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堯山訣》是我師父獨創的一門劍法,招式輕盈簡潔,比起他蔔卦破陣的名聲,在江湖上鮮有人知,卻被我當成本門絕學在練。
大愚若智,大巧化拙。手中長劍如虹,我将內力灌于劍身,身姿在空中迅捷地翻轉,一劍直刺眼前高大的槭樹。
若劍勢不減,将樹劈成兩半也并非難事,只是這招我并未刺實,行到半途便手腕一蕩,裹在劍身上的氣勁頓時四散開來。
紅葉簌簌,鋪了滿地。
我輕輕挽了個劍花,劍尖指地,立在庭中閉目靜氣,等待體內劍意消退。
“好身手。”平淡無奇的語氣,怎麽聽怎麽像在客套。
我眉心一跳,睜開眼來。
“侯爺。”我執劍抱拳行了一禮。
自打我住進醉心院,這還是齊方朔第一次來。
“身法比幾個月前有所進步,劍招還差點火候。”他在一丈之外停住,“我來陪你過過招吧。”
我睜大雙眼,有些不敢置信:“真的?”
他唇角上翹,右手探出向後一抓,齊英腰間的佩劍便到了他手中,快得讓人反應不及。
“讓你三招。”說這話時,他臉上毫無矜驕之色,墨玉般的瞳仁卻要比平時更為明亮。
我握緊手中長劍,不敢大意。
齊方朔不是江湖人,武功卻猶在許多江湖人之上。我雖沒見他使過劍,但他娘落羽仙子當年行走江湖時的威名還是聽說過的。
劍掃魍魉,豔驚天下。
Advertisement
望着眼前雪衣玉冠、氣質高華的齊方朔,倒也不難想象為何那麽多人選擇拜倒在落羽仙子的長劍下了。那種從心底湧上四肢的莫名戰栗與驚豔,簡直想要叫人立馬棄劍跪倒在他腳下。
《堯山訣》的劍招講究實用,配合輕功身法能避則避、伺機而動,并沒有過多花俏的東西。以前與程小雨對招時,他武功路子剛勁勇猛,一場打下來手都要被他震麻,而他也深惡我的滑不留手,嫌打得不過瘾。我們相看兩相厭,加上我輸多贏少,後來也就不比了。
齊方朔和程小雨又有不同,程小雨是“猛”,齊方朔便是“快”。
待我三招用盡後,面對的便是他疾風驟雨一般的劍招,我光是抵擋就耗費九牛二虎之力,更不要說反抗了。
快如迅雷,銳不可擋,我幾乎要被他密集的攻勢逼得喘不過氣來,少數的幾次反攻也被他輕松化解。
眯了眯眼,心中明白對方就算讓三百招我也未必能贏,但真正的實戰中哪裏需要講究輸贏?又不是比武招親,硬要分個高低,自然保命才是最緊要的。
《堯山訣》便是我師父為了能在險境中平安脫身所創,因而它未必是最厲害的劍法,卻是最能保命的劍法。
在齊方朔又一波攻勢來到前,我忽地沖他露齒一笑,将右手長劍快速換到了左手,同時右掌一擊拍出向對方胸口襲去。
他沒想到我左手也能控劍,錯愕間只能被迫與我對了一掌。我一閃身,避了開來,手掌上推,直擊他下颔,左手則手腕翻轉将他劍身向下壓去。
這一切發生的實在突然,我的奇襲也太過詭谲,齊方朔再變招已是不及,不想被我打落牙齒只好後躍避過。而他一躍,我就轉身腳尖輕點,瞬間飛出了幾丈遠。
見他不追過來,我遠遠朝他喊:“侯爺承認!”
他莫名看着我,問道:“你逃什麽?”
我嘿嘿一笑,又給原路折了回去。
“我逃命啊!你要是真想殺我,剛才那一擊便足以讓我逃脫了。”不過對方要是輕功遠勝我,那我多數還是在劫難逃的。
他大概是第一次遇到我這樣将逃命挂在嘴邊而毫不羞愧的對手,默默無語地盯着我瞧了半晌,甩手将劍還給了齊英。
最近這日頭越發毒辣了,平常不動還好,一動就是一身汗。我其實很想沖個涼水去去暑氣,奈何齊方朔在,無法行動。
他許是見我滿頭大汗,側首吩咐身後的齊英道:“讓人送些冰盤來。”說完便招呼我在院中的八角涼坐下,自有仆從為我倆端茶打扇。
我喝了半壺涼茶才緩過來,想到齊方朔忽然來訪,問他:“侯爺怎麽來了?”
“我聽說你昨夜去找過我。”他不像我一通牛飲,舉起杯子喝茶的動作甚是優雅,叫人賞心悅目,“可是金蓮印出了什麽問題?”
除了金蓮印的事我就不能去找你了嗎?
我垂下眼,手指摳着杯緣:“不是,是其他事。”站起身,留下一句,“侯爺稍等。”便轉身回了屋子。
我将小木盒與木簪一起拿了出來,盒子捧在手裏,簪子想了想還是揣進了懷裏。
再次返回涼亭,我把盒子放到桌上推向他,道:“給侯爺的。”
齊方朔放下杯子,視線移向木盒:“給我的?”說着伸手打開蓋子。
“這是賞花會那日,我在湖邊為其拾起帕子的那位小姐贈予侯爺的,是給您的壽禮”
就像那小丫頭說的,裏面是些塊狀的香料,最上面還附了張小紙條,寫着“謝府幼琳”,想必是那小姐的閨名。
“啪”,我還沒來得及聞到裏面飄出的香味,齊方朔就一下把蓋子重新蓋了回去。
就見他将盒子往旁邊一遞,便有一名仆從上前接住,他看也不看道:“丢出去。”
“是。”
我一愣,急了:“難道那東西有毒?”
他板着臉看過來,看得我渾身一哆嗦,竟覺得他眉宇間含着絲怒意。
“以後不要随便收別人的東西,我燕穆侯府什麽也不少,什麽也不缺。”
我沒想到他會為此而不快,讷讷道:“可這不一樣,這是給你的生辰賀禮……”
“不需要。”他冷硬的打斷我,“你昨日便是為此來找我?”
木簪豎在胸口,猶如一塊烙鐵,現在不送出去,或許以後就沒機會再送了,但此時的氛圍卻實在不能算送禮的好時機。
我就像錯了錯事一樣低下頭:“嗯。”
這時,齊英帶着幾個手托冰盤的人回來了,他快走幾步,湊到齊方朔耳邊小聲說了什麽。
齊方朔聞言周身驟然殺氣暴漲,冷聲道:“消息确定?”
“是!”
齊方朔放在桌面上的手緊握成拳,因為用力而青筋畢露。
他看向我,雖盡力和緩,聲線仍是寒冰一片:“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說罷起身便帶着齊英離去。
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望不到了,我才收回視線。
“哎……”我壓着懷裏終究還是沒送出去的木簪輕輕嘆了口氣。
好像從第一次遇見齊方朔,他就是這樣來去匆匆的性子,仿佛永遠不會為了任何人任何事駐足般。
到了下午,我就知道齊方朔為何早上那樣大反應了,齊暮紫的反應只會比他更大。
“旬譽王死了!”她紅着眼圈,焦躁地在我面前來回走動,“他竟然死了?太便宜他了!”
“天道輪回,善惡有報,他死了不是很好嗎?”我記得她說過,老侯爺便是十年前在大夏與旬譽的戰争中死去的。
齊暮紫咬着唇,眼裏含淚:“對,我該開心。”她頹然坐到凳子上,忽然用帕子捂着眼睛,聲音發顫道,“可是我不甘心!我要他千刀萬剮,我要他永不超生!我不甘心他就這樣死了,我不甘心!”
她哭得傷心至極,哭得我手足無措。好不容易等她自己止住了哭,瞧她那副脆弱難過的模樣,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只好勸她回去好好睡一覺,莫要再想這些。
“小謹,若有一天與你有殺父之仇的人突然死了,卻不是你動的手,你會甘心嗎?”
我一愣:“我……”
我連殺父之仇都不敢報,不能報,她卻問我會不會甘心?
我自然是甘心的。
我太甘心了。
但我不能說實話,所以我沒回答她。
齊暮紫見我不答,以為我為難,忙道:“是我問岔了,你不要多想。”她抿了抿唇,“我是不甘心的,相信兄長也不會甘心。”
當夜,不知是不是因為白日聽聞了那樣的消息,我的夢中滿是血光,慘嚎不止。
這夢做的我精疲力盡,滿身是汗,到了後半夜卻又奇跡般安逸下來,周身仿佛被羽毛簇擁,柔軟而舒适,耳邊似乎還有小孩子的咯咯笑聲。
翌日一早我便醒了,不是因為夢境,而是被我自己咳醒的。
我咳嗽得厲害,一連咳了幾天,看大夫也沒用。我隐隐覺得這和金蓮印有關,又不願相信它在越變越糟,于是就這麽一直喝着大夫配的藥,将這當做普通的風寒來治。
然後有一日,看着手心中的血跡,我愣住了。
這何止惡化,簡直急轉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