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趙想容脾氣驕縱,又愛笑場,她看到荒唐和悲劇的第一反應,都是挑起嘴角。
這一定是壞習慣,老天索性就以本人為主角,與她開了一場玩笑。
趙想容沒想過,有一日,自己會落到“捉小三”的境地。
不僅她沒想過,所有認識趙想容以及見過她本人的人,聽到這消息都會大跌眼鏡。
趙想容從小是美女,長得像香港女星邱淑貞,屬于膠片末代那種老式的,不加修剪的嬌媚審美。肌膚皓雪,五官唯一的缺點是下巴尖短,但又挑着一雙盈盈流靈的眼睛,像貓女。
也是巧合,她的外號叫豆豆。
灼熱夏天,趙想容穿着紅色短袖,齊臀牛仔短褲,配着鉚釘腰帶,晃晃悠悠地露着修長的腿,仿佛上世紀的女版貓王,複古耀眼,一丁點也不嗆劣。
真正的美人不需要修飾,她顧盼間的豔麗,眼睑垂下也那麽媚,整個世界都充滿烈日與玫瑰色,其他人不應該存在。
從小學五年級就有人追到校門口送情書,對方比她大好幾歲,一名英俊的高三男生,交往才半年,她就嫌沒意思提出分手。
高中生眼淚橫飛,居然直接跪在她面前,苦苦地哀求。
小學生笑笑,嚼着口香糖,甩甩書包,轉身留下香風走了。
趙父和趙母對這個女兒疼得很,兩個哥哥都送出國念過書,唯獨對她聽之任之,随她做什麽就做什麽,供她一路讀得都是國際學校,再花錢把她送到名牌大學。
趙想容沒有讀書天賦,不愛刻苦,課上拿書一擋就趴着睡覺。成績理所當然不佳,精通化妝服飾,不愛穿校服,噴着香根草與雪松的沙龍香水。
私立高中的生源非富即貴,還有不少金發碧眼的外籍學生,打着青春叛逆的旗號,搞各種幺蛾子,但只要學生的行為不太出格,老師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真正讓趙想容在她的學校裏臭名遠揚的,是她的感情生活。
在趙想容整個青春期,粗略一計,她足足交往過十多名男友,這還不算暧昧過的、暗戀她的、以及日日厮混的狐朋狗友。
全校師生都知道,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不同男生到高一八班門口等趙想容,給她送早餐,陪她回家、輔導她做功課。相同的是,男主角都是優良家庭裏出來的優等生,高個子和英俊溫和面孔,不同的僅僅是年齡和人選。
趙家父母向來注重子女教育,趙想容的父親趙喻每周都親自和學校聯系,詢問女兒狀況。
班主任和教導處的老師幾次想告狀,苦于抓不到把柄。
除了傾城皮相,趙想容有別的過人之處,只談超短線的戀愛。再英俊優秀的男孩,交往一兩個月,就與對方好聚好散,且只選嘴巴極緊的。
她的男友一茬一茬地換,縱然校園裏到處是她風騷的傳說,甚至暗地裏起了“粉紅豹”這種外號,也沒一兩句是當事人嘴裏流出來。
與此同時,趙想容搖頭晃腦的,整日吐露一些不同于年齡的豪言。
“愛情,不過是我無聊消遣時的玩具罷了”,“得意需盡歡,凡事求痛快”,“世界上只有醜姑娘才會暗戀”,“永遠?我勉強明白什麽這是意思,永遠的愛情是什麽?”
漸漸的,“游戲人生”與趙想容聯系在一起,男同學暗中瞧不起她卻也被她的迷惑,女同學看不上她卻也忍不住小心的尊敬她性格裏的不羁。
她走到哪裏,都被人圍着,俨然成了社交公主,足夠傳奇又足夠無情。
後來讀大學的時候,粉紅豹在燈火通明的圖書館閑逛,遇見了周津塬。
趙想容逃了晚自習,踩着7厘米的高跟鞋,一扭一扭地上樓,對方往樓下走,只留一個瘦高的側影,單手抓着電腦,高冷英型且沉默,兩人擦肩而過。
她側頭望去,依舊是自己的偏好類型。
在路燈昏暗的小花園,趙想容将對方堵在道路中央。
昏暗燈光,唯獨女孩子的雙頰在雪白發光,一條半透發閃的猩紅色襯衫裙,布料質感極好,纖細的腰肢圍着loewe的腰帶,帶着令人側目但又無法挪開視線的嚣張微笑。
“同學,認識一下?”她約男人時沒有任何羞澀,尾調得意洋洋地上調着。
周津塬平日裏說話很少,臉上的神情有種難以描摹的□□。過了會,他面無表情地回答:“謝謝,我不辦電話卡。”
粉紅豹此生頭一次傻眼。周津塬居然把自己當作了在大學裏推銷電話卡的學生!沒等解釋,對方頭也不回地離開,影子拉得極長。
趙想容啼笑皆非之外,也不失落。
回去後打聽了一圈,知道周津塬是本校的在讀醫學博士,學霸,單身,巧的是,趙想容舅舅和周津塬的父親都是大學的榮譽校董,彼此父母間還有生意聯系。
粉紅豹記住了周津塬。
理而所當然,在某個七拐八拐的婚宴,兩人又碰到一次。
隔着五六個來賓,趙想容托着腮,她精心打理的頭發像海妖般垂落如玉的肩頭:“嗳,你手裏的喜糖看起來比我的更好吃。”
面對似笑非笑的勾搭,周津塬的反應依舊冷漠到極限,不經心地看着臺上的室內樂隊,神情模糊冷淡,男人睫毛纖長,半天才一眨。
一種無聲又徹底的忽視。
趙想容偷蜜撓人般的笑容一點也沒變,兩個人就在沉默中互相燥着。直到身邊那些閑聊長輩們的注意力也被吸引,紛紛開始打趣。
趙想容斂起風情,安之若素地和旁邊人聊天,周津塬則因為态度不佳,被數落了兩句,他眼睛很深,眸光低垂越發寒冷。
趙家的長輩很快就知道,趙想容對他有意思,把周津塬的情報更進一步打聽清楚。
周津塬,鑽石級別的金龜婿,少年時期有個因為車禍去世的前女友,據說,這件事讓周津塬整個性情都變了一個樣,聲稱後半輩子與婚姻戀愛無緣,就此單身一輩子。
飛鳥癡戀游魚,豺狼被毒蛇引下深淵。
趙想容一改曾經的灑脫,她纏了周津塬三年,又對父母磨了三年,靠着雙方家庭方面的壓力,二十六歲那年,穿着以色列冷門牌 Liz Martinez 婚紗硬嫁給他。
在婚禮上,新娘非常美,拖着驚人又漫長的婚紗後擺走過來,一笑傾城。
結婚七年,周津塬對趙想容的态度,依舊如同冰山,只負責存在、移動,碰撞,和流逝。每日回來,兩人話都說不了幾句。
趙想容對這一頭熱的狀态不以為苦,反以為樂。她性格開朗,社交衆多,丈夫不約束她,她更樂得逍遙,何況還當了一個時尚主編,日日笙歌地熱鬧。
要說唯一不好,就是年紀逐漸增長。
趙想容如今的皮相依舊非常抗打,遠觀近看是二十五六的絕色,皮膚和身材都是一等。但她的真實歲數三十有二,兩邊父母都委婉地催着該生個孩子,周津塬在旁邊沉默着沒表示反對,那就是代表他同意了嘛。
也就這當口,周津塬出軌了。再一細查,對方居然是一位夜總會裏的小姐。
趙想容是自小就萬花叢中過養成的性格,卻也帶着一丢丢兇狠的自我,受了些微的委屈,拿起身邊任何一樣尖器反擊。
剛和周津塬結婚那兩年,她用鑲鑽高跟鞋把窗戶敲碎,摘了牆上的畫框直接扔出去。
但趙想容得知周津塬出軌一事,除了最初的震驚,整整兩個月都過去,她把家裏書櫃那三百本書囫囵吞棗讀了一遍,還報了個法語班,居然把“脾氣”這詞從字典裏生生扣掉。
兩人繼續相敬如冰地過着日子。
法盟從A1開始教授,趙想容的英語非常一般,但在雜志社裏工作,大牌和設計師的名字和基本會話還是懂的。可是,法語語法嚴謹,發音和英語完全不同。
平日沒有學習習慣的人,學新語言就像登山。趙想容一遍遍地跟讀,嘴裏出來依舊是可笑的發音,如同猙獰豬叫。
她煩得揪頭發,在家摔本子摔筆摔花瓶,能砸的都砸了一遍,第二天晚上又打扮華麗,次次不落地上課。
法語老師授課的時候,會提出些簡單問題,就比如問大家喜好是什麽,大家上周末做了什麽,大家為了什麽想學法語?
班裏同學都給出老套的答案,什麽愛法國,什麽想留學,什麽工作需要想升職要學法語,什麽法語是世界上最美的語言,什麽愛飲食文化啊愛設計愛各種文化愛香奈兒愛戴高樂愛蓬皮杜。
輪到趙想容,她想,那小姐和他前女友都會法語。
周津塬出軌的對象,是出身三線城市的二流言情小說寫手最愛描寫的一流惡俗女主角:父母離婚或寄人籬下,名牌大學的在讀生,不超過22歲,生活窘迫,突然有個親戚患上尿毒症而陷入生活窘境,萬般無奈之下,選擇出來做這種工作,還愛穿白襯衫牛仔褲——
“放屁!我告訴你,這都是千百年的套路!十個□□,九個都這臺詞!你不懂現在那些地方,都不叫夜總會,叫高端會所。”表妹蕭晴在旁邊似笑非笑。
她諄諄總結:“一般這種情況的女孩,都說自己來自單親家庭,再會編的,都說什麽父母一方重病,有個弟弟妹妹要養,反正是為了親人才坐臺。全世界就她家委屈,就她最自強,就她苦大仇深,又努力上學又張腿做生意。改革開放那會叫下海,還有幾個真大學生,現在,呵呵,什麽都往上招呼。什麽坐臺小姐想當演員的,一邊坐臺一邊讀成人教育的——總之,那些男男女女的浮華跟她沒關系,人家純着呢,一插就流血的處女,人家是兼職,說賺夠了錢就走,回學校讀書——真逗,十有八九最後都當了雞!”
藝術系通常有兩種人。
一種是趙想容這種大手大腳呼朋喚友的富二代,另一種是衆多沒錢但想憑着漂亮臉蛋出頭的麻雀女。
蕭晴是趙想容的表妹,親生的表妹,過年能一桌回家燒香吃飯那種。
雖然是親戚,家境是天差地別。
蕭晴家庭也一般,父母離婚了,沒跑到會所當小姐,用她自己的原話,“還要臉”。
要臉的蕭晴在大學裏當了三年車模,遇到商業雜志經常能查得到名字的中年高管,對方比她大二十歲,當時有家室,還有一兒一女,但夫妻長期不和,冷戰為主。
蕭晴攪黃對方的婚姻後,把自己嫁進去,前年和老男人剛生了個女兒,這兩年咬牙說要再生一個兒子,全力碾壓前妻家。
趙想容雖然驕橫肆意,身上有股天然的正義感。
她覺得,一匹老男人,即使婚姻沒感情,但不先想着解決問題,就在婚內仗着有點閱歷和破錢,打着真愛的旗號和年輕女孩勾搭,娶一個比自己小那麽多的年輕老婆,實在品性惡心。
蕭晴雖然身為親表妹,主動當小三兒這事做得不地道,給廣大自尊自愛的女同胞丢臉。
周津塬同樣不喜歡這個表妹,曾淡淡地表示,讓趙想容少跟她玩。
料不過,她倆就是因為周津塬出軌這事,平生第一次親密起來。
世事變化,誰能想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