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雲栖在餘氏院子裏過了一段吃喝不愁的日子, 身子抽條了, 皮膚變白, 不再瘦得皮包骨, 現在臉上身上都長了些肉,看着健康紅潤,與以前判若兩人,自然漂亮了許多。

哪怕容貌有一點像,但站在這位丫鬟面前,蒟蒻覺得自己像是要低到地底裏去。

她想,這就是外頭人說的,大戶人家的氣質吧。

原來,就是模樣像,也能天差地別。

“兩位請。”雲栖一手微敞, 水袖在空中散開。

蒟蒻猛地低下了腦袋,沒有直視。

哪止蒟蒻注意到雲栖,老婦也早就看到這丫鬟, 只覺得紮眼。她們來之前不知道這兒已經有個這麽像的丫鬟在, 整日有這個丫鬟在跟前晃,難怪餘氏看到蒟蒻沒什麽反應。

雲栖将她們帶到蘅香苑的抱廈, 有兩位媽媽早就等在門口, 老婦還以為是來伺候她們的, 趾高氣昂地走了進去。

還沒等老婦說什麽,門口的兩位媽媽直接将門關上了,任由裏面老婦怎麽拍打也不開門。

雲栖笑着行禮:“勞煩兩位媽媽了, 雲栖還要去複命,就不在此久留了。”

她們候在這裏,是餘氏讓雲栖去準備好的。

現在事情還未大白,這麽無端端找上門的,誰知道抱着什麽歪邪心思。餘氏擔心對方将事兒鬧大,無論身份是真是假,都先拘着。

兩位媽媽知道這是最近火速竄上來的三等丫鬟,是二夫人跟前能說得上話的,對她分外客氣:“雲栖姑娘放心,我們自當好好守着,不讓她們出來。”

雲栖走出蘅香苑的時候,還能聽出裏頭的叫嚷和拍門聲。

“你們關的可是府上的小姐,瞎了你們狗眼!”

“我要見夫人,我要讓她知道你們這群狗奴才關我們!”

……

兩位媽媽嫌她吵着別人,便道:

“先去堵了她的嘴,真不知是哪來的鄉野村婦,想來我們李府占便宜。”

“還瞎我們,瞎的是她自個兒,不看看這是哪兒。”

“就是,還什麽都沒查出來呢,就是小姐了,那我還是郡主呢。”

雲栖聽着這些對話,搖了搖頭,并不理會如何處理這兩人,總歸真相沒出來前,她們只能在裏面待着。

也是那老婦太看輕了李府,真當這些世家大族,僅憑容貌就能讓你傍上了?再說李映月在府裏早有自己的地位,可不是三兩句說她是假的就是假的了。李映月能在下人犯錯時,及時處理曹媽媽,拉攏雙胞胎,與李崇音保持親密關系,又第一時間想到讓老夫人保住自己,到老夫人這裏禮佛,間接提高自身在府裏地位,就能看出李映月相當聰明。

上輩子這一老一少找上門時,她已經被曹媽媽害的毀了大半頭皮,天天想盡辦法找草藥找辦法治療潰爛的皮膚,當時所有的心力都在維持後廚人對她的壓迫,還有傷口的治療上,對這件事也是聽聞居多,後來才細細了解過。

前世,餘氏的心疾半夜發作,痛不欲生,疼得半夜從床上滾到了地上,幸而地面通了地龍墊了毯子,沒加重傷勢。京城有名的大夫都來了李家,連聖上都聽聞此事,格外開恩讓太醫前來瞧瞧,西苑算是鬧翻了天,可病去如抽絲,過了大半月也不見好,西苑整日都飄着中藥味兒。

就在這時候,蒟蒻和她的嬸娘找上了李府門,餘氏已經病的無心去處理後宅事務。

為了給餘氏安慰,李昶好吃好喝地供着這兩人,李映月實在氣不過,她的驕傲讓她無法忍受一個不明不白的贗品在自己面前晃,甚至那個不知哪兒來的老婦還惡意嘲笑自己。

這贗品,除了一張臉,有哪裏比得過她?

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還是世家禮儀?

她李映月才是李家正牌小姐,為何父親讓一劣等貨與自己相提并論。

便唆使雙胞胎欺負蒟蒻,沒想到,釀成了一樁禍事。雙胞胎貪玩去池邊,拉着蒟蒻要戲耍她,沒想被弟弟李星堂不慎推進了菡萏池,蒟蒻腳下不穩,情急下拉住了李星堂的衣袖一角,兩人一同入了池子。

別看兩兄弟從小習武,但他們怕水,不會凫水。

哥哥李正陽哪想到一次整蠱,會害到弟弟,大喊着讓奴才過來救人,可他們本就想戲耍蒟蒻,早早打發了奴才去外圍,就這樣,等救上來的時候,蒟蒻和李星堂在冰冷的池子裏淹了太久,搶救不過來,一起去了。

得知幺子逝去的消息後,餘氏整個身體像是突然垮了,常年與藥罐為伍,那美麗的容顏也漸漸消失了,逐漸蒼老,偶爾抱着李星堂的衣物一坐就是一晚上,這也導致李昶無心仕途,被之前得罪的人下了套子,犯了大錯,差點被革去官職,如果不是後來李崇音在逆境中成長,李府也毀了。

一陣涼風吹來,雲栖微微一顫。

她輕輕捂住胸口,都過去了,現在不會發生了。

這一世餘氏好好的,連點發病跡象都沒有,那兩個小魔王還在到處調皮搗蛋,最皮的李星堂更沒有成為冷冰冰的屍體。

最近這些日子她天天小心伺候着,細細觀察,常常陪伴餘氏左右。也幸好餘氏喜歡她的蜀繡,也喜歡與她常常說說話兒,經常帶她在身邊,讓她有了這樣的機會。

只是錦瑟和無端幾個大丫頭,覺得雲栖未免太小心了點,事無巨細到仿佛在餘氏身上安了眼睛,特別是晚上值夜,大多丫鬟都不太樂意做的活,雲栖卻積極地狠。

她們以為雲栖想要表現自己,便也沒阻止。只覺得這個膽小又不冒進的小丫頭,居然知道上進了,着重培養她的無端倒是高興極了。

只有雲栖知道,她是擔心餘氏忽然半夜發病,現在餘氏不但沒發病,反而精神一日比一日好,笑容也多了起來,前幾日來了興致還讓雲栖教她蜀繡,想自己繡個荷包給李昶。

今天看到蒟蒻,居然也不像上輩子那樣,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将人留在身邊,連身份來源都沒調查過,當年李昶和李老夫人并不贊成養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孩,特別是調查後,發現這不過是場騙局,這個叫蒟蒻的小姑娘只是恰好長得像而已。

奈何太醫說了餘氏這是年深日久積下的病,這次血氣淤積在胸時日過久,入了肺腑,影響了身子,要緩解症狀要徐徐圖之,最好是有個安慰留在身邊,這才留下了蒟蒻。

這一世,餘氏目前沒有複發跡象,更不需要什麽安慰,依然維持着主母的理智與大氣,不将人随意趕走,更不會随意認了,她只是将人拘着,不讓這老婦四處說嘴,壞了李府的名聲。

雲栖想到餘氏後來幾年形容枯槁的樣子,吸了吸鼻子,摸了摸有些泛紅的鼻頭。

這輩子,已經改變了。

她從沒那樣一刻,感恩上蒼,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

雲栖回去的時候,餘氏已經回到懋南院,主屋緊閉,錦瑟等人候在外面,看到雲栖比了比手勢。

雲栖隐約聽到裏頭有哭泣聲,應該是餘氏在裏頭安撫李映月。

想來看到比雲栖更像的人出現,李映月無法鎮定了。

雲栖随着錦瑟等人在外候着,一柱香功夫,李映月走了出來,雙眼還有些通紅,但已經恢複了平靜,她本想立刻回去,不想讓奴仆們看到自己這糟糕的一面。

但看到了雲栖,她腳步就轉了個彎。

一群丫鬟對她見禮:“給四小姐請安。”

“嗯,”李映月聲音還有些沙啞,掃視了一圈,在雲栖身上停了下,像是對所有丫鬟說的,“好好照顧母親,照顧的好了,本小姐重重有賞。”

她哪裏看不出來,母親近日心情好,與這個投機取巧的雲栖不無關系,但若是能讓母親對自己更關注點,她也不見得容不下一個低等奴才。

李映月,似乎又恢複成雲栖初見時的模樣,尊榮依舊,前呼後擁地離開了。

不過,雲栖一直覺得,李映月如今只是暫時被安撫了,不代表那根刺消失,那些恐懼只是被埋在地底下,日積月累就會腐爛,待爆發出來才會更可怕。

邰平閣,打發了所有人後,李老夫人帶着身邊的老媽媽來到小佛堂。

她跪在佛像前禱告了幾個時辰,才緩緩站了起來,想到初看雲栖時的震驚,久久無法釋懷,開口讓老媽媽去私庫裏拿一卷畫像。

一卷塵封在私藏中,幾十年都沒有打開過的畫像。

這件前世鬧得李府大亂,讓京城無數世家看笑話的貍貓換太子事件,随着兩個當事人被拘後,沒再掀起多少火花,餘氏的快速處理,讓李府西苑沒受多少影響,因為及時封了丫鬟們的口,就是李府裏面也沒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當天晚上,被懲戒的曹媽媽從別莊接了回來,她一回來就被餘氏喊入主屋說話。

雲栖雖不知她們的對話內容,但多半與當年生産有關。

無論是之前對雲栖的懷疑,還是後面這個蒟蒻,餘氏都想知道當年生産時的細節,這些細節,曹媽媽是最清楚的。

這件事,看似外面包了一層紙,至今也沒捅了李府的天。

雲栖偶爾會關注一下蘅香苑裏的情況,這一老一少除了被拘着,不缺吃喝。

恐怕餘氏心底也會想,長得這麽像,萬一呢?

李昶回來後知道這事,立刻讓人去取了蒟蒻的血液,雖說滴血之事不可盡信,可終究是古往今來的土法子之一,不取李映月的,純粹是養了這麽多年,實在不忍心看到結果,不如不看。

但蒟蒻就不一樣了,這次說取血就取血了,不過當個嘗試工具罷了。

夫妻兩不由自主地盯着那碗水,李昶用刀子劃開自己手指,看着血珠子下落,他可不舍得自己夫人來試這血腥東西。

看着血液在水中蔓延,然後慢慢地分離。

與夫妻兩人都融不到一起。

夫妻兩人都松了一口氣,不過随即而來的就是古怪。

“看來容貌像,也是不可盡信啊。”李昶撫須,哈哈一笑,“夫人,我看也不必派人去查了,這一老一少,就是指着要向你訛的,誰叫我夫人舉世無雙,讓無數宵小惦記着。”

餘氏瞪了他一眼:“你都這把年紀了,怎的還與孩子似的,玩這無聊把戲。”

李昶目光柔和到了極點,與外面那冷面閻王李大人全然不同:“在你面前,我永遠是那個一窮二白卻妄想娶你的癞蛤蟆。”

餘氏狠狠敲了下李昶的額頭,只夫妻兩人的夜話時,沒了相敬如賓,多了幾分融洽。

餘氏說笑道:“那雲栖還與我有些像呢,指不定她也能用這法子。”

“我剛看到今日值夜的又是她,這段時間怎的看到的都是她,還是我記岔了?”

“這二十日裏有十日是她,老爺沒記錯。無端快嫁人了,看好雲栖,便起了培養她的心思,雲栖也是有心,偶爾你不在府上,我晚上咳一咳,她也會起來過來為我端盆倒茶的。”

“我看她是得了你的眼緣,也是難得的緣分。”

餘氏展開了笑顏:“是緣分。”

李昶看着流血的手指,道:“一次是試,兩次也一樣,何不試試她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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