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頓時, 在場衆人聽到這話,都是一驚。

尤其跪在座下的宜婕妤,本逃得一死,正放下心來, 聽的此話, 目光瞬間一變, 擡頭看向薛晏。

這種事, 她自然要派最信得過的宮女去做。家中帶來的這個, 從小跟着她,又是練家子,也不像桃枝那般跟着她四處抛頭露面, 是最适合的人選。

可她沒想到, 黑燈瞎火的,薛晏的眼睛竟這般好使,甚至還能清楚地記得。

她擡頭,就見薛晏神情平靜地轉過身來,指向了她身後的一個宮女。

“應當是她,左頰有痣。昨夜樓上有焰火,兒臣真切地看見了。”薛晏說道。

将君懷琅騙出去推下太液池的是宜婕妤的人,而宜婕妤又和欽天監中, 那個推斷今日有煞的靈臺郎有私。

如今與此事相關的三人都在此處, 在場衆人不必細想, 就能看明個中關聯。

頓時,衆人的神色都變得莫測起來。

尤其座上的清平帝, 神色一變,目光頓時變得銳利。

他從前從未想到,自己這小白花似的婕妤, 竟有這樣的手段。

若昨天夜裏,将君懷琅推下太液池的是她的人,那麽,君家世子受害、自己與永寧公生嫌隙、薛晏被斷定為是君家世子所撞的煞……就都是這女人弄出來的了。

既牽扯皇嗣,又涉及朝堂。

他沒想到,這最給自己省心的,到頭來卻是給自己找來最大麻煩的那個。

清平帝不敢置信的同時,一股怒火蹿上心頭。

自己竟被這麽個弱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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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宜婕妤,怒目問道:“是你的宮女?!”

宜婕妤哭紅的雙目看向清平帝。

她父親以退為進,保下了她,也借機在皇上面前表了一番忠心。原本此事過去,即便她幽閉冷宮,卻仍然還有機會。她的孩子已然到了能入朝堂的年紀,只要他能登臨大寶,自己就有盼頭。

可若要将此事坐實,那就是他們借谶緯之力陷害皇子,她難逃一死,許家也脫不了幹系了。

事涉儲位之争,又是清平帝的一大逆鱗。

如若這樣,不僅她難逃一死,還會因此牽連到她的皇子,牽連到整個許家。那她的皇兒,便再無翻身之力了。

宜婕妤連忙搖頭:“皇上,此事臣妾不知啊!”

她咬死了不承認,想來清平帝也沒什麽辦法。她與靈臺郎私會的事情,是衆人看見、百口莫辯的,但這宮女昨夜去做了什麽,卻不能憑薛晏一人,信口雌黃。

果然,清平帝沒有言語,看向了薛晏。

“可有其他人瞧見?”他問道。

那處偏僻,總共只有薛晏和君懷琅兩個人,君懷琅還仍在昏迷中。更何況,即便君懷琅醒着,他與那宮女對視也不過一兩眼,多半是認不出來的。

只憑他一人指認,自然是不行。

薛晏卻分毫不慌張。

他拱手道:“父皇,兒臣并未記錯,卻也沒有別的證據。可将此人押入慎刑司,再作處置。”

宜婕妤松了一口氣。

她父親此時在這兒,自然不會不知怎麽辦。

慎刑司的官員太監們,多少都和他家有牽扯。想要不動聲色地弄死一個人,再容易不過。

……這小子瞧起來精明,實則也不過如此。

清平帝聞言,點頭答應了下來。

“就這麽辦吧。”他說。

就在宜婕妤松了一口氣的時候,薛晏又開口了。

“兒臣請旨,親自審理這個宮女。”他說。

清平帝看向他。

就見薛晏淡淡道:“兒臣見過那宮女一面,同她有過接觸,也有話要問她。兒臣也怕慎刑司出什麽纰漏,若下手重些,将犯人折磨死了,便死無對證了。”

死無對證幾個字,輕飄飄地落在了宜婕妤父女的耳朵裏。

誰都能聽出,他是怕他們暗中将犯人害死,故而要親自去盯着。

清平帝一想,便答應了下來。

畢竟若是真的,那麽此宮女就是陷害永寧公世子的兇手。若不明不白地死了,自己也不好對永寧公交代。

畢竟之後幾年,還有用他的地方。

薛晏又道:“兒臣還想請父皇給兒臣撥些人馬。”

清平帝問:“你要人做什麽?”

薛晏看了伏在地上的許相一眼。

“兒臣想派人出宮去搜查,這宮女可有家人。”他輕描淡寫地開口道。“若是受人所制,這人定然無法說實話,審理就會困難許多。”

宜婕妤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那宮女,是她從家中帶來的家生子,家中父母,自然都在自家,聽她父母調遣。這宮女在宮中出事,許家自然會将她父母控制起來,好以此保證她不亂說話。

可這些……都讓薛晏明明白白地告訴了清平帝。

她當年只想着,将此子送去燕地,定然會在那蠻荒之地養成蠻夷,卻沒想到,竟是養出了一匹狼。

薛晏側目,平靜地和她對視了一眼。

清平帝聞言,覺得他說得有理,又看了許相一眼,道:“自去做吧,朕派一隊金吾衛聽你差遣。”

反正提出要求的是薛晏,辦事的也是薛晏。就只管讓他去做,清平帝自己也挺想知道,許家有沒有這樣的狼子野心,真這般往宮中埋眼線的。

薛晏聞言,不卑不亢地領旨謝恩,側目看了進寶一眼,便領着他出去了。

而在他身後,跪伏在地上的許相,回頭看了宜婕妤一眼。

如今,這宮女動不得,她的家人也不敢妄動。為了杜絕意外,他們只能将損失降到最低,才能保證許家的安全。

他們父女多年,只一眼,宜婕妤便懂了他的意思。

自己這是……要被許家放棄了。

宜婕妤雙腿失力,跪坐在地,兩行清淚倏然滑落。

——

慎刑司沒怎麽用刑,那宮女便乖乖招供了。

她只說是宜婕妤暗中嫉妒淑妃受寵,便将主意打在了淑妃的子侄身上,派她去将君懷琅推下水,就想給淑妃一個教訓。

而此事,既與許家無關,也與四皇子無關,就是宜婕妤自己忌妒心切,才做了糊塗事。

薛晏坐在牢房外,看着這宮女畫了押,讓慎刑司的人将狀紙送到了清平帝那裏。

沒多久,清平帝就來了聖旨,将這宮女車裂,宜婕妤賜白绫自盡。

薛晏将聖旨交由金吾衛執行,便起身,自從慎刑司出去了。

剛出慎刑司,進寶便跟上了他。

“主子,您怎麽不繼續查下去啦?”他急匆匆地小聲地問道。“明明她那供狀,跟事實完全不符,您還任憑許家派人進來給她傳話!”

進寶可急死了。

薛晏淡淡看了他一眼。

“宜婕妤死了。”他勾了勾唇。“就足夠了。”

進寶聞言,心下仍舊不甘心,跟在薛晏身後嘀嘀咕咕。

“您就不該當着他們的面,将計劃都說出來!”他小聲說。“若偷偷去查他,那豈不是一查一個準!只是可惜了,唉……”

薛晏挑了挑眉。

是自己這些日子來,表現得太和善了?怎麽這奴才的狗膽看起來大了不少。

“你很吵。”薛晏側目,淡淡開口。

進寶只好閉上了嘴,悄沒生息地跟在他身後。

薛晏收回了目光。

他那些話,自然要說。他等到許相進門,才将那宮女認出來,就是為了将這些話說給許相聽。

許家家大業大,根基深厚,人脈又極廣。莫說一隊金吾衛,就是再給他三倍的人數,短時間內也查不到什麽。

他故意當着清平帝的面,将那些話說出來,就是為了吓唬他們。

他們本就在清平帝面前失了臉,慌亂頹喪,再加上這麽大的一件事被發現,定然不敢再賭。即便只有半成的可能被查出來,他們也不敢冒這個險。

宜婕妤如今不過只是個被廢入冷宮的庶人,于許家已經沒什麽用處了。

如今剩下的,只有她和許相的那點父女之情,可許相位極人臣,自然不會為了這點親情,讓許家有半點閃失。

而自己要的,不過是宜婕妤的命而已。

她敢将手動在君懷琅的身上,已然犯了他的大忌。雖則他如今尚沒什麽權勢,但借各方之勢,要了她的命,總是不難的。

想到君懷琅,薛晏腳步一頓。

從昨天他去佛堂抄經,直到現在,他都還沒去看君懷琅一眼。

只昨天夜裏,聽人說他退了燒,可他那時必須親身守在佛堂裏,才能讓進寶順理成章地抓到那二人。

……他應當去看看他。

薛晏不知怎的,忽然有了點近鄉情怯的感覺,甚至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昨夜在水中……迫不得已的那一下觸碰。

無論是什麽原因,自己的嘴唇,都碰到了對方的唇。

這個念頭,讓薛晏的腦子後知後覺地轟然一熱,将他的耳根都燒得滾燙。

總歸有些……失了禮數。

這蠻荒之地長大的狼崽子,從不知什麽禮數為何物,如今腦袋竟忽地竄出了這麽個念頭來。

他不動聲色地清了清嗓子,看向進寶,費勁地僞裝出了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世子此時在何處,可醒了?”他矜持地開口道。

想必昨天夜裏退燒,此時應當會醒,只是不知是什麽樣。

薛晏也不知道,自己見了他的面應當說什麽,但是他就是迫切地想要見到他。

看看他是否确實安然無恙,親口讓他知道,那些傷害他的人,已經被自己處理幹淨了。

可進寶卻支支吾吾起來。

“世子殿下他……回去了。”

薛晏一愣:“什麽?”

進寶小心翼翼地瞄了瞄他的神色。

他對這閻王如今也算有了兩三分了解,更是知道那位活菩薩在他心裏是個什麽地位。

“這……”進寶還是說出了口。“今日日出之前,世子殿下退了燒,永寧公夫人便堅持要将他帶回家,皇上和淑妃娘娘都沒有阻攔,所以……”

進寶咽了口唾沫。

“……世子殿下已然出宮回府了。”

說着,他偷偷瞄了薛晏一眼。

果然,這位活閻王那原本自以為藏得很好的、上翹的唇角,一點一點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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