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12

京城,平南侯府。

賀骁騁回京當日,便被賀家家主叫進書房,一待便是一個下午。

傍晚時分,賀骁騁沉默從書房出來,臉色略微青白。站在外面的小厮看到他的神情,猶豫一下小心翼翼開口:“大少爺,夫人找您。”

性情向來暴虐的賀骁騁難得沒發脾氣,漫不經心嗯了一聲,擡腳朝左邊院子走了過去。

熏香袅袅,附上紗帳,被窗外清風吹拂略過雕花木柱,妩媚風姿。

賀骁騁進了屋子,對着站在窗邊的中年美婦彎身行禮:“母親。”

雍容婦人嗯一聲,伸手拈去窗外玉蘭,語氣淡淡:“我給了你機會,你卻還是讓我失望了。”

賀骁騁臉色一白,難堪低下頭:“是孩兒無能。”

話音落下,鼻尖便嗅到檀木香氣,而後眼前絲綢略過,清晰聲音過後,賀骁騁臉偏到一片,上面紅痕分外顯眼。

秦氏緩緩放下手,神情未變:“擡起頭來。”

賀骁騁揚起頭看她。

“我的孩子,即便在旁人眼中再不堪,也不能覺着自己無能,更不能低頭。”秦氏看他一眼,坐下端起案上茶水輕抿一口:“原本指望着讓你去邊關博些名聲,好讓将來能名正言順繼任平南侯爵位,可惜沒能成。”

賀骁騁不語。

秦氏眼眸閃過失望,沉默許久才再次開口:“此時已了,便別再多想,春闱馬上就到了,這次……你可千萬別再讓我失望。”

“孩兒明白。”賀骁騁彎腰。

夫人嗯一聲,右手輕擡:“一路奔波,先回去好生歇息吧……近來外面可能會有些不好的說法,你無需在意。”

賀骁騁手一頓,點頭答應一聲,行禮後退了出去。

五日後,京城煙花巷,春花雪月樓。

夜裏,賀骁騁醉醺醺被小厮攙扶着出了門口,手中還提着酒壺,笑得有些癫狂。

身邊小厮費力扶着他:“世子,別再喝了,注意身體。”

“世子?”賀骁騁嗤笑一聲,突然扔掉酒壺拽住小厮衣領:“你叫誰?”

陶瓷破碎的聲音清脆入耳,小厮吓得一顫,膽戰心驚看着賀骁騁,低下頭去。

抓住小厮衣領的手緩緩松開,賀骁騁後退幾步,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笑容戚戚。

世子,世子。

恐怕在別人眼裏,只有賀骁戈才當得起世子這二字。

也是,賀骁騁苦澀一笑。

一個是橫刀立馬素無敗績的威遠将軍,一個是紙醉金迷流連風月的纨绔子弟,究竟如何一比便知。他雖身在京城浮華圈子,可周圍的人哪裏有能看得起他的。

只是從前不屑是放在心裏,如今赤方一戰賀骁戈榮耀加身他沉默歸來,那些惡意的情緒便浮于表面。

這些日子明裏暗裏聽到的不屑嘲諷聲聲在腦海盤繞,賀骁騁握緊手,嘴裏很快嘗到了苦澀味道。

不甘心。

明明他才是平南侯府嫡長子,衆人卻只識得賀骁戈。

神情驟然猙獰,旁邊的小厮看到他,面色驚恐低下頭,低聲開口:“世……大少爺,要回侯府麽?”

賀骁騁瞥他一眼,點點頭,小厮松口氣上前将他扶上馬車,拉好了簾子。

馬車緩緩行至侯府,賀骁騁下車打發了小厮,獨自朝着自己院子走去。

他喝了不少酒,步子虛浮眼神朦胧,路過下人看到他這般模樣都暗自躲了開來。賀骁騁徑自向前走,酒精讓他的腦海越發模糊,耳邊曾聽到的嘲諷聲卻越來越清晰,字字刺耳,快将他逼到癫狂。

他加快腳步,頭腦發沉向前走,耳邊刺耳聲音依舊,賀骁騁攢緊拳頭,心中狂暴情緒越發濃厚,梗在心頭無法發洩,他紅着眼擡腳狂奔,不知過了多久,身體突然撞上一個人,疼痛讓他略微清醒,賀骁戈擡眼看被他撞到的人,愣了愣。

賀骁戈之母,寧夫人。

許是他臉上表情太過猙獰,寧夫人站起來退後一步,身子僵硬看着他。

方才一瞬間的清醒已經消失,賀骁騁注視着寧夫人,看着她與賀骁戈有幾分神似的眉眼,眼睛發痛。

“平南侯除了賀骁戈,哪裏還有能上得了臺面的人?你說賀骁騁?就那樣的蠢貨,別說自己闖,能保住世襲侯爵就不錯了。”

“今年最大的笑話恐怕就是平南侯府那位了吧,也是有意思,你說他除了嫡子之位外還有什麽。”

“……”

“……”

這些日子聽過的話語猶如在耳,句句如同利劍,在他心上毫不留情留下一個又一個傷口,難以痊愈,鮮血淋漓,血色融在一起,逐漸變幻成面前人的眉眼。

賀骁騁眼神朦胧看着寧夫人,醉意之下只覺得她的眉眼在慢慢變化成淩厲的弧度,一瞬間面前的溫婉夫人消失不見,神情沉穩的男人現在他面前望着他,眸色深沉。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

不過是見不得人的庶子罷了,憑什麽處處壓我一頭,憑什麽用那樣的眼神看着我?!

賀骁騁咬牙擡頭,眼眸充血看着寧夫人,心中憤怒沉積。

殺了他,殺了他!

只要殺了他,從此平南侯府便無人能再壓到你頭上。

只要殺了他,從此便不會有人再抵擋你的榮耀。

殺了他!

殺了他!

三個字不停在心底喧嚣,一發不可收拾。看着他猙獰的模樣,寧夫人忍不住退後幾步,關于回頭環視四周,一片清幽,不見旁人。

危機感充斥心頭,寧夫人臉上一慌,轉身想躲開,剛退後,手腕突然被人緊緊握住了。

她驚恐回頭,對上一雙被憤怒侵占的赤紅眸子。

滿是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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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風光正好。

戰事停歇,礙眼人又離去,顧南心情甚好,拉着賀骁戈做了許多春天應該做的事情。

情意溫柔,日子也淡然,要說如今能讓顧南有些感嘆的,也就是赤方軍師白止一事了。

如此驚才絕豔的人,在赤方戰敗次日回京入宮城,鸩殺三皇子後縱火焚宮殿,那日赤方宮城火光沖天,三皇子屍身焚盡,而白止自己也沒再出去。

收到消息時顧南和賀骁戈正在主營一起商讨戰後修正事宜,聽到後陸戎輕聲嘆氣:“如今我全是明白為何決戰那日陣法多破綻了。”

賀骁戈垂眸,想着之前曾在赤方城樓遙望見的白色身影,眼眸中惋惜顏色一閃而過。

顧南站在賀骁戈身邊聽着,眸色淡淡。

大抵是相愛相殺。

只是想着,到底是覺着可惜。

看看,幸福多麽不容易。

人人都應該學會珍惜。

晚上又是翻雲覆雨,事畢,顧南懶散趴在床上四肢無力,賀骁戈坐在旁邊輕輕按捏他的腰,眉眼柔和。

和他相比,顧南實在是有些慘,身上被薄被蓋着看不出什麽,可只要一掀開,遍是暧昧紅痕。

老實人一旦食髓知味,爆發力常人不能比。

曾經顧南不明白這個道理,如今知曉了,卻依舊抵擋不住賀骁戈回眸一眼的溫柔殺。

就像現在。

放在腰上的手動作輕柔,珍惜滋味從手下蔓延眼眸,化為溫柔目光投到他身上,稍稍一瞥便能感覺其中寵溺,實在是……拒絕不了。

顧南嘆口氣放松身體,雙手向後拍拍賀骁戈的手:“不用揉,明早就好了,早些休息吧。”

賀骁戈輕輕嗯一聲,伸手熄滅旁邊油燈,揉揉拍了拍顧南脊背:“睡吧。”

他的聲音很輕很柔,如同柳絮薄雲,顧南在這聲音中逐漸感覺困意襲來,片刻便堅持不住,合上了眼睛。

待他熟睡後,賀骁戈再次将手覆在他的腰間輕輕按摩,大概半個時辰後,他停下手,俯身在顧南側臉吻了吻,嘴角彎起。

世間千百風流花,不及一笑溫柔殺。

旦日,賀骁戈如常起的很早,顧南賴床到晌午才起來,睜眼就看到男人坐在桌邊垂眸看兵書,睫毛微垂,面容淡然不掩俊美。

顧南不打擾他,徑自下床洗漱,剛穿戴好衣服,便聽到帳外陸戎聲音:“将軍,顧先生,起了麽?”

賀骁戈看向顧南,顧南沖他點點頭,後者這才開口:“進來吧。”

陸戎依言進來,手中拿着一封信遞向賀骁戈:“平南侯府送來的。”

賀骁戈手指一頓,放下兵書接過信,凝視許久打開垂眸,身子突然僵直,臉上的情緒一瞬間消失,整個人坐在那邊猶如一座雕像。

顧南洗漱後回頭便看到男人這樣的模樣,心頭一驚快步走到他身邊:“怎麽了?”

賀骁戈緊緊握着信紙不語,手指劇烈顫抖。

這樣情緒難以抑制時才會出現的小動作暴露了男人此時心裏的不平靜,顧南伸手抽出他手中的信紙,快速浏覽到底端,也沉默了下去。

平南侯府寧夫人,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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