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〇雪滿臨陽

盧雪墨并不喜歡寒古刀。相反,他覺得這是個麻煩,大|麻煩。

而對面坐着的人卻悠然扇着折扇,細長晶亮的眼裏帶着一絲狡黠,“盧盟主,你這是什麽神情?我若是你,有了這把刀,定然歡喜的瘋了。”

盧雪墨扶額嘆氣,“你知不知道這把刀會為我帶來多少麻煩?”

緋衣少年輕笑一聲,“所以呀,你趕快把刀拔|出來,看能不能參詳其中的奧妙,然後把來尋麻煩的人統統殺了。”

盧雪墨将刀推給他,“你當人命是草芥嗎?更何況我從未想過要稱霸天下,這刀你帶走吧,還給無名。否則,它會為你招來殺身之禍。”

花驚吾将手中折扇一收,冷道:“口是心非!你若不想稱霸天下,何必當這武林盟主!”

盧雪墨道:“我當武林盟主,是以匡扶天下為己任,并不是你想的那樣。”

花驚吾冷笑一聲,“匡扶天下?盧盟主真是心懷蒼生,悲天憫人。我是不是應該給你鼓鼓掌?”

“驚吾……”

“你少叫我!”聽到這個稱呼,少年仿佛瞬間變成了一把吹毛斷發的利劍,他的眼裏有怨、有恨、有痛、有悔,卻獨獨沒有愛,那個眼神讓盧雪墨如墜冰窖。他渾身一震,心裏的痛像滴入水中的墨汁般擴散開來。

“我等了你這麽多年,等來你一劍!”花驚吾用骨節分明的手指戳着自己的心口,那裏鮮血淋漓,“是誰在盧府的書房裏上了我?是誰說過要帶我走?是誰出爾反爾,将我趕出家門?又是誰……一劍刺在這裏?”

盧雪墨搖搖頭,望着他愈發寒冷的眼睛,竟不敢上前一步,“驚吾,父親大人臨終遺願,雪墨不敢不遵。我本已打算退隐江湖,與你結伴天涯……”連盧雪墨自己都不知道,他們為何會走到這一步。若不是花驚吾失手殺了人,盧尊不會逼自己将他趕出家門。若不是他殺人太多,他又怎會……失手傷他?

“夠了!”花驚吾逼回眼眶的淚,喝道,“你念念不忘這盟主之位,不就是舍不得這個天下嗎?”他的眼裏滿是冷意,卻笑得溫柔至極,“如今我把刀給你送來了,你反倒不高興了。你要這天下,我成全你呀,你還有什麽不開心的?”

“我想要的并不是這把刀,也不是這天下,我想要的……”

花驚吾唇角一掀,譏諷道:“盧盟主,你可別說你想要的是我,那可就笑死人了。堂堂武林盟主,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送上門來給我睡,啧啧,為了你的蒼生,還真是……不知羞恥啊。”

盧雪墨垂下眼睑,花驚吾終究不在相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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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雪墨,我原本打算這次只要你選擇不救無名,不來找我,就原諒你的。我給了你機會,我找了最壞的人,我以為這次你口中所謂的正義不會允許你救他……無論是無名還是傅月影,你終究還是上了我的床。原來,我與你之間,這麽多年,只是利益往來,各取所需而已!這是我最後一次來找你。”緋衣少年起身,眼中不再有光芒,“從此以後,江湖路遠,永不再見!”

“吾弟……”有風吹過臉頰,緋紅色的,夢一般來去無蹤。

少年消失在盧府的大門口。

盧雪墨甚至來不及擦掉眼角的淚,便已被一群人圍住。

“盧盟主!我等聽聞你得了寒古刀,便速速趕來!”

“盧盟主,寒古刀絕不能落入邪魔歪道手中,否則,必将天下大亂!”

“我看我們不如找個安全的地方,細細研究此刀,看能不能勘破其中的秘密。”

……

一張張如饑似渴的臉,是那麽的醜陋……平日裏僞裝出來的道貌岸然在這一刻支離破碎。這個江湖上,沒有人不向往天下第一的武功和至高無上的權利。如果可以重來,盧雪墨絕不會想坐上這武林盟主的位置。沒有人知道,這個位置讓他失去了什麽。

他輕輕閉上眼,仿佛又看到那個的緋衣少年,在陽光下,含笑望着他,“盧雪墨,我等你!”

那年父親病重,恰逢花驚吾失手傷人。一生剛正不阿的父親将花驚吾交給官府,并逼他立誓,不得搭救。從那時起,花驚吾便恨上他了吧。

數年之後,花驚吾刑滿釋放,卻消失無蹤。沒過幾年,他再回到臨陽,已是百骨門的門主,一呼百應,風光無限,卻偏偏故意處處與他作對。

盧雪墨記得那年的冬天特別冷,那一天剛好是盧尊的忌日,外面下着鵝毛般的大雪,幾乎半天的光景,整個臨陽城便一片雪白。

他在祠堂裏斂手焚香,袅袅青煙、星星點點的火光終于給冰窖一般的祠堂帶來了一點點的溫度。可他的心,卻不知道該用什麽能溫暖一絲一毫。

三個月前,他曾在臨陽最大的酒樓宴請好友,席間談笑風生,觥籌交錯,一抹緋色猶如寒冬枝頭上盛開的紅梅,闖入他的眼底。

妖豔而魅惑人心。

他舉杯的手頓住,愣愣地望着對面鄰座上悠然品酒的少年。

少年的視線從他身上掃過,停在窗外光禿禿的樹幹上。灰褐色的枯枝伸展在蕭瑟的北風中,那裏也曾滿樹缤紛,姹紫嫣紅,如今卻只有一樹寂靜,在飒飒寒風中,顯得那樣的孤獨和隐忍。

他微微垂下眼睑,盯着手中的酒杯,半晌,一飲而盡,起身離開酒樓。

由始至終,他都不曾看過盧雪墨一眼。

仿佛那個人,他從不認識。

盧雪墨的手微微發抖,他用了全力,将酒杯放下,心中的酸澀幾乎沖破眼眶。“驚吾……”喉嚨裏翻滾着的兩個字,猶如兩團濃烈的火,灼燒着他的嗓子。他拿起酒壇,“咕嚕”灌下幾口烈酒,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

一個月後,他頻繁地接到不同的消息,哪一門派被滅門了,哪一門派有人中毒了,哪個掌門被人暗殺了……一路追查下去,所有的線索都直指百骨門和那個緋衣少年。

而此時,管家敲響祠堂的門。沉悶而急促。“少爺,田家堡的人求見。”

來人渾身血跡斑斑,捂着還在流血的左臂跪倒在盧雪墨面前,聲音嘶啞,“盧盟主,救救田家堡!”

盧雪墨扶起他,驚訝道:“發生了何事?”

“百骨門……”三個字剛剛出口,他便猶如枯木般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盧雪墨探手一試,氣息已無。

他的臉色漸變,奔出門,飛身上馬,直奔田家堡!

盧雪墨第一次知道,原來浸了血的雪,竟會紅到如此耀眼的地步。從大門,一直到內堂……一路鮮紅奪目的雪,在一個人的腳邊戛然而止。盧雪墨擡眸,少年偏頭望着他,滿目笑意,“盧盟主,別來無恙。”

這是五年之後,他們說過的第一句話。

“人都是你殺的?”他的眸色夾雜着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為什麽要殺這麽多人?”

少年微微一笑,那樣的漫不經心,仿佛這些人的性命不過蜉蝣蝼蟻,“殺人而已,哪有那麽多的為什麽?”

腳邊奄奄一息的孩子伸出染血的手緊緊拉住盧雪墨的衣擺,“……求你,救救我爹和……我……”

他的頭低了下去,未說完的話被漫天的雪花掩埋住,幼小的屍體,至死都在拉着盧雪墨的衣角。“為什麽連孩子都不放過!”他一直沉靜而哀傷的眼裏終于有了一股越燒越旺的怒火!

“高興而已。”緋衣少年吹落肩頭的雪,淡淡一笑,“想殺就殺了,怎麽,盧盟主要替他們報仇嗎?那還等……”

話音未落,胸口已冰冷。

那種冷,比這漫天的飛雪流霜還要冷上千萬倍。

晶瑩剔透的宛若蝶一般的雪花在劍刃上蹁跹輕舞,然後無聲地落下。

花驚吾的眼角有淡淡的解脫了一般的笑意。這始料不及的一劍,終于讓他長長地松了口氣。

從此之後,他再也不用将自己困在牢籠裏,不知道該愛還是該恨了。

照霜劍替他做了選擇。

緋衣少年用力後退,鮮血噴湧而出,夾雜着無邊無際的雪花落在盧雪墨的身上,仿佛一塊塊火紅的烙鐵,帶着銷魂蝕骨的痛向他襲去。

“吾弟……”

緋紅色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漫天風雪中。

而這一地的鮮血,也逐漸被暴雪掩埋。

這一劍,親手終結了花驚吾心中僅剩的一絲眷戀。他卻不知,為這一劍,盧雪墨哭了一整夜。之後數月,每每握劍,他都會想起緋衣少年當時的眼神,絕望到令人心碎。

……

被人叫了數聲,盧雪墨才回過神,“留着終究是個禍害,不如毀了吧。”

“盟主,萬萬不可!據說此刀乃千年寒冰所煉,出鞘冰封數丈,這還只是使用得當的情況。稍有不慎,後果不堪設想。”

“那你說怎麽辦?”

“不如先暫時交由我等門派共同看管。”

“也好。”盧雪墨揉揉眉心,此刻他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管這把刀,花驚吾這一走,仿佛抽空了他整個人。“我累了,你們先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章當個番外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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