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待到君懷琅房中換了個新, 已然快到正午。

君懷琅回到房中,院中的小厮丫鬟們就開始收拾起他的物件來。君懷琅到桌前坐下,四下環視了一圈,一時有些不大習慣。

但他也看出來了, 房中的這些家具, 都是那日在薛晏的船上放着的。

想來還真是他自己的東西。

君懷琅看着門外那些搬出去的完好的黃楊木家具, 唇角挂起了個無奈的笑容。

就在這時, 當啷一聲。

拂衣手中拿着的小匣子裏忽然掉出了一個物件。君懷琅看過去, 就見地上落着一只拴着段皮繩的狼牙。

他忽然想了起來,這是過年那日,薛晏送給自己的。

他收下以後, 怕被自己弄丢, 就交給了拂衣保管。卻沒想到,竟被一道帶到了江南來。

拂衣見掉了東西,連忙放下箱子俯身去撿。撿起以後才發現,竟是個這般粗陋的獸牙。

“诶?”拂衣将那狼牙撿起來,好奇道。“少爺哪來的這東西?”

君懷琅擡手,拂衣便将獸牙送到了他的手裏。

君懷琅握住那只狼牙,拿到面前。

他上次收下的時候,并沒有細看。直到這會兒才注意到, 那拴着狼牙的皮繩上, 有着斑駁的磨損, 而狼牙也是光滑的,握在手中一片圓潤, 想來是被攥着摩挲久了的。

君懷琅不由自主地将這物也收進了手心。

一顆光滑的犬齒,冰冰涼涼的,沒一會兒就沾上了他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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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起, 薛晏那日送給自己這物時,并未多言,只說是自己獵到的狼口中的犬齒。但而今看來,這分明是他日常随身的一個物件,于他而言,應當比那疊銀票還要珍貴些。

君懷琅的拇指微動,在狼牙上輕輕摩挲了起來。

“少爺,我再幫你收起來吧?”拂衣見他把玩了片刻,按着他素日裏的習慣,上前問道。

君懷琅嗯了一聲,目光卻停在了狼牙之上。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薛晏枕下壓着的那把刀,又想到了那日薛晏将這物贈給自己時,眼中隐隐跳躍的火焰。

“這應當是……戴在項上的東西?”他問道。

拂衣一愣:“少爺要戴這個?”

君懷琅輕輕撥弄了它一下,并沒回答,而是将皮繩解開,環在了頸上。

拂衣連忙上前替他系上。

他少爺雖說平日裏不說,但衣食住行向來精致講究,是刻在骨子裏的貴氣,哪裏會碰這種粗糙的飾品?

“奴才替您換個繩吧?”拂衣提議道。

少爺平日裏就不愛在項上戴東西,即便是戴,也會用輕薄柔軟的絲縧。這般鐘鳴鼎食的勳貴世家,雖說不會像暴發戶一般将金銀都穿在身上,瞧起來樸素,實則從頭到腳無一不精細。

可他家少爺聽了他的提議,竟沒有絲毫遲疑。

“不必換。”他說。“就用這個。”

——

這日之後,雖說薛晏那日反對,君懷琅卻仍舊日日往臨江書院中去。

那堤壩寬廣極了,只他一人去巡查,定然要花費許多功夫和精力。但一則他不能将重生的事随意告知他人,二則在水利之事上,如今無人比他懂得更多,故而他只得親力親為,日日前去。

可是,堤壩巡查了大半,堤壩附近竟然被圍了起來,開始施工了。

聽周遭百姓說,是因着北城門附近的官道太窄,且崎岖不平,故而官府要統一整修。那一段官道正好挨着堤壩,就連着周圍的河堤,一并圍了起來。

這下,君懷琅便無法接近那片河堤了。

為此,他專門去了一趟金陵府衙,去尋他的父親。

“說是一月就能修好。”永寧公道。“前些日子他們商議,也都說北部官道不平整。因着南來北往的商船多走水路,修陸路的事便總是擱置。如今銀兩充盈,知府他們便想着,借機将路修一修。”

君懷琅有些遲疑。

雖說修路是好事,但今年的情況太特殊了。再過兩個多月,堤壩就要決口,與其此時拿錢修路,還不如将銀錢存下來。

可是前世之事,又不可與父親直說。

“怎麽?”見他神色遲疑,永寧公問道。“有什麽疑問,盡管同為父講。”

君懷琅道:“這修路耗資可多?”

畢竟等到屆時決口,城中糧價定然飛漲。官府存的糧食需要開倉放給百姓,又要養活工匠官吏,到了那時若是不夠,就只得花錢從商人手中買了。

永寧公聽他這般問,說道:“只是平整路面,不會花太多銀兩。況且,附近村鎮也許來往運輸,其中的進益定然比耗資要高些。”

君懷琅聽到這話,才放下心來。

既然他父親說,一月就能修好,那麽定然是來得及的。屆時等路修好了,他便有足夠的時間将剩下的一段堤壩檢查完,定能尋出其中的隐患。

而這路一旦修好了,即便無法阻止洪澇,也能利用新修建的道路,運輸周遭村鎮的糧食,轉移百姓。

想到這,君懷琅也算安了心。

就是這段時間,又空閑了下來。

“那便好。”君懷琅笑着道。“修葺官道,也是利民的好事。”

永寧公點了點頭,又問道:“過兩日,為父和沈知府幾人要去揚州巡視,你可同去?”

“去揚州?”君懷琅想起沈流風才與自己提過,不由得一愣。

永寧公點了點頭,道:“今年雨水太多,揚州又河道縱橫,想必會有可能受災。為父便與沈知府商議,去揚州巡查一番,看看是否有災情隐患。”

君懷琅想起了前世,江南因着水患亂成了一團,卻唯獨水網縱橫的揚州,居然半點都沒有受災。

長江的洪水,竟被揚州的堤壩全都擋住了。

君懷琅聞言,也來了興趣,道:“若是方便的話,兒子願一同前往。”

永寧公聞言,淡淡笑了笑。

“方便。”他說。“你那幾個叔叔,都喜歡你得很。”

這是自然了。來金陵一年,君懷琅的本意是要探查清楚金陵的主要官吏,方便日後出事時順藤摸瓜,故而才總去金陵府衙幫忙。他前世在朝幾年,各種官府庶務都能處理得好,幾個與他父親随行的官員,見他上手快,又樂于幫忙,自然高興。

君懷琅笑着點了點頭,便算同他父親議定了。

當天夜裏,消息就傳到了薛晏的耳朵裏。

“王爺,可要準備些什麽?”見薛晏坐在書桌前沉吟,頗會來事的進寶湊上前,小心問道。

薛晏頓了頓。

“我不騎馬。”他說。“準備一輛寬敞些的馬車。”

進寶意會,笑眯眯地退了下去。

于是,兩日後的清晨,君懷琅跟着父親一同到了金陵府衙的門口,就發現準備在那兒的馬車,竟然少了一乘。

官吏們的規制都很嚴格,誰單獨乘一輛,誰與誰同乘,都是安排好了的。故而一路排下去,竟把君懷琅給落了下來。

一時間,府衙中的官吏們有些慌張。

這出遠門的馬車,都是提前兩日備好的,此番巡查,前去的官員衆多,而今衙門裏已經沒有套好的車了。

若是現在去準備,估計要耽擱到半上午,才能出發。

管車的小吏吓得滿頭冷汗,只一個勁地道歉,張羅着讓底下人再去尋一輛車。

永寧公聽到外頭亂糟糟的動靜,掀開車簾,便問出了什麽事。

那小吏忙說少了一架馬車。永寧公嗯了一聲,說:“不必忙了。懷琅,上為父的車。”

就在這時,不遠處一輛馬車浩浩蕩蕩的行來。

這車寬大莊嚴,與尋常官府中備的車全然不同,是郡王獨有的配置。而那車前車後,綴着數十個騎着高頭大馬的錦衣衛,威風得很,遠遠的,周遭的百姓便慌張地避讓開。

衆官吏連忙下車,向着那乘馬車行禮。

馬車的窗簾動了動,沒一會兒,便有個清秀俊氣的公公上前,朝着管車馬的小吏趾高氣揚地問道:“王爺來問,這兒是怎麽了?”

那小吏吓得腿都軟了。

原本永寧公好說話,也算替他解決了危機。卻不料前有狼後有虎的,還沒等他松口氣,竟惹得廣陵王都來過問了。

那小吏哆哆嗦嗦地沖進寶跪下,結巴了半天,才說清楚,是自己辦事不力,少備了一輛車。

都說廣陵王脾氣暴戾,殺伐果決,怕不會因着這件事,将自己的腦袋砍了吧?

小吏顫抖如篩糠,進寶的唇角卻不露痕跡地一揚。

自然是他辦事不力。自己為了讓他辦事不力,昨天派人來問,一會兒加一輛一會兒少一輛的,硬是将這小吏繞得頭暈目眩,才得以讓他算錯了數量,少備了一輛車。

進寶居高臨下地垂眼睨了他一眼,轉身複命去了。

小吏腿都軟了,幾乎要癱到地上。

這皇族不比尋常官吏。官員們即便級別再高,也要按律行事,明面上并沒有真正生殺予奪的權利。但皇族不同,自己的命在他們面前,草芥都算不上。

君懷琅見他這幅模樣,也知他在怕什麽。

他小聲道:“無妨,不過一輛車。廣陵王若是生氣,我幫你求求情。”

那小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恨不得沖他磕頭。

君懷琅笑着沖他搖了搖頭。

沒一會兒,進寶又回來了。

“王爺說了,下不為例。”他看向那小吏,語氣冷冰冰的。

小吏連忙磕頭認罪謝恩。

卻見進寶略一擡手,讓他起來,緊跟着便幾步上前,走到了君懷琅的面前。

“世子殿下,請吧。”他笑眯眯地躬身道。

君懷琅不解:“嗯?”

就見進寶笑得頗為喜慶,那眯成一條縫的眼睛裏,藏着得逞的笑意。

“王爺說了,他的車馬寬敞,邀世子殿下同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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