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五殿下……薛晏。

君懷琅一愣,緊接着,陣陣涼意從他的後背泛起。

那本書……他死後看的那本書。

那書上,薛晏曾說過些他看不懂的話,但是現在,今日發生的事,竟和書上他沒看懂的句子,重合在了一起。

書中,情節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薛晏膽大妄為,将堂堂太後幽禁到了密室之中。君令歡百般反抗,哭着對薛晏道:“你關不住我的,定會有人能找到我!”

薛晏卻冷笑,琥珀色的眸中泛着冰冷譏诮的笑意:“孤王能藏起您,自然能讓全天下都沒人找得到您,太後娘娘,您是早就領教過的。”

聽到這話,君令歡像是回憶起了什麽可怕的經歷,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而薛晏,則湊近了她耳邊,低聲笑道:“想起來了?只要孤王想将你弄丢,即便是在宮中,也沒人找得到你。”

當時,君懷琅因為從不知道妹妹被弄丢過,又急于去看之後的情節,所以并沒将他這句話放在心上。但是對應上今日所發生的事……

君懷琅如墜冰窟,渾身都在發冷。

這句他理解不了、随意掠過的話,所指的不正是今日麽?薛晏将君令歡弄丢、與她結下仇怨,日後折辱她……也多半是因為今日之事。

君懷琅的脊柱一路冷到了底,心中泛起了深重的自責。

是他……他重活一世,卻沒做到事無巨細,讓前世發生的事又重複了一遍,讓妹妹又走了前世的老路,重新和薛晏有了糾葛……

他驟然起身,幾乎将身前的案臺帶翻了。他卻顧不得許多,一把拽住那個小太監,快步往外走去:“大小姐丢在哪兒了?速帶我前去!”

那小太監着實教他吓了一跳。

其他幾位貴人得知此事,都是着急的。但宮中守衛戒備森嚴,又四處都是宮人,即便丢了孩子也不會有什麽危險,便沒一個像這位這般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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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監被他吓了一跳,說話都變得結結巴巴的:“禦花園……禦花園西角門!殿下莫急,奴才這就帶您去……”

旁邊的君逍梧和薛允煥也急匆匆跟上來。君逍梧雖神色慌張,卻還是勸君懷琅道:“別怕,哥,令歡才多大點的孩子,跑不遠的。宮中這麽多人,不會輕易讓她丢了。”

君懷琅只一路快步向外走,喉頭艱澀,發不出聲音,只艱難地搖了搖頭。

宮中戒備森嚴,輕易不會讓貴人走失,君令歡被淑妃帶在身側,輕易不會獨自外出。

但正是因為這樣,君懷琅才害怕。

這種不可能發生的事,如果與薛晏扯上關系,那就無法用常理來解釋。

君懷琅一路上,腦中都是混亂的。他一會兒想到前世自己滿門抄斬時,長安的凄風苦雨,一會兒又想到那本書上的種種,心口窒痛,将他眼眶都逼紅了。

君逍梧和薛允煥二人被他這幅模樣吓到了。

薛允煥從沒發現,君懷琅能走得這麽快。他一邊急匆匆地跟上他,一邊氣喘籲籲道:“懷琅,你別擔心!我方才問了,他們第一時間去搜了附近的所有水井和湖泊,也派人把守了,令歡妹妹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說着,他還急匆匆地用胳膊肘捅了捅君逍梧。

君逍梧連忙道:“對啊!哥你放心,妹妹不會亂跑的,估計是迷路了,不出一刻鐘就能找回來……”

君懷琅卻自始至終都沒有言語,一路疾行,匆匆趕到了禦花園西角門。

西角門很小,此時門前窄窄的宮道上已經圍滿了人。由于事涉皇子和國公府大小姐,方才已經去後殿休息的皇帝和皇後都在此處,坐在臨時擺在路邊的雕花圈椅上,身後有宮女打着華蓋和羽扇。

君懷琅來時,就見皇帝在訓斥薛晏。淑妃站在旁側,急得正哭。他父母此時也立在旁側,憂心的神色藏不住,卻又不得不恪守君臣之儀,不敢妄言。

“淑妃讓你幫着照看令歡,你便是這麽做的?”皇帝大怒的聲音,君懷琅隔着幾丈遠都能聽見。“說是丢在西角門外的梅花林,可為何方圓數十丈都找不見人呢!”

遠遠的,君懷琅看見薛晏跪在西角門外的小徑上。

所有人都站着,唯獨他跪着。小徑是青石鋪就的,上頭盡是積雪。流光溢彩的宮燈将那一片照耀得亮如白晝,也将他的影子拉得尤其長。

就在這時,薛晏擡起了頭,和君懷琅的視線撞在了一起。

那雙眼睛,死氣沉沉,分明是一雙顏色極其淺淡的眼睛,卻蘊着深不見底的黑霧,黑沉而冰冷,凍得君懷琅心底都打了個哆嗦。

也凍得他腦內一瞬清明。

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薛晏摸着君令歡的發頂,告訴她自己也是她哥哥的時候,神情并不是這樣的。

本來……這一世,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薛晏又怎麽會重蹈覆轍,做出前世同樣的事來呢……

就在這時,他看見,薛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去。

像是一星燭火,倏然熄滅了。

而他身側,君逍梧見到這番大動幹戈的景象,心中也慌張了起來。尤其聽清平帝說,方圓幾十丈都找不到人,他頓時便急了。

顧不上君懷琅,他幾步上前,甚至忘了給帝後行禮,便一把攥住了薛晏的衣領,将他往上提:“你究竟将我妹妹丢在哪裏了?怎會到現在都找不到人?”

薛晏靜靜地擡眼,對上了他的眼神。

年輕的眼眸裏不複剛才對着君懷琅時的言笑晏晏,跳動着憤怒焦急的火苗。

薛晏卻像是沒看見。

他眼中,仍舊是方才自己倏一擡眼,對上的君懷琅的眼睛。

他向來疼愛他妹妹,這是薛晏早知道的。他匆匆趕來,目光慌亂而焦急,眼眶都紅了,遠遠的,薛晏都能看見他眼睛中的水光。

他會厭惡我。薛晏在心中平靜地想着。像其他所有人一樣。

薛晏心口沒來由地一陣難受,像被一只手攥在了心窩上,讓他喘不過氣。這種感覺是很陌生的。他從沒想過,能坦然面對所有惡意的他,卻唯獨承受不住一個人的厭惡。

他當時逃避似的,倉皇地挪開了和君懷琅對視的眼神。同時,他又自暴自棄地想,随他憎恨我吧,本來就是早晚的。

果不其然,他被那個人的弟弟揪住了領口,對上了他弟弟憤怒的眼神。清平帝一衆人在旁邊,分毫沒有斥責君逍梧的失禮,都放縱着、默許着他。

薛晏沉默着,沒有言語。

他像是在等,像是死刑犯等着監斬官的命令一般,等君懷琅做些什麽。

他閉了閉眼。

就在這時,一只手伸過來,握住了君逍梧的手腕。

那只手白得通透,手背上能隐約看得見青色的血管。

分明是只文弱纖長的手,手背隐現的指骨像是一握就會斷裂,卻又有股無法言明的力度,四兩撥千斤地,阻止了君逍梧的動作。

“……哥?”君逍梧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只見君懷琅面無表情,眼眶仍是紅的,嘴唇緊抿,兩頰肌肉微收,分明是在努力地隐忍着什麽。

片刻的沉默後,他勉強開口,薄唇中吐出一句話。

“先找令歡。”他嗓音有些啞。“找到了令歡,再問原因。”

這句話像是用盡了他身上全部的力氣。說完,不等君逍梧回應他,他便松開了手,轉過身去。

從頭至尾,都沒看薛晏一眼。

接着,君懷琅轉身走向清平帝,跪下俯身,行禮道:“臣失儀,還請陛下增派人手,搜尋各處無人角落,待尋得令歡,問明緣由,再作處置。”

清平帝頓了頓,嘆了口氣,吩咐道:“聆福,按世子所言,去将所有閑置的金吾衛找來,四處去尋,務必掘地三尺,也要将君家小姐尋到。”

聆福連忙領命去辦。

清平帝又看向君懷琅,道:“朕知道你們兄弟二人擔心妹妹。不必憂慮,朕必不會讓令歡在宮中出事。”

君懷琅卻又磕了個頭。

“還請陛下準許臣與侍衛一同尋找。”他跪伏在地,請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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