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君懷琅推了他幾下都沒有推開。

他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 接着擡起手,拍了拍薛晏的肩背。

兩人離得這般近,他感覺得到, 抱着自己的那人, 抱得那樣緊,讓他能聽得到擂鼓一般的心跳聲。

他的胳膊在發抖, 呼吸也有些顫,渾身都濕淋淋的。分明那麽大的個子,将自己抱得密不透風,卻像受委屈了的是他一般。

就仿佛剛才那兇神惡煞的不是他一般。

即便君懷琅打定了主意,要斷了和他的念頭, 但此時卻還是忍不住心軟,雖想要推開他, 手上卻總使不出力氣一般。

“……好了。”他說。“沒事。”

薛晏沒有言語,卻也不松手。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趕來的時候,情況有多危險。

他一早同永寧公一行出了城,段十四也與他随行, 城中只留了一小隊錦衣衛。

出城沒多久, 車便陷在了城外的道上,一行的護衛下人又忙着推車。好不容易等重新上了路,卻有錦衣衛急急趕來,說城北的堤壩塌了,将金陵北部的小半都淹了。

薛晏一想就知道,這件事肯定有蹊跷。

堤壩正巧趕在他們不在城裏時垮塌,薛晏雖說不通工程水利,卻也知道沈知府不會這麽不靠譜。這其中, 一定有人背着他動了手腳。

但是薛晏顧不了那麽多,他腦中只剩下君懷琅了。

君懷琅在書院裏,正好是金陵城極北的地方。堤壩垮塌後,會有洪水,也會有流民,他們的人都不在城裏,只有君懷琅自己在那。

都不等沈知府和永寧公做出決策,他便下了馬車,領着錦衣衛們一路縱馬一路狂奔,回了金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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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極難走,他卻分毫沒有減速,騎術極佳的錦衣衛,都有一兩個絆了馬腿摔倒在路上。

他便這般一路趕回了書院。

遠遠地,他就看見有大幫人圍攏在書院門口,各個都是生龍活虎的男人,一看就是趁機鬧事的。

薛晏只顧得上将門口的狀況交給段十四,自己還沒等到書院前,就踏着馬背,幾步飛身越過門口衆人,躍上牆頭。

就看見有人拿着劍,直刺向君懷琅。

那道寒光,将薛晏的眼睛都閃得發痛,讓他腦中一片空白,什麽理智和思維,全都不管用了。

他只想殺人,想一刀一刀地活剮了那人。

想到這,薛晏輕輕抽了抽鼻翼,又将君懷琅抱緊了些。

君懷琅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薛晏這才回過神來似的,低聲道:“你回家去。”

君懷琅不解。

就聽他接着說:“回家去待着,哪裏也別去。我把人全都派到你的院子裏,誰也動不了你。”

君懷琅自然不會聽他的話。

待薛晏回過了神,他擡手推了推他,将兩人分開了。

站在極遠處躲着的進寶,見兩人大半天終于抱完了,這才極有眼色地抱着一把傘,跑去遞給他主子。

至于為何不抱兩把?傘這東西,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但好好的兩個人,幹嘛要分開打傘啊?

進寶遞了傘,道:“主子,馬車在門口了。”

薛晏點了點頭,進寶又飛快退了回去。

“一會先送你回家。”薛晏打開傘撐在君懷琅的頭頂,說道。

君懷琅說:“我還有事要辦。”

今日這賊首是他見過的,既然這人那日管過修路,今天又在此聚衆害人,那麽想必他與堤壩垮塌,也有關聯。

即便不是他做的,能第一時間趕到,也一定知悉內情。

況且,這堤壩說塌就塌,就連和前世的時間都不一樣。天氣不能變,但是人能變,這堤壩塌陷,一定有人從中動手。

他要找出證據和痕跡。

薛晏問道:“還有什麽事?”

君懷琅如實道:“堤壩塌陷事有蹊跷,我要去審一審為首的那個人。”

薛晏不假思索:“我來審。”

君懷琅聲音不大,卻極其堅定:“不行,有一些東西,我一定要親自問他。”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問道:“城北都淹了麽?”

薛晏問道:“問這個做什麽?”

君懷琅說:“審問之前,我要先去一趟河堤。”

薛晏頓時皺起了眉頭。

“壩都塌了,你還要去?”

君懷琅道:“不會全部都塌。堤壩建得高,不會被水淹沒,更何況此番垮塌十有八九是人為,其餘地方都是堅固的。此時去,是要取證,若堤壩再被沖刷幾天,怕會有所侵蝕,致使證據損壞。”

他需要第一時間确定證據,以此取得那賊首的供狀。畢竟石制的證據在河水沖刷之下留存不了太久,但供狀卻能。

卻聽薛晏說:“既然覺得是人為,就不用去查了。有沒有證據都不要緊,審就行了。”

君懷琅眉心凝起:“這怎麽行?要将案件的記錄呈送給陛下,定然要将實證寫入,僅憑猜測,自然是不行的。”

薛晏卻說:“你淋雨了。”

君懷琅不解。

就聽薛晏接着說:“會發燒的。而且堤壩那邊不安全,不許去。”

——

君懷琅還是成功地去了城北河堤。

但是作為交換,他必須要回府中換上一身幹淨的衣袍,再由薛晏跟着,一同前去。

君懷琅是不想的,但薛晏卻同他僵持着不走。

君懷琅向來抵擋不了薛晏的耍賴,最後只好妥協,與他一起乘車,從沒有被淹沒的西城門出發,從未被水淹處上河堤,一路往東行。

一路上,周遭已經有不少流離失所的百姓,抱着搶救出來的行李,攜着老幼,躲在路邊的房檐下。

周遭的大雨中,能聽見哀戚的哭聲。

與流民逃亡的方向相反的,已經有成隊的官兵往北行去,想來是沈知府派來赈災救人的。堤壩垮塌得突然,不少百姓根本來不及逃出,如今看來,傷亡并不會小。

君懷琅放在膝頭的手逐漸攥緊了。

他們要動手傾軋官吏,結黨營私,自在朝堂上鬥好了,卻要使這樣下作的手段,為了自己手中的權力,害了多少無辜的百姓和家庭。

就在這時,薛晏開口了。

“進寶。”他道。

車外的進寶連忙應聲:“主子,您吩咐。”

“手頭還有多少閑置的錢,自拿去,找沈則遜在城南找片空地,蓋帳篷收容流民。”他說。

君懷琅一愣。

沈則遜是沈知府的名諱。

他看向薛晏,就見薛晏也在看他。

接着,他放在膝頭的手被薛晏強行拉起來,将握緊的指頭一根一根的掰開。

“在發愁什麽,直接說就行了。”薛晏淡淡道。“沒什麽是我解決不了的。”

君懷琅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心,早被指甲壓破了。

他說不出話。

兩人便一路坐着車,從西城外上了堤壩。堤壩修得寬闊,馬車可在上頭行走,他們一路向東,遠遠就看見了垮塌的地方。

很大的一個缺口,洶湧的河水從那處奔湧而出,如掙脫了囚籠的野獸一般,撲進了金陵城中。

堤壩地勢高,遠遠看去,能看見被淹成一片水潭的小片城池。房屋樓閣,在水面上露出些許,還有些不大結實的房子被沖垮,各種物件漂浮在水面上,亂糟糟的一片。

前世,君懷琅只在卷宗上看見史官寥寥幾筆,對水災的描述。

【金陵江壩塌毀,損半數城池,民衆流離,數以萬計。】

君懷琅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抿緊了。

馬車在缺口的不遠處緩緩停了下來,薛晏先行下車,撐着傘将君懷琅接了下去。

待他們走到近處,君懷琅俯下身,就見江水穿過堤壩的殘垣,奔湧而過。

薛晏将他往後拉了拉:“小心點,別站太近。”

君懷琅只得往後退了一些。

他細細往下看去,果真看見堤壩的斷處有些蹊跷。

按說堤壩垮塌,都是被河水沖塌的,即便損壞處在內側,河水也會從外侵襲,斷處是由外而內的。

但這一處堤壩的裂痕,卻分明是從內而外,且有明顯被損毀開鑿的痕跡。

君懷琅往外看了一眼。

垮塌之處的內側,竟赫然就是前些日子修建的官道。這會兒河面上還漂浮着些木料油布,是修路工地上沒有運走的。

……他的猜測果然沒錯。

他找進寶要來紙筆,就在堤壩邊将損毀處細細記錄了下來,還繪制了破損處的紋樣。

他一做起工作來,便将旁的事都抛到了腦後。薛晏則在他身邊靜靜站着,替他打着傘,将瓢潑的大魚全替他擋住了。

直到君懷琅繪制好材料,才揉了揉酸痛的脖頸,站起身來。

他這才注意到,身側的薛晏一直站着不動。油紙傘傾到他的頭頂,薛晏的半邊肩膀卻被淋得透濕。

“你……”

不等君懷琅說話,薛晏先自然地接過了他手裏的圖紙。

“弄好了?”他問道。“弄好了就上車。”

說着,便領着君懷琅往車上走。

君懷琅跟着他上車,剛一打開車簾,他就感到了車中撲面而來的溫暖和茶香。

今日淋雨淋久了,他早就沒了知覺,這會兒才恍然發現,自己已經凍得渾身都涼。

旁邊打着簾子的進寶添油加醋:“世子殿下不知,剛才王爺早早就吩咐奴才來煮暖身的茶,就怕世子殿下凍病了呢!”

薛晏看了進寶一眼,進寶知趣地放下車簾,功成身退。

君懷琅看向薛晏,就見他若無其事地坐下,開始給他倒茶。

小茶爐熏出暖洋洋的熱氣,将君懷琅凍透的骨骼一點一點地暖化了。

也讓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動搖起來,動搖得厲害。

君懷琅不由自主地開口,像是在責備自己一般,輕聲道:“……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薛晏擡眼看了他一眼。

下一刻,溫熱的茶杯放在了他的手邊。

“老子逼你跟我在一起了?”薛晏緩緩往後一靠,挑起一側嘴唇,說道。

“沒讓你和我在一起,讓你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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