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10
征伐依舊未止。
傍晚賀骁戈又是帶着一身疲憊回來,顧南早先便在藥廬為他準備了藥浴養神,不由分說讓賀骁戈進去後,才轉身拉好帳簾,匆忙回到藥廬照顧負傷将士。
清洗傷口,包紮,上藥,動作行雲流水。
蕭從景難得沒搗亂,靜靜在旁邊給他遞東西,顧南此時也懶得計較太多,省時為佳。
一番忙碌,又是深夜,洗淨手後匆匆扒了幾口飯,顧南告別蕭從景回了藥廬。賀骁戈早已從浴桶中出來,批了件外衣坐在榻上垂眸看布陣圖,見到顧南進來神情緩和許多:“累麽?”
顧南輕輕搖頭,走到他旁邊坐下:“不過這幾日你回來的越來越晚了。”
賀骁戈嗯一聲擡手輕柔眉心,半晌,低聲道:“赤方近來來了位軍師,善五行機關,甚是精妙,破陣法就要花費不少時間。”
聞言,顧南垂眸看看他手中的布陣圖,眉頭微蹙:“如此,今後可有把握?”
賀骁戈點點頭:“這些日子交戰破陣,陸戎已經将對方琢磨透徹。”
顧南回想了一下陸戎在自己心中的印象,突然覺得更不踏實了。
看出他心中想法,賀骁戈嘴角挑起幾不可見的弧度,輕聲開口:“陸戎年少時也是官家子弟,平日裏就愛看些奇門遁甲,家道中落後入白虎營,前些年偶遇機關老人,受他指點又細心鑽研多年,頗有些成就。”
居然還是高智商人才。
顧南在心裏默默感嘆一下,而後輕輕擡頭按按賀骁戈的肩膀,對上後者遍布疲憊的眼眸:“早些休息吧。”
隔日顧南醒來時外面天色初亮,枕邊卻已是冰涼。
草草擦了臉出去,營內無人,遠眺關外已有戰旗。
戰事告急,誰都馬虎不得。
又是一日忙碌,等到黃昏時關外厮殺淡去,顧南身上也已經是一片血污。
蕭從景拿了布巾浸水擰幹後遞給他,望着他挑眉笑笑:“好看的人即使一身髒也依舊好看,真是不錯。”
相處這些日子顧南已經習慣了他的調調,聞言淡淡看他一眼,将沾了血污的布巾放到他手中,收拾了藥箱轉身便朝藥廬方向走。
蕭從景也不惱,拿着布巾微笑看他的背影,低聲道:“邊關苦楚,哪裏比得上京城繁榮,你何必呢?”
顧南腳步未停,反問一句:“你身為親王,天潢貴胄,本也無須親自來邊關,如今你又是何必呢?”
蕭從景一愣。
顧南便在他愣怔時繼續開口:“身在沙場便不要思及朝堂事,而且……”
聲音一頓,再次響起時便無端低沉了許多:“我想,這場戰争,也要到結束的時候了。”
一語成箴。
五日後,赤方遣來使入關,遞戰書一封,書交戰已久雙方疲怠,故定明日于關外決戰,屆時大軍以侯,成則通,敗則退降,百年不犯。
白虎營回書應戰,立戰牌起烽火,城樓玄旗獵獵。賀骁戈召集白虎營将領于主營商讨對戰策略,因着歇戰,顧南難得得了些閑暇,去後營看傷員傷勢恢複情況,出來後前營商讨仍在繼續,顧南也不好進去,便回了藥廬準備明日會用到的東西。
日光西垂,一切準備好後賀骁戈還沒回來,顧南有些疲憊,躺在榻上不一會兒便睡着了。
再次醒來時外面已經暗了下去,帳裏點了油燈,賀骁戈坐在榻邊垂眸看着他,神情溫柔。
顧南在他的視線中坐起來:“回來了。”
說完,身子往旁邊移了移,伸手一拍:“上來吧。”
賀骁戈依言上榻躺下,伸手拉過被子蓋在兩人身上,望着顧南染着青色的眼底表情有些心疼:“累了就好好休息。”
這些日子常日勞苦,白虎營将士久居邊關早已熟悉,可顧南不一樣,賀骁戈還記得之前他們在清河鎮的日子,顧南是如何的懶散性子他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小大夫向來是溫潤的,喜歡穿一身白衣坐在床邊眯着眼睛懶散的笑,手邊三兩杯清茶淡酒,舉手投足皆是淡然味道。
那才是顧南應該有的模樣,白衣淺笑,而不是如現在一般,衣裳沾染血污,眼底疲憊青黑。
想到這裏,賀骁戈就覺着心疼。
賀骁戈在顧南眼前向來不懂得掩藏心思,顧南只消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想什麽呢,最近已經很累了可沒有心思再安慰你……快點熄燈,明日還有的忙。”
聲音染着笑意,溫潤清朗。賀骁戈表情放柔,望着顧南的眼眸深處滿是溫柔,伸手将顧南散在臉頰邊的亂發撥開,俯身與他額頭相貼幾秒,輕輕嗯了一聲。
尾音輕柔,要命的勾引人。
溫柔殺實在太犯規,顧南偏頭把臉埋進被褥,蹭蹭被子,手指悄悄往旁邊移過去,輕輕勾住了賀骁戈的小指。
燈光在雙手相貼的同時暗了下去。
夜風微涼。
旦日,關外號角響徹,烽火長煙,白虎營覆甲執刃,舉酒賦戰歌,征伐出關。
顧南站在營口目送他們遠去,玄色戰旗迎風飄揚,逐漸隐入風沙。
最後一戰,雙方自然皆無懈怠。顧南雖未上戰場,沒能親眼一睹征伐模樣,但只看送入後營将士血肉模糊的模樣,也知道外面有多慘烈。
手下熟練處理好傷口,表面沉穩心中卻不安定,顧南垂眸看手邊銅盆中混着泥污的血水,方才将士猙獰的傷口出現在腦海,便忍不住擔心起賀骁戈。
便是身上背負白虎營戰神之名也不過是血肉凡人。
戰場多變化,誰都控制不了。
“賀将軍這些年征伐不下百場,從未有過敗績,你無須擔心。”看出顧南的擔憂,蕭從景一邊利落為新送進來的傷員包紮,低聲開口。
在這樣的時候,一句話也能給予極大安慰。
顧南嘆口氣,定身朝蕭從景一笑,重新開始照料手下。
忙碌中時日飛快,之前還是晨風微涼,再轉頭日光已經灼灼。
外面號角陣陣,清晰入耳,顧南轉頭透過半開的帳簾看外面,不久,帳簾再次被掀開,一人被小心翼翼擡了進來,渾身血污,看起來分外凄慘。
這大概是顧南這些日子見到的傷勢最嚴重的人。
顧南垂眸看他,盔甲已被卸去,全身衣服滲着血跡,粘在傷口上早失去了曾經的顏色。
全身都是傷口,失血過多,送進來的人閉着眼睛早已陷入昏迷狀态。
顧南拿起刀子,開口:“我得先把他的衣服一點點割開,中間他有可能會醒過來,你幫我按着他,千萬別讓他動。”
蕭從景應了一聲,坐到了顧南對面。
顧南将刀子在清水洗過,落下。
胸口處沾染血污的衣服被割開,顧南小心翼翼揭開那塊布料,突然愣住了。
外表衣服血污粘稠,底下皮膚卻光潔如新。
他心頭一驚,身體先做出反應向後退去,在他退開的同時,方才還昏迷着的人突然睜開眼,從伸手摸出一把匕首便朝着顧南心口刺了過去。蕭從景一直看着顧南,在他動作時便下意識按住了榻上的人,可即使這樣也只是讓那把朝着心口刺去的匕首偏離要害,狠狠刺入了顧南肩窩。
鮮血很快染紅衣裳,榻上的人一擊未成又被蕭從景制住,也不掙紮,口中稍稍用力,血線便順着唇角蔓延下來。
蕭從景伸手按上他的脖頸,而後對着顧南搖頭,示意對方已經沒氣了。
外面突然又是一陣喧鬧。
顧南皺起眉頭看向蕭從景,後者點頭,二人一前一後走出去,剛入前營範圍,便看到地上躺着十幾個身着異族服飾的人,嘴角覆着鮮血。
“這些人是兩批來的,一批進了主營似乎想偷布陣圖,另一批去了糧草營想要縱火,将軍走之前特意命我派人在這兩個地方埋伏,他們被發現後直接服了毒。”
右将拱手說完,擡頭看到顧南滲着血跡的肩頭,愣了愣:“顧先生,你……”
“第三批,去了後營。”顧南揉揉眉心:“我沒事,今日決戰馬虎不得,都回到各自地方吧,仔細些。”
右将應一聲,轉眼看看地上的屍首:“那這些人……”
顧南原本想說先收入後營待賀骁戈回來看看他有何見解,站在旁邊一直沉默着的蕭從景似乎是預料到他的做法,在他之前開口:“戰場殺伐可不能如此心軟,若是不介意,不妨聽我一次,顧先生。”
說着,蕭從景笑起來,用極淡的聲音将心中打算說出來。
話音落下後,周圍人面上表情都有些僵。
右将呆呆看顧南,顧南眼神複雜凝視蕭從景許久,最終閉上眼睛對着右将點了點頭。
右将猶豫幾下,領命率人擡了屍首退下。
蕭從景看着他們離去,唇角笑容依舊無害,顧南垂眸斂去眼神中的複雜,轉身回了後營。
便是終日溫潤微笑,也掩不了骨子裏的狠。
蕭從瑜是這樣。
蕭從景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