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雲栖懷疑有人偷聽, 那聲音有些像腳與瓦礫觸碰時發出的。
她一直對周遭保持一定的警覺,這是前世的習慣。
餘氏瞧她一臉緊張,也随了出來:“怎麽了?”
“母親方才可有聽到響動?”
“你說那磕碰聲?”餘氏笑了起來, “興許是你大伯母那兒養的貓,時不時爬牆爬瓦的。”
兩人說着進屋,雲栖剛坐下就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雲兒,你太緊張了。”想到雲栖聽到一點聲音就立刻起身查看,總也放心不下的樣子, 餘氏一邊對當年害她們母女骨肉分離的罪魁恨之入骨, 一邊又心疼,是什麽樣的遭遇才會造就現在的雲栖, 她的語氣充滿溫情, 像一汪水包裹着雲栖,“你回家了。”
聽到這四個字, 雲栖微怔, 吸了吸鼻子:“嗯, 我回來了,娘。”
這懷抱一如既往的暖和,是雲栖前世最為渴望的味道,前世沒體會多久母愛, 餘氏就撒手人寰,這輩子總算是彌補了遺憾。
她也知道是自己太過緊張,這輩子一沒成為李崇音手下一員,二沒嫁給魏司承, 有誰會連他們這樣的家常談話都聽入耳呢。
雲栖不知,還真有人專為聽她的家常話潛伏在屋頂。
乙醜一路驚險地在李家穿梭,回到他的老住處禇玉院。
自從李嘉玉離開後,這座院子也真正成了荒涼之所。
也幸好如今李家的安全統歸于九爺管理,要換做以前還不得被三公子發現異樣。
他就是雲栖之前看到的那片衣角主人,也正是躲在雲栖馬車下方,被李崇音帶入京城。
這次他冒險提前入城,除了幾件要事外,主要是為李雲栖。
自從九爺發現李家這些年在物色李雲栖婚嫁人選,特別是近期與汝襄候家走得近,就擔心他還沒回城,李姑娘就被定給了他人。
方才聽到李姑娘說“想先看看”的時候,他才有所觸動,慌亂下差點被發現。
李姑娘實在太過聰穎,加上他做得到這事自己都覺得羞恥,幸而跑得快,不然還真是無臉面了。
他現在需将這消息立刻禀告,否則晚矣。
乙醜将紙條卷好塞入竹筒,信鴿展翅飛于暗夜中。
魏司承回京路上并不擾民,就算路過城池,也只是在城外駐紮,若遇到亂民還會協同城內士兵共同追擊。端王軍與以往任何軍隊都不一樣,引得州府官員緊張,百姓歡呼,對端王滿滿贊美之言。
魏司承去傷兵處看望士兵情況後,才回到自己帳篷。往銅鏡上一照,看到裏面略帶粗野,疲憊充血的眼睛時,他是不是老了?
他先是打了盆冷水洗了洗,然後脫下厚重铠甲,小心将放在胸口的荷包取下,看到上面被自己的血污染了色,蹙了蹙眉,猶豫該洗還是維持原來模樣。
洗了不就将她留下的原味給洗沒了,僵持不下,只能先放一邊。
此時軍醫也走了進來,看到他要自己換藥,立刻請罪上前,為魏司承拆開一層層厚厚的紗布,血色漸顯。為了防止有心人動搖軍心,魏司承隐瞞了除了親信和軍醫以外的所有将士。
當紗布全部拆開,露出強健的胸膛,薄薄的肌肉線條勻稱而富有爆發力,只是一道從胸口一直蔓延到手臂的傷疤破壞了這美感。
因行軍疲勞和加速趕路,本來結痂的傷口再次崩裂。
軍醫上了藥後,看着眉頭都沒動一下,也從沒喊過疼的魏司承,心中産生了一些敬意。若不是這般意志,恐也不會在短短三年打下如此威望。
“您這傷,不可再激烈運動,應好生調養。”軍醫勸着魏司承不要加快行程。
魏司承揮了揮手:“我意已決,下去吧。”
見勸不動,老軍醫暗嘆一聲,退了出去。
他拿着桌上的荷包,犀利的目光漸漸柔和。
此時,随着叽咕的聲音,一只灰色的鴿子從帳外走入內。
魏司承披了件外袍,抓起肥壯的鴿子,這是他養的膘肥肉厚的信鴿,只要不遇到意外,就能比一般信鴿更快到達目的地。
他一直都有在這方面下苦功夫培養,有時候信息相差一個時辰、半天都有天壤之別。
只是這次發來的居然不是他以為的京城動态,而是幾個字:李五即将定親。
李五,李家五小姐的簡稱,顧名思義,李雲栖有了第三次可能定親的人選了。
嗙!
一陣巨響。
在營地裏巡視的士兵以為敵襲,警戒地準備應敵。
而後尋了一圈才發現虛驚一場,竟然是主帳傳來的,士兵們在外集合,詢問端王是否發生了什麽事。
“出去!”
簡短二字,铿锵有力,衆将才猶疑地散開。
第二日,才有人從主帳中擡出諸多木碎,據說只是桌子太不牢固碎了。
但再不牢固,怎可能會碎得這麽徹底。
因為五小姐李雲栖接下來要長期住在襛盛庭,自然而然地院子裏要添新人。
管家李濟早已訓練好一批人,等待雲栖的到來。
也許是發現雲栖總是緊繃着精神,餘氏除了減少外出,多多陪伴女兒外,還将主掌西苑刑罰的湯媽媽給了她,雲栖也有自己的教養媽媽,就是曾在懋南院度過一段時間的秦娘子,就是現在的秦媽媽。秦媽媽經驗較少,對待婢女也較為溫和,導致大家對她敬意不顯,雖雲栖說了幾次,也改不了性情。
雲栖的院子,多是身為最年長丫鬟的華年主持,後來來了紫鳶,兩人一唱一和的,才将她的院子打理的井井有條。就像餘氏曾經說的那句話,大部分事,做主子的只需要吩咐,事事親力而為反而讓人瞧低了去。
現在将讓整個李家丫鬟小厮都懼怕的湯媽媽送來,毫無疑問在提升雲栖的地位,也是震懾那些有小心思的人。
雲栖也沒想到,湯媽媽才來了沒多久她的院子就發生了一件大事。
事情還要從幾天前,李嘉晴回來探親說起。
李嘉晴當年在外出了洋相,加上對汝襄候嫡次子的死纏爛打,也就是李家有意定親的世子親弟弟,都是汝襄候夫婦所出。
也許是被纏得煩了,那位次子很快就定了另一位門當戶對的小姐。
這事實在影響李家名譽,李老夫人氣得只想随意為李嘉晴選一門親事。
卻不料,也不知怎麽的,在一次宴會中有人發現李嘉晴與齊王在幽會,謠言猛于虎,李家實在吃不消那些流言蜚語,李昶在姚氏哭求和李老夫人的唉聲嘆氣下,只能厚着臉面尋了齊王說項。
齊王實在對樣貌不算突出的李嘉晴沒甚興趣,但後來還是迎了李嘉晴入府,為兩位側妃之一。
哪怕是側妃,對于王爺的地位來說,李嘉晴依舊算是高攀。
這可樂壞了姚氏,從之前李嘉鴻被廢的陰影中出來,滿面春光。逢人就要将自己嫡女誇贊一遍,碰到餘氏也帶着些傲慢,全然忘了是誰前去說和的。
她可是側妃之母,豈是餘氏這般小官之妻能比,常年在身份上自卑的姚氏,算是徹底翻身了。
所以李嘉晴回娘家,自是一群人共同迎接,雲栖也在裏頭。
李嘉晴說話沒有當年那麽句句帶刺,只是對雲栖多有炫耀,她到襛盛庭後,就伸出自己的手,在雲栖面前晃了晃,那是一款镂金牡丹紅玉镯,成色極好。
“你是不知道,我們王爺整日就知道送我這,送我那的,我那兒是堆都堆不下了。”
看着李嘉晴唉聲嘆氣,又目露得色,雲栖有些百無聊賴,随意應聲道:“那是姐姐的福氣。”
無論李嘉晴說什麽,雲栖都有禮地回答。就像當年她想拉攏雲栖一起對付杜漪寧一樣,雲栖的态度實在讓她覺得炫耀也沒什麽滋味。
李嘉晴認為雲栖太過無趣,她想看的是雲栖的懊惱和羨慕,看不到自然也不想久留,沒一會就帶着身邊丫鬟離開了。
只是她離開沒多久,在為雲栖整理衣物的紫鳶發現少了一件肚兜。
女子的貼身衣物丢失,可不是小事,她立刻報給了湯媽媽。
湯媽媽也不多言,稍稍一想,就直接攔住了剛剛要走出襛盛庭的李嘉晴主仆。
湯媽媽做事幹脆,也不怕得罪人,不管是不是,攔了再說,這裏最可疑的是他們,其餘人次之。
事情鬧開了後,雲栖也走了出來,直接道:“就搜一搜你的婢女吧,也請姐姐見諒,女子的閨譽大于天。”
李嘉晴還想用側妃的身份壓制雲栖,雲栖發現她神色間的心虛,心下已有了定論。臉上早沒了笑意與客氣,有些冰冷地說道:“姐姐也不想事情鬧到祖母那兒吧,要是你沒做,也是問心無愧,不是嗎?”
再說又不是檢查你,而是你的婢女,你有什麽理由阻止?
湯媽媽并沒有動李嘉晴,只搜了她身旁丫鬟。
這次李嘉晴過來除了炫耀自己過得好外,也是有旁的目的。
沒人知道,當初她能嫁給齊王,多虧了杜家六小姐幫忙,現在人家有求于她,為了當初落到杜漪寧手上的把柄,她也必須認栽。
更何況,她知道太子與肅王之間的鬥争越演越烈,他們都想娶杜漪寧,現在她可不想得罪那女人。
沒一會,果然在李嘉晴的婢女身上尋到了揉成團的一件肚兜。
雲栖看到那件熟悉的顏色,還是母親為自己選的布料,她自己繡的花案,若是落到其餘人手上,她是跳入黃河都洗不清了!
雲栖倒吸一口冷氣,目光鎖着李嘉晴。
李嘉晴進退兩難,當場人贓并獲,她也覺得尴尬極了。
“雲栖,你聽我解釋……”
“姐姐不如與我進屋談,這種事在外頭說也不好,對嗎?”
李嘉晴看雲栖還是溫溫柔柔的大家閨秀樣,松了口氣。心想雲栖到底是餘氏的女兒,果然深得餘氏真傳,很有大家氣度,應該也不會為難她。
但她錯了,當她再次踏入主屋時,身後的門立刻被關上。
屋內只有雲栖和湯媽媽、紫鳶、華年幾人。
紫鳶一直對之前李嘉鴻的強迫有執念,這些年苦練武藝,有些身手,直接扣住了李嘉晴。
李嘉晴這才見勢不妙,想逃已經來不及了,而她的婢女也早被制住。
“等等,你要做什麽!”李嘉晴慌亂喊着,“我可是齊王側妃,李雲栖你敢!?”
雲栖坐在椅子上,為自己斟了壺茶,并不看她,也不說話。
這是她學的魏司承逼供時的樣子,他曾經說過這是擒人先懾人心,果然李嘉晴慌了。未來皇帝之言,誠不欺我也。
湯媽媽代為發令,讓紫鳶将李嘉晴扒了,取了她的貼身肚兜交給雲栖。
雲栖捏着它,道:“我不喜歡偷偷摸摸的,想要我就直接取了,讓姐姐見笑了。”
李嘉晴發現這笑容,和她平時對自己溫柔回禮的樣子沒什麽區別。
“好啊,你個李雲栖,你平時裝着綿羊的樣子,大家都被你騙了!你要拿它做什麽!?”她還是很怕被雲栖拿來做文章的,畢竟她是齊王側妃,若真出了什麽事,齊王根本不會保她。
她母親姚氏那樣貪戀榮華富貴的,很有可能會直接将她抛下。
“你原本想做什麽,我就做什麽。”禮尚往來而已。
“雲栖你太過分了,你不能這麽做!”
“我過分…”雲栖站了起來,聲音突然擡高,“是誰過分?是誰進來偷的,我求你來的嗎?還是你以為你做了這些事,我還要好聲好氣地招待你?”
李嘉晴自知理虧,語氣也弱了。
只是希望雲栖将肚兜還給她,但雲栖怎麽可能同意。
問起她為什麽要這麽做,李嘉晴三緘其口。
她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麽杜漪寧需要雲栖的肚兜,雲栖不是要和汝襄候世子說親嗎,這與杜漪寧有什麽關系。
兩人不歡而散,但有了貼身肚兜在手,現在李嘉晴也不敢再對雲栖做什麽小動作。
她回李家探親還沒待多久,就不顧姚氏挽留離開了。
雲栖拍了拍紫鳶的手,如果不是這個小機靈發現後立馬上報了,待李嘉晴離開襛盛庭,可就不好說了。
“雲兒謝過湯媽媽。”雲栖鄭重對湯媽媽道謝,若不是她們,她這次恐怕又要着了道。
“您言重了,您可是二夫人的心頭至寶,可不允許有什麽差池。”
“還請媽媽保密,勿要對母親說起。”
“您……”
“母親不能再受刺激了。”
“唉……我知道了。”她們五小姐值得二夫人如此。
“為什麽大姑娘要做這事?”這對李嘉晴能有什麽好處。
雲栖看着手中的肚兜,道:“是不是她自己想做的,還難說。”
李嘉晴沒有必須做的理由,雖然她們的确不太對付,但多是姐妹間的矛盾,沒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但有一個人,也許沒理由,也會找她的麻煩。
這事,被雲栖壓了下來,連懋南院都不曾聽聞。
雲栖只是越發小心了,這次事至少提醒她,有個人對她如上輩子一樣。
該如何先發制人呢?
也不知那些給李嘉玉的詩句如何了,他是如何處理的。
雲栖想着自己該想辦法,去外頭打聽打聽。
但雲栖這幾日并不想出門,主要是那齊王借着李嘉晴的事,時不時登門拜訪,希望當面對雲栖道歉。
李嘉晴只說對雲栖做了不該做的事,又事關名譽,不能多提。
餘氏都為雲栖給推了,雖與李嘉晴是姐妹,但齊王卻是外男,怎能随意見面。
看齊王的姿态,餘氏本來沒多想,但身邊的錦瑟無意間的一句話提醒了她。
齊王難不成想娥皇女英都要,享那齊人之福?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餘氏覺得齊王不可能如此厚顏無恥,不尊法度。但為以防萬一,終于在汝襄候夫人再一次試探時,松了口,答應可以讓汝襄候世子上門拜訪,當然理由是以修築河道之事,拜訪李昶而來。
雲栖雖然上輩子只對汝襄候世子有幾面之緣,但想到可能要定親,還是有些女子特有的期待,她盼望着這輩子能夠有個不一樣的開始。
到了當天,她早起精心打扮,靜靜等待仆從報告,前去大堂。
當然他們不會直接見面,只是隔着相看,主要是雲栖看。
若雲栖不排斥的話,還可以在母親丫鬟等人同在的情況下,隔着屏風說幾句話。
那一日,襛盛庭的仆從們也是臉上洋溢着喜氣,雲栖也被他們傳染了,嘴角微微含笑。
随着時間推移,卻始終無人前來報信,佩雯性子急,首先坐不住了。
“小姐,我去前堂看看。”
雲栖應允,沒一會,佩雯回來,說是世子并未來。
他們足足等了幾個時辰也未見其人。
終于一上午要過去了,雲栖看着身邊人不敢和她提半句,怕讓她傷心的樣子。
率先開口道:“先去問問吧,也許有什麽事耽擱了。”
沒多久,李濟差人來告知,汝襄候派了侍從前來致歉,說是他本來要出門,卻突然腹瀉,還一直不停。
腹瀉了一上午,來不了。
李家人雖覺得對方可能在找理由,但也沒別的證據,只不置可否地應下。
餘氏則禮數周到地送去藥材問候,表示理解。
只是明顯,李家這邊有些許冷淡,汝襄候府上頻頻送回禮,這才解除兩家的尴尬。
世子身體好了以後,又約了第二次。
這次,雲栖雖然沒有盛裝打扮,但也是穿着精致,待在屋中等待。
不料,身體是沒出什麽問題,卻是汝襄候的嫡孫不見了。
尋了半天,孩子居然是因為貪玩,在自家園子裏睡着了。
這一而再的,不是這就是那的,讓餘氏有些無語了。
汝襄候世子,難不成不想結親?
不然,哪來那麽多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