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眼看着還有一個來月就到了年關, 大雍周邊的附屬小國開始陸陸續續地到達長安,将當年的貢品送到皇城中。

每年的這會兒,都是鳴鸾宮最為風光的時候。

源源不斷的貢品送到宮裏來,皇上必要分給各宮, 其中, 就數淑妃這裏的恩寵最盛、賞賜最多了。隔三差五, 就有聖旨領着源源不斷的賞賜來, 奇珍異寶, 都是大雍見不到的東西。

淑妃進宮十年,見慣了好東西,早就習以為常了。賞賜送來, 她便随便挑挑揀揀, 将那些自己用不着的,全随手賞給了幾個孩子。

而別的宮裏,就沒這般好光景了。

宜婕妤所住的迎粹宮這兩年也稱得上一句熱鬧。

宜婕妤打入宮以來,也就是在生四皇子這件事上風光了一把,之後幾年,也一直不溫不火。

不過如今,許家已然從沒落世家,一躍成了朝堂新寵, 宜婕妤的父親也位列三公, 成了右相。再加上這些年, 皇上愈發喜歡她那溫柔如水、不争不搶的性子,現在除了淑妃, 也就是她最得聖寵了。

這日陽光明媚,萬裏無雲,是個冬日裏難得的好天氣。幾個太監領了皇上的賞賜, 将箱奁擡到了迎粹宮裏。

宜婕妤的大宮女桃枝按着太監送來的單子清點完畢、讓人擡着入了庫後,便拿着單子到正殿裏去複命了。

迎粹宮正殿茶香袅袅,宜婕妤正同四皇子二人坐在窗下煮茶。窗邊放着架古琴,以梧桐和梓木制成琴身,乃聖上所賜的九霄環佩。

桃枝進來見了禮,卻見宜婕妤一心烹茶,眼都未擡,手下行雲流水,只淡淡問道:“送來了?”

桃枝點頭應是:“回娘娘話,都已入庫了。”

薛允泓擡眼問道:“父皇此番都賞了些什麽?”

桃枝聽得他這樣問,面上頓時露出了憤憤不平的神情:“天竺送來的珊瑚寶樹,并那尊整只象牙雕的觀音,全都送到淑妃娘娘那裏了!便是那千年母樹産的普洱茶,總共也沒送來幾斤,聖上除了自己留下的,都送給淑妃去了!咱們宮中,也不過得了些珠寶金器,沒什麽稀奇的。”

聽到這話,宜婕妤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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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桃枝又多抱怨了幾句:“鳴鸾宮那位,懂什麽茶?送去了不全糟蹋了!”

“桃枝,慎言。”宜婕妤淡淡開口,手下繼續烹起茶來。“平日裏教你的,都忘了?這般沉不住氣,日後若在陛下面前失儀,可如何是好?”

桃枝只好住了口,但面上憤懑的神情怎麽也藏不住。

自打宜婕妤得寵,這宮裏的奴才,哪個不是暗暗和鳴鸾宮那位比較?可娘娘偏生是個不争不搶的性子,教人怎麽不着急呢!

“先退下吧。”宜婕妤慢條斯理地将茶倒了出來,說道。

桃枝行禮退下。

“母妃。”待殿中只剩下他們母子二人,薛允泓便露出了焦急的神色,說道。“您就半點不生氣?如今淑妃同您差在哪兒?不過就是些許位份罷了!她娘家窩囊,宮裏又有個煞星,憑什麽還壓在母妃頭上呢!”

宜婕妤擡眼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将其中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薛允泓立時便懂了她的意思。

情急的時候,喝杯茶再說話,是宜婕妤打小教給他的規矩。

他緩緩将那杯熱茶送到口邊,頓時滿口清香,餘韻悠長。待他喝了一半,才将茶放回桌上,再開口,情緒已然平複了大半。

“……可是母妃,您這般籌謀布局,至今也未見什麽成效啊。”他說道。

“怎麽沒有?”宜婕妤淡淡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開了口。

“本宮雖位份平平,可這些年,皇上可曾虧待過許家?如今二皇子都快十八了,皇上可許過他一官半職?倒是你,皇上已經私下問了本宮好些次,要在六部給你找個差事了。”宜婕妤說道。

薛允泓眼中立馬泛起了亮光:“父皇真這麽說?”

宜婕妤點了點頭。

“什麽位份賞賜,都是虛的。”她看向窗外。她院中種了許多白梅,到了冬日,乍一看和白雪融為一體,但暗香自來,雅致得很。

“宮中的女人,哪個不是皇上的玩物?位高權重、堆金積玉,也不過是看皇上高不高興。與其抓住那些,還不如抓住皇上的心來得實在。”宜婕妤淡淡一笑,說道。

“母妃說得是。”薛允泓道。“可是,鳴鸾宮那個……總不能讓她一直這般得意下去。”

宜婕妤淡淡笑了笑。

自然不能。家中早已遞信進來,說君家近來有所異動,需得忌憚。

前朝如今風起雲湧,各派的局勢,眼看着又要變了。

許家作為世家大族,也算根基深厚,近年來有不少官員歸順在許家黨下,如今皆是四皇子的倚仗。可皇後背後的江家,卻又有不少門生弟子。寒門弟子入朝,最喜歡靠着什麽師徒、同鄉等拉幫結派。與江家交好的多為寒門出身的官員,年歲久了,也自成一黨。

這些讀書人雖不插手皇儲之事,卻也要搶他們手中的權力,還尤愛搞些變法鬥争,非要同世家大族們對着幹。故而他們兩派纏鬥了多年,向來水火不容。

到了這兩年,江家許家兩派也算勢均力敵,而君家,一直游離在黨派之外。不過君家的永寧公官位低微,也沒什麽作為,故而許家從沒把他放在眼裏。

可是今年,許是兩派鬧得兇了些,惹了皇上猜忌,他竟直接将空缺的國子監祭酒一職給了永寧公,還要派他去江南掌科舉一事。

那是多大的權力!國子監祭酒雖不過從四品,掌管的卻是大雍最高學府,頂尖人才莫不是從那裏出來的;而江南乃科考重地,日後這一屆的江南舉子,可都算得上是永寧公的門生了。

只要永寧公想,這些人,都會成為他的助力。而這些人,向來是江家一派的。

因此,許家自然将永寧公也劃進了江家的陣營。

這樣一來,君家得了勢,原本的平衡就打破了。宜婕妤知道,父兄在前朝定然會有所動作,這些不用她擔心。她要做的,就是在後宮中給君家找些麻煩,好教皇上對君家人心生厭倦,再将情緒帶到前朝去。

跟了皇上這麽多年,這個男人的脾性,她早就拿捏清楚了。

“後宮婦人間的事情,不必你來操心。”宜婕妤看向他,說道。“你身為你父皇的孩子,如今幾個皇子裏,就數你争氣。你要做的,是在你父皇跟前得臉,替他分憂,旁的雜事,都有母妃和你外祖家呢。”

薛允泓聞言,鄭重點頭道:“兒臣知道了,母妃放心,兒臣定不會辜負母妃和外祖期望。”

宜婕妤這才露出了個笑容,執起茶壺,将薛允泓的茶杯添滿了。

“這母樹普洱啊,送到哪裏不要緊。若用不對煮茶的法子,再好的茶,都會毀在手上。”

她這話說得意味深長,母子二人皆是一笑。

——

淑妃聞着殿內彌漫開來的茶香,眉頭皺得死緊。

“這麽苦的東西,煮來做什麽?”她靠在燒着地龍的榻上,正搖着扇子,恨不得将飄到鼻端的茶香都扇遠些。

坐在小火爐前煎茶的,正是君懷琅。聽得淑妃抱怨,他笑着道:“皇上最喜歡普洱,都能分給姑母這麽多呢。姑母不煎來喝,豈不是拂了皇上好意?”

這些日子,淑妃送到君懷琅那兒的東西,多得幾乎要堆不下了,就連這普洱茶,都是他從淑妃賞賜給他的大堆物件中翻出來的。

他頗為無奈,把送來的物件規整了一番,除去送給君令歡的玩意兒,又全都放回了淑妃的倉庫裏。

畢竟他等到開春就走,這麽多宮裏的貴重物品,他帶回家去沒什麽用,倒是放在淑妃這裏,無論拿出來擺設還是賞賜他人,都用得上。

鄭廣德還特意跟他說,這茶葉,是雲南送來的普洱,乃千年母樹所産,一年攏共也就能制出十來斤,珍貴異常。

君懷琅便索性趁着淑妃召他去正殿閑聊時,将茶葉帶了去,煎給淑妃喝。

可淑妃卻分毫不領情,嬌哼了一聲,道:“陛下若要喝,自己留着喝罷了,何苦非送來毒害我?”

這樣的恩寵,想必旁人想求,也是求不來的。君懷琅不由得無奈笑笑,一邊煎茶,一邊道:“所以啊,姑母不如學來,等下次陛下來鳴鸾宮,您就能煎給他喝了。”

淑妃頓時教他吓住了:“讓本宮在這小爐子前頭一坐就是大半個時辰?本宮做不來,你可莫要害我。”

君懷琅笑起來:“方才我教的時候,姑母可是都會了的。如今學了卻不用,豈不是浪費?”

說着,他将煮好的茶從小爐上提下來,慢慢倒了一杯。

“這茶并沒有您想得那麽苦澀。”君懷琅說着,将那杯茶端到了淑妃面前。白玉制的茶杯,裏頭盛着清冽的茶湯,聞起來倒是有股悠遠的甜味。“方才煮之前,已經沖了好些遍了,姑母嘗嘗?”

茶端到面前,淑妃勉強接了過去。

君懷琅前世便尤擅烹茶,如今也對自己煮茶的本事心有成竹。就見淑妃皺着眉喝了一口,半晌後眉心果然舒展開來,別別扭扭地開口道:“确實還不錯。”

入口清冽,回甘悠遠,的确挺好喝的。

君懷琅展顏笑起來,說道:“那姑母要不要學?我再給您演示一遍。”

淑妃慢悠悠擡了擡下巴,勉強說道:“去煮吧。”

君懷琅點頭,慢條斯理地坐回了茶桌前。

隔着半敞的花窗,他看見西側殿門口,點翠正站在那兒,跟進寶說些什麽。

從點翠一開始的作為,他就隐約看出,這人多半是後宮中的妃嫔買通的,就為了借薛晏,将鳴鸾宮鬧得雞飛狗跳。如今快到了年關,又要在薛晏的房中動手,多半是要趁皇上來,演一出大戲給皇上看。

那麽,清平帝定要在場,這戲才能開演的。

既如此,如今閑來無事,不如教淑妃煮壺好茶給清平帝,讓他好好兒喝着茶,看完這出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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