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往事
辰時一過,戚武便去了趙二叔家,之前交代了蘇淩與孫大嫂,若是遲了,讓他們自己吃飯便是,不要去等他。
已是近午,那戚武遲遲不歸,孫大嫂估計那戚武是不回來吃飯了,尋思着做點簡單開胃的飯菜來填腹,問了蘇淩,蘇淩讓随便弄,孫大嫂便自作主張去了。
天是一日比一日熱起來了,蘇淩将早上的罩衫脫了,去松木櫃裏翻出了一套麻布短打換了,這才覺得清爽了些,走到雕花銅鏡面前,一看,脖頸處都是那戚武哚出來的紅痕,更有甚者,那短打露出的小腿手臂都是那些青紫的痕跡。
蘇淩吓了一跳,心想着虧得照了下鏡子,要不這般穿出去被孫大嫂見了,多尴尬。
當下将衣服脫了,好歹是找出了件春衫穿了,四處檢查了一下,還好遮住了些,但脖頸處實在是遮不到,再一想,早上出去吃早飯時,那孫大嫂鐵定是看見了,自己這般粗心大意,這下好了,那孫大嫂肯定在心裏偷偷笑話了。
越想愈是惱戚武,這蠻漢老是愛哚他,他身子又是容易留痕跡的,一個不注意就被人看笑話了,四處一巡,轉眼看見那銅鏡前有一盒木制的圓盒,那是前些時日戚武去城裏的時候給他帶的香粉,蘇淩一貫不喜歡在身上塗些香膩的東西,這下為了遮擋那些紅痕,不得不撲上點了,将那圓盒打開,勾了點白膩的粉在掌心,一點點地塗在那些紅痕上,慢慢地暈開,左右看了看,這才有些放心了下來。
外面孫大嫂的叫聲傳來,“阿淩,吃午了。”
蘇淩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孫大嫂眼尖,一眼就看見蘇淩脖子上那些不自然的白痕,心裏偷偷地笑,這孩子忒好笑了,這大概叫欲蓋彌彰罷。
蘇淩皮膚白,而且細膩,這些香粉蓋上去反而沒有原本的膚質來的自然白淨,倒是更引人注目,這樣的膚質,這樣的皮相,大概用什麽香粉眉黛都嫌多餘吧,孫大嫂看着蘇淩想着。
戚武這小子當真是豔福不淺。
只有三人在家裏,可期一般午時便去睡了,孫大嫂做了簡單的切面。
将那白面拿水和了,再用竹仗一遍一遍地壓,使得面團很是筋道,再用圓棍攤平開來,折成幾疊,一一的切成一指見寬的面條,等到水燒開,嘩啦啦全下了,燙熟,撈在碗裏,加上辣子、蔥末、醬油、香醋、蟛蜞醬等佐料,快速将鍋裏水清光,趁着火熱,下豬油,燒到表面冒着白煙。拿勺子舀了,一一潑在面上,快速地拌了,一碗鮮香酸辣的切面便做好了。
醬菜湯早已做好熱在後竈上的,孫大嫂一起将這些拿食盤端了,齊齊拿到飯桌上。
阿昌小饞貓,看見他最愛的酸辣切面,手剛剛玩泥巴灰糊糊的也沒洗,便跳上桌了。
孫大嫂捏着他的鼻子,“還不趕緊去洗,洗不幹淨這碗不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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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昌怪叫着去了。
蘇淩看着那冒着熱氣的切面,辣子蔥花紅綠點綴着,被熱油一潑,散發着誘人的香氣,這夏日胃口本來不好,可酸辣的味兒一撲過來,蘇淩立刻有些餓了。
孫大嫂的手藝在這鄉間着實是埋沒了。
蘇淩挑了一口切面,入口先是一陣濃香,慢慢地嚼開,酸辣鮮香的感覺漸漸彌漫開來,快樂地分布在每個味蕾,好吃到恨不得把舌頭給嚼了,蘇淩吹了吹,又一口進去了,在這烈烈夏日,吃上一口酣暢淋漓的油潑酸辣切面該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情。
蘇淩吃得鼻尖冒汗,“孫大嫂,你若開飯館,我,我天天跑你那裏吃去。”
孫大嫂捂嘴直笑,“你這孩子,原本那般實誠,這跟着戚大久了,也開始油嘴滑舌了。”
蘇淩道,“我說的是真的,大嫂,你做的每一樣菜我都愛吃。”
孫大嫂笑了笑,突然神情有些落寞,“原本俺與那死鬼是想在城裏開館子的,他身子不好,做不了農活,又可憐俺一個婦人日日在田裏操勞,可惜,可惜,八字還沒一撇他便去了。”
蘇淩沒曾想這麽随便一聊竟觸到了孫大嫂的傷心事,有些自責,“孫大嫂,你別難過,你若喜歡,我跟阿武說說,看看能不能在城裏幫你租個鋪面,你這般的好手藝,當真不能埋沒了。”
孫大嫂擦擦眼角的淚,“哪有那般簡單,俺這小崽子還這般小,哪裏能離得了俺,別的俺哪裏敢多想,得多虧了你們的收留咱母子倆才不至于橫屍荒野。”
蘇淩道,“你別這麽說,什麽收,收留不收留的,你在家裏,咱們才能吃上這麽多,這麽多的美味,說到底,還不知誰占便宜了呢。”
孫大嫂笑了,“愈發會講話了你這孩子,說到底,俺與可期也不可能在戚家待上一輩子,過幾年罷,等過幾年可期長成阿昌這般大了,俺考慮考慮進城當個廚子。”
蘇淩笑道,“我,我要參股。”
孫大嫂剛才已經是把這參股的概念理解了,此刻見着蘇淩這般說,自是大樂,“俺肯定給你參股。”
吃完飯,那戚武還是沒有回來,蘇淩看見那孫大嫂正拿了一壇他自己浸漬的花蜜往另一個壇子裏倒,不禁大奇,“孫大嫂,你,你這是在做甚麽?”
孫大嫂道,“做蜜酒哩,夏日喝最是清爽了,不易醉,還甜甜的好喝,昨天蒸了許多糜子飯,與花蜜一起做這個蜜酒最好不過了。”
蘇淩喜歡孫大嫂這樣能把平淡的日子折騰得鮮活起來的人。也就是在這古代沒有生活家的概念,若是機緣巧合,孫大嫂這些手藝的無形價值,說不定比自己賣的那些水靈芝都賺錢呢。
孫大嫂将壇子裏的作料攪拌好了,拿油紙封了,再去和了些稀泥,将壇口封上,把那壇子蜜酒搬到院落溫暖的角落發酵着,看着那日頭暖暖地照着那角落,孫大嫂一抹那花白的頭發,欣慰地笑,“過個半個月便好了。”
蘇淩看着那壇子,心中也開始期待起來。
孫大嫂好似想起什麽似的,“過半個月……這又快到戚大的生辰了。”
蘇淩疑問,“你說阿武生辰在半個月後?”
孫大嫂點點頭,但很快她便嘆了一口氣,“算啦,也不是什麽好日子。”
蘇淩更是奇怪為何孫大嫂會這般說,生辰,為何不是什麽好日子?
自己在孤兒院的時候最期待的便是生日了,每到了這一天,院長便會帶着他去玩那肖想許久的游樂場,這是枯燥無聊的孤兒院歲月裏難得的期待了,若說有什麽日子是最開心的,蘇淩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生日的。
孫大嫂看着滿臉疑窦的蘇淩,再度嘆了口氣,“這戚大的生辰也便是他爹娘的忌日啊。”
蘇淩一怔。
孫大嫂道,“戚大從不過生辰,所以別跟他提起了,待會兒罵起俺來了。”
蘇淩心下有些不是滋味,“他,他爹娘……”
孫大嫂看着遠方,眼中透露着人世間的滄桑,“那一年的光景比今年更不好,戰亂剛剛平息,四處都是流匪,這人禍也就算了,偏偏老天爺也開起了玩笑,三個月不下雨,那戚大爹娘也是好不容易拉扯着他們四兄弟,辛苦得很。”
孫大嫂目光從遠處收了回來,哀哀地看着蘇淩,“那天是戚大生辰,雖是連着好些日子都在啃紅薯,喝稀粥,但至少是有吃得,可為人父母,自是想在孩兒生辰之時給點好東西,那天,他們去了城裏,拿了僅剩的一點銅板換了肉包子,想給那戚大個驚喜,沒成想回來遇到一群饑餓的流寇,原本給他們便是了,可那戚家爹娘二位也是死心眼,死命護着那幾個戚大的肉包子,後來就,後來就……”
孫大嫂再也說不下去了。
蘇淩眼前開始模糊,慢慢的臉頰邊有了濕意,那人,那人……蘇淩想不出什麽話來。
蘇淩想着那個愛護着家人的男人,捍衛着家人的平安與溫飽,把自己放在最底下,有什麽好東西都想着別人,盡力的用自己單獨一個肩膀去扛起了他們的生計,明明有着這般悲痛的過去,卻從來沒有展示過一絲的脆弱。
明明,他應該也是有難過的時候吧。
蘇淩突然好想那個看起來兇神惡煞的男人。
雖然有時對自己是那般強勢,可蘇淩知道的,明明最弱勢的就是他了,那個莽漢疼寵着自己,盡了他最大的可能去給自己一個好生活,每當自己遇到危險了,總是不顧一切,犧牲了自己都要來救他。
蘇淩後來想想,自己對這個世界的安全感是來自于這個男人的吧。
那些寵溺、疼愛,還有所有的奉獻。
蘇淩不知道怎麽的,突然想極了這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