第26章

白澤和沐萦之四目相對,當下無話,并肩出了将軍府。

兩人沉默着坐在馬車中,氣氛一直怪怪的,偶有目光對上,也是迅速移開。

因着昨日那檔子事,沐萦之完全不敢看白澤,只要一望見他,目光便會忍不住地往下移。她拼命讓自己不去回想那個畫面,可越不想,那畫面就越清晰。

這種感覺令她心跳得格外快,又覺得十分難為情。

将軍府到皇宮短短一刻鐘的行程,她如坐針氈。

直到到了宮門,才覺得松了口氣,下了馬車,白澤在前,她跟在後。太監先引着她們去坤寧宮,除了太後,帝後也在。

磕頭問安過後,太後看看白澤,又看看沐萦之,滿意地點了點頭。

“真是一對璧人。”

太後朝身旁的姑姑示意一下,姑姑立即上前給了白澤和沐萦之一對五彩鴛鴦錦繡香囊,拿在手裏沉甸甸的。

沐萦之略微一握,摸到裏面似有許多珠子,想來不是珍珠就是寶石。

“哀家希望你們往後啊,和和美美,多子多福。”

叩謝太後之後,皇帝和皇後亦是分別給了賞賜,沐萦之東西拿得手軟,全是托了賜婚之福,連連謝恩。

客套話說罷,皇帝忽然正色道:“白澤,除了那些金銀,朕這裏還有一個東西給你。”

皇帝話音一落,司禮監尹公公便捧着一個托盤走了過來。

那托盤上放着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用一塊明黃色的錦帕蓋着。

沐萦之霎時覺得有些不同尋常。

方才太後、帝後賜下東西時,都是左右的小宮人端上來的,這個東西,卻是由司禮監大太監親自端來。

“白澤,如今北疆戰事漸平,你這個鎮北大将軍不用再做了。”

沐萦之頓時一凜,明白過來,那托盤上裝的,是一個官印,只是不知皇帝要給白澤一個什麽官位。

坤寧宮中,所有人都凝神屏息,靜候聖谕。

“從今日起,你便是朕的虎贲大将軍。”

天順朝約有軍士兩百萬,這兩百萬大軍按照百戶、千戶編成了十三支衛隊,除了京城的錦衣衛、羽林衛和各左右衛之外,還有虎、豹、牛三衛,分別為虎贲、豹韬、千牛。這三衛與其他衛隊不同,主司戰事,白澤從前所在的鎮北軍,便是隸屬千牛衛。

虎贲衛在十三衛隊中人數最多,因着虎贲衛的大營距離京城最近,因此皇帝封白澤為虎贲大将軍,意味着他不必遠離京城。

“臣白澤,領旨謝恩。”

沐萦之随白澤一起跪下,叩謝皇恩。

“好得很,白将軍昨日大婚,今日便領了虎贲将軍印,真是可喜可賀。”太後撫掌笑起來。

皇帝亦是龍顏大悅,“白澤,你常在軍中,應當知道虎贲軍對天順朝有多重要,如今你拿着将軍印,可不要讓朕失望。”

“臣,定不辱使命。”

“你如今新婚燕爾,可軍中不可一日無将,既然朕命已下,你在家休息幾日,便去軍中點卯罷。”

“臣遵旨。”

皇帝看看白澤,又看看沐萦之,道:“你們快起來吧,早些回家去膩歪着,往後白澤在軍中忙起來了,萦萦可不要恨朕。”

沐萦之紅着臉道:“陛下又在取笑我了。”

白澤和沐萦之再次拜謝,離開了坤寧宮。

今日得的賞賜都有內侍幫忙拿着,唯獨那枚将軍印,白澤自己捧着。

沐萦之看着那小小的一方印,只覺得重如千鈞。

兩人出了宮,沐萦之登上馬車,白澤沒有跟上去。

“夫人,你先回府,我今日得去衛所一趟,晚上回來,不必給我留飯。”

“知道了,将軍一路小心。”沐萦之自己上了馬車,下人給白澤牽出一匹馬,兩人便分道揚镳。

冬雪剛聽說白澤做了虎贲将軍,心裏歡喜得不得了,可見沐萦之的神情,卻不似那麽回事。

“姑娘,是不是往後将軍要忙起來了,心裏不樂意了?”

沐萦之沒好氣地看她一眼,輕輕搖了搖頭:“唉,你哪裏懂這裏面的利害關系。”這話說完,再不肯說別的話了。

沐萦之這一路都是心事重重。

皇帝交給白澤的将軍印的确是重如千鈞,虎贲衛是天順朝十三衛中人數最多的一支衛隊,掌管三十萬大軍。歷來虎贲将軍都是只聽命于皇帝一人,但上一任的虎贲将軍卻是右相的妻弟。這麽一支厲害的衛隊,落入右相手中七八年。先帝駕崩之時,正是因為臨近京城的虎贲衛搶占先機控制了局面,幾位年長的皇子都被一網打盡。

如今右相妻弟年事已高,傷病纏身,交出了虎贲将軍印,但右相和左相一直為虎贲将軍的人選争執不下,這個将軍印,留在皇帝手中已經一年了。

皇帝把将軍印交給白澤,只怕往後朝中局勢會向左相一邊傾斜,沐萦之擔心的就是這個。

父親若聽到這個消息,定然欣喜若狂。

只是白澤,并非是個容易控制之人,父親想控制白澤,一定會在沐萦之這邊走路子,想讓她對白澤施加影響。

而她,既不想插手這些事,也不想白澤成為父親的一枚棋子。

想到往後的這些事,沐萦之便頭疼。

她坐在馬車上,想了一路,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夫人,到将軍府了。”冬雪打着簾子扶沐萦之下車。

沐萦之下了車,乘着步攆回思慕齋,走到院門口的時候,看見院門前站了一大堆丫鬟仆婢,他們見到沐萦之的步攆,立馬彎腰拜見。

進了院子,秋雨迎上來。

“外面那些是什麽人?”

“都是将軍府的下人,過來給夫人請安的。”秋雨說着,又補了一句,“一共四十一人,二十個丫鬟、十個婆子、兩個廚子、三個廚娘、三個管事、一個管家、一個馬夫,這四十個都是禮部送來的官婢官奴,還有一個是咱們府裏的紫竹。”

“如此,待我更過衣,再讓她們進來吧。”

“是。”

秋雨和冬雪扶她進屋,伺候她将命婦禮服換下,原來的發髻也打散,重新绾了松散的單螺髻。

沐萦之喝了碗雪梨湯,閉目養了會神,這才傳話讓外面的人都進來。

四十一個人魚貫而入,站得思慕齋的院子滿滿當當的。

“小人白福,拜見将軍夫人。”

秋雨輕聲道:“白福是府裏的管家,夫人嫁過來前,将軍府裏上下的事都是他在打點。”

早上秋雨沒有跟着沐萦之進宮,但她也沒有閑着,在将軍府轉悠了一圈,将各處的人認了個臉熟。

“白管家不必多禮,起來吧。”

那白福大約三十多歲,個子不高,十分敦實,看起來很是精明。

沐萦之坐在廊下,粗粗地将其他人掃了一眼。

皇帝賜下将軍府後,禮部見白澤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從登記在冊的官奴和官婢中劃撥了四十個人過來。

這些官奴官婢多是凡事的官眷,長相齊整,做事體面,許多高門大院都搶着要,禮部一下子給了四十個人,自是給足了白澤的面子。

只是事情遠沒有看起來這麽簡單。

禮部尚書是右相的親信,雖然他明面上不敢得罪沐相,但難保他會在這些下人裏面安插什麽人。

沐萦之出嫁前,沐相便想到了這一層,給了沐萦之二十個陪房,讓她接手內宅之後,将府中的官奴官婢盡快調換。

但沐萦之并不想這麽做。

一則禮部尚書雖是右相的人,但他送的官奴官婢是打的皇帝的旗號,若沐萦之一嫁過來就将這些人全趕出去,豈不是不給皇帝面子?二則,若是真如沐相吩咐将他派來的人安插到各處,将軍府大大小小的事務,豈不盡在沐相的掌控之中?

沐萦之如今最信的人,除了身邊的春夏秋冬,則是孫氏給她的兩個媽媽。

“聽将軍說,你們的差事都辦得不錯,只是府中多了許多人,自是要重新安排。”

白福當先道:“我等聽從夫人差遣。”

“白管家仍舊管家。”

“白福謝夫人信任。”

沐萦之仍舊讓白福做管家,但把府中幾處要緊的管事都換成了自己帶來的人,孫氏給的兩個媽媽,一個管廚房,一個跟原來的管事一起管采買,賬房換成沐相給的人,府中庫房的鑰匙則是沐萦之自己收了。

“還有一件事情想請示夫人。”

“說吧。”

“府中本有四十官婢,加上夫人的陪房,府中現下只有将軍和夫人兩人,用不了這麽多人伺候,若是夫人同意,多出來的官婢可送回禮部。”

官奴和官婢都不允許私賣,是由禮部統一管理。

“将軍的家眷很快就要抵京,到時候這點人手或許還不夠,西路那邊要住老夫人、叔父和兩位小姑,你先差人把那三進院子打掃出來,人手也預先留着,若到時他們用着不順手,再行調配。”

“是。”白福說完,便領着下人出了思慕齋。

紫竹提心吊膽地混在別的丫鬟裏面,見沐萦之沒有問她話,趕緊跟着其他人走了。

秋雨和冬雪扶着沐萦之回了屋,看着時辰,快用午膳了,忙張羅起擺飯布菜。

沐萦之看着一桌子的菜,卻沒什麽胃口。

“春晴和夏岚在哪裏?”

自從上次的白馬寺風波過後,春晴和夏岚一直被沐萦之禁足,只是沐萦之出嫁的時候,也把她們帶過來了。

冬雪欣喜道:“她們倆都在思慕齋後面的耳房裏,姑娘,你要放她們出來了嗎?”

“嗯,把她們喊過來吧。”

冬雪立馬出門,去後院把春晴和夏岚帶到沐萦之跟前來。

春晴夏岚一見到沐萦之,頓時掉了眼淚,一齊跪在沐萦之跟前。

“姑娘。”

“快起來吧,上次的事并不是你們的錯,只是得罪的畢竟是右相夫人,總要懲治一下做做樣子。”

“嗯,我們曉得的,姑娘護了我們,不是罰我們。”

冬雪忍不住插嘴:“還叫姑娘呢,如今咱們姑娘是将軍夫人了。”

“是,是,是,夫人。”春晴和夏岚忙改口道。

“春晴一向做事穩妥,但是你,”沐萦之看向夏岚,“往後做事不可那麽沖動,我護得了你一次,護不了你兩次、三次。”

“姑娘,不,夫人,我這陣子真的是誠心悔過了,我只一心為姑娘好,到後來卻是給夫人惹麻煩,往後是再不敢了。”

沐萦之點了點頭,又望向春晴。

“今日府中下人來拜,我将庫房的鑰匙收了過來,往後庫房就交給你管。”

春晴一聽,頓時慌了手腳,“我只懂得伺候夫人,哪裏會管庫房,實在是擔不得這個重任。”

“你向來心細,從前跟我學過算數,怎麽就擔不得這個重任了?”

沐萦之從前病着的時候,整日相伴的就只有春夏秋冬,除了自己看書,也會教她們念書識字打發時間。春晴在四個丫鬟中不算天賦高的,字也總寫不好,但她在算數方面頗有天賦,沐萦之教她打過算盤,她一學就會了。

“我那只是學着玩,真要管庫房……我真的不行的。”

“從前在相府的時候,娘從來沒教過我主持中饋,我也從來沒想過要管這麽大一座将軍府。”

她纏綿病榻的那些年,孫氏唯一期盼的就是她能好起來,哪裏能顧及得到什麽中饋?

前世她在南安侯府,就是什麽都不管,連自己的院子都是婆婆在管,什麽都捏在別人手裏,到最後,害了自己,也害了身邊的人。

這一世,她不想再被任何人掌控。

就算是沐相,也不行。

“沒有什麽人是一開始就會的,我如今也是慢慢摸索着掌家。這院裏院外,我能信得過的,只有你們四個人,你們若是立不起來,我在這将軍府裏也永遠立不起來。”

沐萦之身子弱,若是強打精神事無巨細地管,只怕當不了幾天家就一命嗚呼了。

只有春夏秋冬成為她的眼睛、嘴巴、手腳,方才可能管得了這麽大一座将軍府。

“這鑰匙我自己是管不了,你若不接,我只能把鑰匙扔到院子裏,随哪個婆子撿了去,這府裏的東西全交給別人。”

“姑娘,我管……我管就是了。”春晴聽得一番話,總算是轉過彎來了,從沐萦之手裏接過鑰匙,“姑娘交給我的差事,我一定努力做好。”

沐萦之點了點頭,“你只要肯用心,不會做不好的,剛開始或許吃力些,等時間一久自然就會了。你瞧瞧外面那些管事和媽媽,哪個又比你聰明了?”

“嗯。”春晴對沐萦之當然是信服。

“也不止春晴,往後你們三個,我都會安排去別的差事。”

冬雪問:“那我們都出去做事了,姑娘誰來伺候?”

沐萦之莞爾:“聰明的都出去當管事,你們哪個笨哪個就留下來伺候我。”

“那我放心了,我笨,我肯定是留下來伺候姑娘的。”冬雪笑了起來,想了想,又道,“姑娘,方才我看見紫竹,我聽說她如今不是伺候霍将軍,而是在明心堂當差,這個紫竹當初可是勾引外男,把她留在明心堂,她若是對将軍使什麽手段可怎麽得了?”

沐萦之想了想,“當初爹把她送過來,是為了讓她伺候霍将軍,你們去找白福,讓他去問問霍将軍,若他不要紫竹伺候,便把她送回相府去。”送回相府,要怎麽處置,都由孫氏說了算。

“是。”

“将軍平日多在明心堂,那邊不可無人,就讓谷雨和立夏過去吧。”

四個丫鬟一聽,知道沐萦之想擡舉谷雨和立夏,心裏為她難過,但知道沐萦之的決定已經無可更改,只得應了下來。

沐萦之吩咐了這麽許多,早已乏了,用過些東西便躺下了。

昨天白天累了一天,晚上幾乎沒睡,這一覺,睡得實沉,沐萦之做了許多夢,一會兒夢見沐靜佳在哭着罵她,一會兒夢見裴雲修懇求她回心轉意,最後竟然夢見渾身是血的婆婆楊氏沖過來要跟她同歸于盡。

“別過來!”

沐萦之轉身想跑,然而她的身後卻是一堵牆,她迎頭而上撞了上去。心想這一次要頭破血流了。然而令她意外的是,這堵牆結實、溫暖,她趴在這堵牆上,覺得無比的溫暖和安全。

她仰起頭想要看清這堵牆的真面目,拼命地睜大眼睛。

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孤傲的高華俊臉。

“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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