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君懷琅一愣, 才覺察到薛晏說的是什麽。

他一低頭,就見那只狼牙已經落到了薛晏的手裏。色澤斑駁,卻在燈下反射出潤啞的光澤。

君懷琅沒來由地心下一虛, 就想将那只狼牙拽回來。

他自從那日将這物戴起來, 就沒再摘下過,平日裏貼身戴着, 也漸漸成了習慣。

但此時被對方發現,就讓他莫名有些難堪了。

薛晏的手卻一裹,逗他玩兒似的,将狼牙攥在手心裏,偏不讓他拽走。

“怎麽還不給看了?”薛晏低聲地笑, 非要反着他的意思。

不過,他單相思久了, 心下壓根就沒往多的方向去想。

他只是單純因為,自己送的東西,君懷琅戴上了,他就高興。

卻沒看到昏黃的燈下,君懷琅有些泛紅的耳根。

就在這時, 進寶聽到了房中的動靜, 匆匆推開了門。

只見門內,世子殿下蹲在床榻邊,王爺這會兒傷重得坐都坐不起來,還伸着胳膊,按在了人家的後脖頸上。

進寶:……。

他主子一擡眼,那冷冷的眼神掃射向他時,進寶就知道,自己莽撞了。

他恨不得立馬摔上門躲出去,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世子殿下匆匆站起了身,把什麽東西塞回了衣襟之中。

Advertisement

進寶:?!

這下,他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被滅口了。

就在這時,世子殿下轉身發話了。

“進寶,你來得正好。”他說。“王爺醒了,你去将他的藥端進來吧。”

頓了頓,他又接着道:“再備些清淡的飯食。”

進寶應下,連忙轉身跑了出去。

菩薩不愧是菩薩,即便被主子拉下了神壇,依舊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好人。

——

這天夜裏,君懷琅陪着薛晏吃完了飯,又盯着他喝了藥,便被薛晏趕回去休息了。

他本來前一日早上就早起,到他回到房間的時候,天際已經開始泛白了。

這般算起,他竟是一整日都不眠不休。

此時,他精神松懈了,疲憊感便入潮水一般奔湧而來。君懷琅回到了房中,便一下子睡到了次日的下午。

再之後,他便日日守在薛晏榻邊照顧他。

原本是不必的,但他沒想到,薛晏受了傷之後,竟這般不老實。

他醒之前還好,能乖乖趴在床榻上睡覺。可自打他醒來,便嫌趴着的姿勢憋屈,讓他喘不上氣,找準機會便非要坐起來。

君懷琅不在的時候,只有進寶,自然壓制不住他,如何懇求都沒用,還要挨薛晏的冷臉。

進寶沒辦法,只好來請君懷琅。

君懷琅便只得日日守着他。

有君懷琅在,薛晏即便嫌趴着難受,也不敢造次,最多壓得難受了,小聲埋怨幾句。

“就沒見過皮肉傷還要這樣養的。”他小聲罵罵咧咧。“要在燕郡,只要手腳沒斷,三天老子就能上戰場。”

“你說什麽?”坐在榻邊的君懷琅沒聽清。

薛晏咬牙,小聲嘀咕的狠勁兒卻卸得幹幹淨淨:“我說什麽都不幹,就只趴在這兒,無聊得很。”

君懷琅是的确沒聽清他嘀咕的什麽,聽到他這麽說,便也聽進了心裏去,只當他是真的閑得無聊。

這日飯後,他便讓進寶将薛晏帶來的書搬來,他坐在床邊,給薛晏讀書聽。

這下倒是将薛晏徹底安撫住了。

書沒什麽意思,但君懷琅的聲音卻好聽。清淩淩的,明明聲線清冷,卻帶着幾分縱容的柔和。

聽得薛晏心口直發癢。

于是他便安安靜靜地又養了幾天。

他們在揚州待的時間有些長,要做的工作也早幾日就收了尾。此番來揚州的,既有知府,又有永寧公,連陛下特意派來的薛晏都來了,金陵這些日子便空了下來。

這般時日久了,也不是辦法,故而沈知府提出,打算先行回金陵。

他的本意是想讓薛晏在這兒再養養傷再回去,不過幾日下來,薛晏已經能下地了,也不耐煩再在揚州住,便與沈知府一行人一同回了金陵。

君懷琅仍舊與他同乘一輛車。

君懷琅本是要騎馬的,卻被薛晏硬是攔了下來。

“車上寬敞,騎馬幹什麽?”薛晏理直氣壯。

君懷琅好言道:“王爺需得靜養。”

薛晏道:“一個人無聊,你讀書給我聽。”

這些日子下來,薛晏似乎仗着自己有傷在身,越發學會無賴了。君懷琅竟也有些抵擋不住,聽他這樣說,也沒法反駁,被他領着,稀裏糊塗地一同上了車。

薛晏給進寶遞了個眼神,進寶立馬意會。

待二人上車之後,進寶在車夫身邊坐下。

“趕慢點,王爺養傷,經不起颠簸。”他慢條斯理地地吩咐道。“記住了?”

車夫諾諾應是。

——

薛晏看的多為兵書。

這倒是他自小養成的習慣。燕地荒蠻,他又長在軍營裏,除了這些,沒別的書給他看。

他從小把兵書當做話本,時間久了,對別的也沒什麽興趣。

二人上了車,便像前幾日一般,一個讀一個聽,車廂中彌漫着一股安靜的氛圍。

但與往日不同的是,這車上沒有茶水喝。

從揚州到金陵的路途有些颠簸,煮茶的小爐放在車上,極容易引燃別的物件。故而上次來揚州的半路上,進寶就将那爐子撤下了。

薛晏也不是真多喜歡讀書,只是喜歡聽君懷琅的聲音罷了。

他拿讀書的借口将對方弄上了車,卻也不舍得真讓他在沒水喝的地方,讀大半天的書。

沒多久,薛晏便打斷了他。

“回去之後,你還上我這兒來,給我讀書聽麽?”他問道。

君懷琅聽他問話,放下手中的書冊看向他。

而今薛晏雖仍舊趴在馬車的榻上,卻早和前幾日不一樣了。

他雙臂交疊着,墊着下巴,衣袍也穿戴得齊整,打眼看去,慵懶又閑适,看上去并不像個傷患。

他的恢複能力确實強得很,這幾天給他換藥的進寶也說,傷口都結了痂,已然好了不少。

故而自這兩日開始,薛晏偶爾要坐起身來,或者下地活動活動,君懷琅都沒有阻攔。

按說他這樣的狀态,已經不需要君懷琅日日照顧,更不用像之前他什麽都做不了時一樣,給他讀書解悶了。

君懷琅略一遲疑,沒有說話。

按着他平日裏的個性,徑直回絕也便罷了。待他回到金陵,眼看着已經過了五月,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可是此時,他卻發現,自己一時說不出拒絕的話。

……因為同薛晏朝夕相處了幾日,他竟生出了些不舍。

讀書時總能看見他的表情,二人還時常交談,這種平淡安靜的氣氛,竟讓他有些舍不得,想要長久地繼續下去。

……或者說,他不是舍不得這種氣氛,而是舍不得薛晏。

君懷琅被自己的這個認知驚了一下,握着書的手微微收緊。

薛晏見他沒說話,就知道他想拒絕。

自己當然不是非得聽他讀書,只是想找個借口,日日都能見他罷了。

他這幾日的無賴耍得輕車熟路,見君懷琅不說話,他便開口道:“我這天天趴着,看書多費眼睛啊。回去還有不少公文要送到我那兒,你不如幫幫我?”

分明就是借口。

薛晏受了那麽重的傷,即便他自己覺得不用再養了,知府和永寧公也不敢拿這些瑣事給他添麻煩啊。

君懷琅知道他這只是句借口。

但這借口像是替他找的一樣,讓他心下松了口氣。

“好啊。”他微微一笑,擡眼看向薛晏。

薛晏不由自主地也跟着露出了個笑。

他心想,煩死了,這人怎麽就能這麽好呢。

他這段時間愈發放肆,也全是因為君懷琅慣着他,要不然,他也不會有這般大的膽子。

薛晏多少嘗到了些被偏袒的甜頭,只覺此番這傷受得值,特別值。

有他這個傷員在,回程的馬車也走得極慢。一直到了天黑下來,一行人才緩緩回到了金陵城。

路過北城門時,君懷琅還往外看了一眼。

堤壩邊的官道依然圍着,還沒有修好。

“看什麽呢?”薛晏眼尖。

君懷琅道:“啊,沒什麽。只是前陣子聽說這裏在修官道,便看看修得如何了。”

薛晏聞言淡淡嗯了一聲:“我明日催催他們。修個路,怎麽這麽不利索。”

君懷琅連忙笑着制止他:“還不過半月,不算慢,還是別催了。”

他廣陵王一開口,人家不得飛快地趕工期?屆時又要勞民傷財。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着,馬車便停在了巡撫府的門口。

拂衣早等在了這裏,搬好了下車的腳凳。君懷琅扶着薛晏下車,便同他一路回到了二人的住處。

到了分別的位置,君懷琅停下腳步,就見薛晏擡起胳膊,輕輕碰了碰他。

“明天別忘了。”他說。

君懷琅抿唇點了點頭,就聽薛晏意味不明地低聲笑了一聲。

這笑聲像是在他的耳根上燙了一下。

待君懷琅回到了自己的房中,還有些沒緩過來。

拂衣将茶端到了他的手邊。

君懷琅端起喝了一口,便吩咐拂衣道:“去将我裝書的箱子搬過來。”

他還記着,薛晏那兒除了兵書,也沒什麽別的了。他這裏除了科舉所用的書籍之外,還有些話本游記,他想着翻出兩本來,明日帶去給薛晏。

拂衣應下,沒一會兒,便領着兩個小厮将箱子搬了進來。

君懷琅放下手中的茶杯,便去翻書。

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唇角微微揚起,目光柔軟,與平日裏清冷安靜的模樣截然不同。

正當他要拿起一本書的時候,拂衣忽然小聲開口道:“少爺此番去揚州,可是遇見了什麽人?”

“嗯?”君懷琅一頓。

拂衣小聲笑了笑,道:“總覺得少爺像是碰見了什麽好事,或者……”

他半開玩笑地笑道:“或者是碰見了心悅之人?”

君懷琅拿着書的動作停了下來。

分明只是個過耳便去的玩笑,卻不知為何,心悅之人四個字,卻在他耳邊燙了一下。

聽到心悅之人,他腦中想到的,竟是剛才薛晏的那聲低笑。

低沉中帶着兩分不羁的野性,笑中又含着兩分不明的意味,就像他們私下說好了什麽不能為外人道的秘密似的。

分明只是去給他讀幾日書罷了……

君懷琅的心卻有些亂。

他握着那本書,故作鎮定,淡淡問道:“有心悅之人?有心悅之人是什麽樣?”

拂衣一愣。

自己不過開個玩笑,莫非真有啊!

“就是你日日惦記他,想天天和他待在一處啊?”他忙道。他看過不少話本,說起來頭頭是道。“只要待在一塊兒便開心,做什麽都惦記他——最重要的是,剛才奴才說心悅之人時,您想到的就是他呀!”

君懷琅手下一松,那本書便掉落在了地上。

緊接着,一張皺巴巴的紙,從那本書中的某一頁飄落出來。

君懷琅像是掩飾什麽一般,立刻俯身去撿。

接着,他手下的動作停住了。

那是一張不大的紙,一側裁剪整齊,一側如犬牙差互,一看便是被從某一本書上攥下來的。

上頭的字,缺比少劃的,只能勉強認出各種意思。

【薛晏唇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