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蘇老夫人
周氏看着蘇淩慢慢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心內有些訝異,微眯着雙眼從上到下打量着他。
蘇淩看着那張冷厲的臉,心內是無盡的屈辱要發洩,為自己,為了那肉身原本的主人,但他只是輕輕的說了一句,“我的父親在哪裏?”
周氏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口氣道,
“父親?你還真當自己是蘇家大少爺?”
蘇淩道,“無論是何身份,都改變不了,他,他是我生父。”
周氏聞言臉皮一抽,臉色頓時變得猙獰起來,原本周氏保養的甚好,一張臉倒是算得上端麗,但此刻卻被心底的怒意沖擊得無比駭人,與其說她讨厭蘇淩,不如說她恨極了蘇淩,從那張臉上隐隐的便看到了那個曾經俯首于自己腳下卑微的那張相似的臉。
周氏想起了這賤貨的母親,自己娘家的陪嫁丫鬟,原本見着她梳洗伺候的甚為周到,将她從娘家帶了過來,這丫鬟長得倒是水靈,但怯生生的一顆老鼠膽,恁是誰多看一眼頭都要勾到地上去的——對于周氏這樣一個妒忌心重的女人,隔離貌美的女人自是天生的自衛感,但看這丫鬟上不得臺面的樣兒,自己倒是放心了。
然而正是這樣的一個唯唯諾諾、連自己都看不上的丫鬟,在自己被妯娌指指點點生不出仔的時候,居然跟自己的夫君暗度陳倉,還生下了那不男不女的東西?
這是何等的屈辱!
周氏想起了那丫鬟生完的當天就被帶到了自己屋裏,被兩個仆婦當着自己的面,用那白巾給絞死了,屍首随便拿草席包了丢亂葬崗去了。
死了那丫鬟,留下那禍害,這是她與蘇府間沒有明說的交易。
只是偶爾想想都覺得讓她死的太痛快了。
周氏想起了小時候自己養的那只波斯,明明給它好吃的好喝的,卻歹不歹的咬傷了自己,當下就被自己丢到井裏給淹死了。
這是世間必須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
而如今,那該死丫鬟的孽種居然還要搶她的東西?
周氏看着那張臉,那張臉美的讓人憤恨,跟他母親一樣讓人忍不住想狠狠地撕了他,但她仍然保有幾分理智,言簡意赅,“回去将那水靈芝的契約給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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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淩心間一訝,想起了那日張大掌櫃的話,心中悲哀的同時更是添了一層的憤怒,這華麗的屋子,高級的裝飾,随便拿出一件便可以抵得上湖石村村民一年的用度。雖說他拟定的合約比起以前來是提高了許多村民的收入,但這是村民們應得的,然而卻被視作了膽大妄為。
好比富人們大吃大喝的時候窮人們只是站在他們身邊祈求一份果腹的剩飯,而富人們卻視而不見,寧願發黴發爛,也舍不得分了他們一杯羹。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哪一個時代不是呢。
西方的農場主們于物價貶值時,寧願将牛奶倒入河裏浪費掉,也不願舍一分給那饑民。這樣的例子太多了。
悲哀的人性啊。
自己原可以當一個冷靜的旁觀者,可是腦海裏不斷想起了趙二叔的哀切,可期阿昌的瘦弱,孫大嫂的悲慘,以及時時被饑餓陰影籠罩着的淳樸村民們。蘇淩堅定地搖搖頭,“契約不會廢的,便是村民們也不會答應的。”
周氏氣到發笑,“看來這條賤命我是留錯了,來人!”
門外進來兩個家丁。
蘇淩知道即便是答應了這大夫人的要求,他也不會饒了自己的,但真到了這個時候心下還是慌張至極,心想自己許是要殒命于這異世了,原來死便死罷,可如今,可如今。蘇淩腦海裏閃過那張粗莽但寵溺地看着他的臉,威脅道,“我,我若死在府上我夫君定會追究的!”
周氏啧啧道,“一個粗莽村夫我怕他?”
蘇淩道,“你也知道他粗莽,兔子急了還咬人,他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周氏原本看他一個逆來順受絲毫不敢反抗之人說得如此斬釘截鐵還有些許疑慮,怕是那孽種真的有什麽打算,但看他微微發抖的嘴唇,心裏已是暗自發笑了。
“那我倒想看看他能做出什麽事了!”袖子一甩,對着那一旁候着的倆家丁喝道,“你們愣着幹嘛!”
二位家丁聞言立刻上前左右開弓捉住了蘇淩,蘇淩掙紮不過,被死死地按在地上。
周氏慢慢的走了過去,慢條斯理地抽出頭上的一把玉竹釵,那釵頭尖細,鋒利無比,她緩慢的在蘇淩眼前蹲下,猶如逗弄小貓般的,用那釵頭慢慢地描摹着他的那張臉,“啧啧,這雞卵子臉蛋這麽嫩,我都不好意思劃了。”
蘇淩心間一片冰冷,閉着眼睛不去理她。
臉上,冷冰冰的釵頭慢慢移動,猶如蛇蠍,蘇淩橫了心任他擺布。
周氏這樣冷心到無以複加的人,自是要看他惶恐求饒的模樣,好比那貍貓,捉到了老鼠,先不急吃,逗弄了一方才心滿意足地吃下,自己求饒哪裏能有什麽用,徒惹羞辱罷了,加之內心對于那周氏的怨憤,蘇淩更是不願對她有半分妥協。
周氏見他絲毫沒了往日的惶恐,心頭一陣怒意,正要刺他個亂花缤紛間,綠荷臉色慌慌張張跑了進來,“大夫人不好!”
周氏正是怒極,聽到綠荷的話,只覺得不吉利,當下起身叱罵,那綠荷撲通跪地道,“大夫人,老祖母往這邊來了!”
周氏臉色一滞,心裏想着那西堂那個老女人半只腳都踏進棺材裏了,已是多年不複出來,今日幹嘛好端端地來她屋裏,心裏思來想去,唯有那怪物之事了。
眉頭一皺,但心裏轉念一想,蘇煥之好的時候自己還得顧忌上她三分,如今這些日子那蘇煥之還迷迷瞪瞪的,三日差兩日好的,整個蘇府皆由自己當家了,自己怕她作甚。
鼻孔一個哼氣,當下連亂糟糟的屋裏都不曾吩咐下人收了,踹了蘇淩一腳,将那玉竹釵子複又插上,接着喚人拿過一張梨花凳坐了,半笑不笑地在堂中迎接自己的婆婆。
過了一會兒,門口傳來一疊子的腳步聲,大門一聲通報,先是進來一個仆婦,周氏一看,是那老東西身邊的楊嬷嬷,随着楊嬷嬷進來,是四個擡貴妃椅的小厮,那貴妃椅上躺着的不是那老東西還是誰。
等到那貴妃椅慢慢放下,周氏才慢悠悠地起身道了個福,“媳婦兒拜過母親。”
那蘇老夫人鶴發微亂,面目是久卧病床的蒼白,一旁的楊嬷嬷将手上的腰靠替她墊了,好容易才半坐半躺着撐着在那裏,方才夕陽未下之時,那馬房總管不顧看門小厮的阻攔,慌慌張張進來跟自己說了那大少爺回府之事。那老夫人已是燭光末微,原本就不欲多理會塵世中事,省的徒增憂思,但着實是可憐那命苦的大孫子,亦不願蘇府徒增造業,故而叫了幾個下人便趕着來了。
蘇老夫人眼神不好,顫顫巍巍四處環視了一通才看見那被一對家丁按住的蘇淩,雖不知那蘇淩狀況如何,但看那樣子也知道受了不少罪了。一旁的楊嬷嬷明白自己老主人的心思,連忙過去将倆個家丁喝退了,把那蘇淩扶了起來。
蘇淩被那一拉扯到身上的傷處,痛的眉頭緊皺,彎着腰好一會兒痛意才消停下來,在那楊嬷嬷的攙扶之下慢慢地走到了那老祖母身邊。
蘇老夫人看他那滿身的狼狽以及四處可見的被折辱的痕跡,心下悲痛萬分,但苦于身子不爽利,只能勉力擡起手,朝着蘇淩招了招,“孩兒,你往祖母這邊來。”
蘇淩見那老人一雙年老的眼珠子雖是渾濁,卻透着慈祥的光芒,稍稍一回憶,便知道眼前的便是這個肉身的祖母,只是不知道是那肉身主人記憶裏帶着的親厚,還是蘇淩自己對她的好感,蘇淩只覺得眼前這位老人甚是親近。
慢慢走了過去,那蘇老夫人一把握住蘇淩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孩子,你受苦了。”
蘇淩方才雖是強撐着與那周氏抗争,其實心內早已如驚弓之鳥,此刻見到那老祖母用着那般人世間溫情的目光看着他,如同上輩子那孤兒院的院長那般祥和安寧,不禁令他充滿了尊敬與信賴,還有深深的委屈。
蘇淩半跪着,臉輕輕地靠着二人相握的手上,眼淚差點就下來了,“老祖母,我想你。”
那蘇老夫人聞言一顆淚從那衰老的眼窩中滾落,惹得那楊嬷嬷着急得很,一個勁兒勸,好容易那老夫人拿出帕子将眼淚擦了,這才牽了他的手道,“好孩子,跟老祖母回去,老祖母給你桂花糕吃。”
蘇淩抿了抿嘴,點點頭。
那老祖母嘆息,伸了手替蘇淩整了整頭發,正要說什麽,耳邊一陣冷冷地聲音,“母親,您要帶他去哪兒呢這是,媳婦兒正執行家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