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端午
陳斐終究沒有放開他“父親”的角色。
他看着蘇淩那副樣子知道自己什麽都輸了,輸的一塌糊塗,輸的徹徹底底,原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子,原以為任何事情都會在自己的把握之內。如果知道自己會面臨着這一天,陳斐多麽希望時光能回到當初那個小男生緊張而發抖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然後自己定會将他輕輕的擁入懷中。
可是沒有如果,命運讓他再次擁有了重新見他的機會,可也沒給他機會。
他的蘇淩,在別人懷裏,用着充滿依賴與信任的,自己從未見過的目光望着那個莽漢。
陳斐很想喊來家丁,将這位莽夫趕了出去,從此将不會再見一次。
可是,他知道,若是如此,恐怕蘇淩是連看他一眼的忍耐力都沒有了。
自己造下的孽,由着自己去償還罷。
陳斐再細細看那個莽漢,那人身量高大,皮膚被曬得黝黑,有些絡腮胡子,穿的一身粗布麻衣,肌肉盤虬的,看得出來是個賣力氣的人,便是這樣的莊稼漢,便輕易地打敗了自己在蘇淩心中的位置。
不,打敗自己的是自己,是從前那個自以為是的自己。
許多從前的記憶在自己腦海中如同膠片電影般閃過,每過一遍,便讓陳斐在地獄烈火裏面淬煉一遍。
命運讓自己穿越成他的父親,也許不是偶然,只是,讓自己還清了欠他的債了吧。
陳斐再也說不出什麽話來,他沒有資格,沒有立場再去要求蘇淩做些什麽。
何況,即便他要求了,那位換了皮相的少年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千依百順的男孩了。
“你叫做戚武是吧。”陳斐心灰意冷,心間無盡的悲哀。
戚武道,“正是。”
雖然是字字如刀割,但陳斐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将它說了出來,“好好待蘇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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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武看着那陳斐一臉灰敗的樣子,心間自是丈二摸不着頭腦,但既是人家這麽說了,戚武也不敢馬虎,認真回答了。
“俺這輩子就盯着他了,但請岳父大人放心。”
陳斐臉色愈加的灰敗,他無可奈何地靠着那牆一會兒,許是穿越帶來的綜合症,他腦袋有些發暈,一下子摔靠在身後的門上,戚武連忙上前扶住了他,卻被陳斐擺擺手,他揉了揉眉頭,跌跌撞撞地朝外面走了。
戚武撓撓頭,看着那陳斐的離去着實是心裏各種疑問,“囡囡,你爹這是怎麽啦?”
蘇淩知道陳斐已然接受了兩個人的現實,那些在一起的七年正式的終結了,倒不是什麽傷心,蘇淩只是有些悵然,仿佛自己的一個時代已然過去。
“他沒事。”
戚武嘆道,“唉,你們城裏人真的是看不懂,罷了,等明日過後,俺便扛了你這城裏媳婦回鄉下去。”
蘇淩聽他一說便想起方才,惱他,“你往後千萬不可這般莽撞了。”
戚武嘻嘻一笑,“那不是俺太久沒見你了麽?”
正待摟了蘇淩于懷中一番溫存,看見那額頭處隐隐約約地泛着一股青跡,戚武輕輕摸了摸,“這裏怎麽回事?”
蘇淩偏過了頭,“沒事……只是碰了一下。”
戚武臉色有些變了,将他的臉蛋扭了過來,細細地看了一番,心下疑慮愈是大了,不顧蘇淩的阻止,将那蘇淩的手腳衣袖撩開,細細的看了,愈看臉色越是發黑,“這是怎麽回事?”
蘇淩不欲多事,只能将衣袖放下來,“沒事,又不是什麽大事。”
戚武見他剛才所看見的傷痕,雖是痕跡已淡,但他知道的,這必是在蘇府上弄得,蘇淩身上哪一處是什麽樣子他都是知道的,看到自己那般珍視的囡囡被弄成這般,心下自是大為光火,“你告訴俺,這是怎麽回事?”
蘇淩看他一臉的心痛與憤怒,心知戚武是什麽都做得出來的,故而極力将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你別問了,總之,我們明日,明日過了節便回去了。”
戚武壓制不住心頭的怒火道,“他娘的動俺的人,”
當下拉了蘇淩便要出去理論。
蘇淩原本就不想将事情愈弄愈大,對于蘇府,如不是老祖母,他一分鐘都不願意待,當下抱住了戚武,求他,“阿武,你不要這樣,我求求,求求你,好不好。”
戚武心內已是痛極,那蘇淩身上的傷簡直跟刀尖刺在他胸口似得,叫他沒法忍耐,正欲殺出門去找了那肇事者出來,可背後那蘇淩卻哇的一聲哭了。
戚武一急,連忙将蘇淩抱了,“別哭,別哭,俺聽你的。”
蘇淩哭着搖頭,“你別去,別去。”
戚武心下疼極,囫囵地吞吃着他的眼淚,“好,好。”
二人在那廳堂中抱着許久,蘇淩聞着那戚武身上的氣息,心間猛然委屈極了,仿佛這輩子加上上輩子所有的委屈都盡數湧上心頭,蘇淩緊緊抓住戚武胸口的衣襟,将腦袋深深埋了進去,哭的不能自己。
戚武見着那蘇淩哭得比之前更加厲害了,他簡直沒了辦法,這樣的蘇淩,他疼都疼不過來,心碎得不能自己,“囡囡莫哭,莫哭。”
蘇淩揚起一張淚流滿面的臉看着戚武,“明天,明天過後,我們回家裏去,一輩子都不出來了。”
戚武看着那張臉,哭的跟小花貓似得,鼻涕眼淚糊的到處都是,眼睛紅紅的,抽抽噎噎,用着一種祈求的目光看着自己,明明是一張髒髒的臉,但戚武覺得,世間再沒什麽比他更好看了。
這個少年,是屬于自己的。
“好,俺帶你回去,一輩子都不出來了。”
戚武低下了頭,深深地吻住了他。
之前戚武與他接吻都是在床上的時候,充滿着侵略與霸道,但此刻的吻,是那般溫柔,一點一點啄去自己臉上的眼淚,那熱熱的鼻息撲在自己臉上,那般的暖,那般的溫和。
蘇淩環住了他的脖子,送上了自己的回應。
屋外太陽愈發的高了,地上青青翠翠的,一整片一整片,所有的生命都在迎接着他們的盛夏,那窗外樹枝上搭着窩的畫眉吱吱喳喳的,好奇地看着屋裏的那一雙人。
夏天,便要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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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沐芳蘭。
五月初五,正是一年一度的端午。
尋常百姓人家早已經忙活開了,婆媳在牆角包着青葉粽子,那青葉是時鮮的,方從那蘆葦蕩裏采摘來了,也有人家用的箬竹葉,好讓粽子有着竹子的清香。大院裏孩童們拿了木制的刀槍棍劍玩的不亦說乎,年輕的男男女女們相邀了野外踏青,隔着一色人馬互相傳遞着不可明說的情意。
河裏也熱鬧起來了,那黑亮的幾個漢子跳進了水裏,将那浸了一年的龍舟撈出,龍舟周身塗滿了桐油,不怕水底的腐蝕,一年過去了,依舊亮的出彩。
大夥兒皆牟足了勁要拿下這賽龍舟的頭名,以求得來年的好運。
對于這一盛事,蘇府自然也不例外,府上四處丫鬟小厮仆婦來來去去,忙活着,蘇府上下五十多口人今日便要去郊區的大衡山,大衡山上衆多的溫泉眼子,有富戶買了地,就地挖了泉眼,蓄成了池子,再搭上亭臺草房,便是野趣欣然的去處。
那蘇府也随着時興開了塊地在那裏,弄了個溫泉池子喚作清蕩池,每年的端午一府上下老小便要到這個地方的進行沐浴更衣祭祀的。
此刻,蘇府各院上下都在忙活着,唯有那大夫人處仍舊冷冷清清的。
周氏冷着臉斜斜的靠在那長椅上,丫鬟們都不敢吭聲。
眼見着大部隊便要出發,那秋蟬着實是耐不住了,便輕聲問那周氏,“大夫人,我們應當要收拾着去了。”
大夫人手上的茶杯立時摔在了地上,“去甚麽?白白地被冷落在那裏麽?”
衆人噤若寒蟬,那秋蟬更是吓得跪了下去,還是春曉大了膽子說了,“大夫人莫要傷懷,老爺他還是關心大夫人的。”
周氏冷哼,“不說別的,那蘇煥之醒了後就沒往我這裏走過,倒是那孽種三番四次地探視好些次,你讓我如何忍這口氣?!”
秋蟬連忙道,“大夫人莫急,白的傷了自己的身子,不值。”
春曉亦道,“那老爺約莫是讓老夫人說了幾句,故而對那人上心了些許,夫人莫要忘了以往那老爺是正眼也不瞧的。”
周氏瞧着春曉那一番話,心裏寬懷了些許,“你說是那老東西在背後作祟?”
春曉道,“是不是老夫人奴婢不知,但,但……”
周氏道,“但說便是,你若在吞吞吐吐有你好果子吃。”
春曉忙道,“前些日子老爺落水,這府裏府外說什麽的也有,大家都說,那老爺這番落難,便是老夫人令他在蘇氏祖先前發誓造下的孽。”
春曉看着那周氏眼裏冷光一閃,便接着道,“夫人還可還記得前些日子,那老夫人喚了老爺去祖先牌位前發誓要找那不男不女的回來不?”
周氏道,“哼,那老東西算盤倒是打得很精,可也不想想這蘇府誰當家!”
春曉道,“壞就壞在這裏,別人說,別人說,這是老爺沒有實現諾言的錯,祖先們懲罰老爺哩。”
周氏罵道,“混賬東西,盡說些有的沒的,那蘇煥之怕這些,本夫人才萬萬不會去信這些勞什子,哼,管他什麽誓言祖先的,我倒要看看,本夫人還不能收拾一個孽種了?!”
周氏說着,站了起來,看着屋外,眼中閃過一絲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