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城市的夜依舊熱鬧,年輕俊美的道士穿過燈光閃爍,音樂震天的街道,漸漸離開人群喧嘩的地方,拐進一條陰暗的巷子裏。
長長的巷子黑黢黢的,望不到出口,像是兇獸張開的巨口。
道士邁出去的步伐沒有半分遲滞,他不緊不慢地走了進去。
剛剛走進巷子,他的腳步就停了下來,有風刮過他的袖袍,帶來一絲絲血腥氣。
宿清源低頭,明明小巷裏漆黑一片,他的目光卻十分準确地落在了一只悄無聲息扒在他袍腳的爪子上。
那只爪子是與黑暗同一個顏色,形似人手,每根手指卻比人類多出一個骨節,指甲長而尖銳,尖端細如毫針。輕而易舉地就将宿清源的衣袍洞穿了五個小孔。
宿清源好脾氣地笑了笑,“是你自己放手,還是我讓你放手?”聲音溫和,好像他面對的只是一個無理取鬧的陌生人,而不是詭谲恐怖的魔物。
極度渴望鮮血的魔物自然不可能聽他的,一番試探之後,發現這個道士似乎沒有什麽攻擊力,魔物興奮起來,發出只有同類才能聽到的聲波。
小巷裏窸窸窣窣發出不明物體移動的聲音,一雙雙泛着紅光的眼睛在黑暗裏亮起,如同一只只紅色的小燈快速朝着宿清源湧了過來。
同時,扒在宿清源衣服上的魔物發出一聲高亢的尖叫,指抓大張,襲向道士的胸口。
然而,預料之中鮮血的香味并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冰寒雪亮的劍光!
宿清源右手握在劍柄上,輕輕一揮,劍光與寒氣如同一匹銀練沖了出去,強勢地将眼前湧動的紅光劈成了兩半,寒氣凍結,冰霜從他腳下蔓延開去,生生将小巷裏隐藏的魔物全都凍成一塊塊扭曲的冰坨子。
沒有這些魔物作怪,外面的燈光終于投入巷中,不甚明朗的光線下,宿清源那張清俊的臉上依舊帶着溫和的笑意,明朗溫潤得沒有任何陰霾,若是有人見到這一幕,一定很難相信這樣溫柔的人所擁有的劍氣,竟然冰寒凜冽至此!
解決了作怪的魔物,宿清源持劍走到小巷正中,一劍斬滅了那個放出魔物的空間破洞。歸劍入鞘,他向着小巷的另一頭走,走出小巷時,身後傳來一陣陣冰塊破裂的聲音,那些被冰封的魔物随着冰塊一塊破碎,再也害不了人了……
夜的喧嘩漸漸散去,天空開始泛白。
穆長生做了一個夢,一個發生在很久很久之前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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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他坐在弟弟的卧房裏,對着他用過的東西發呆,外面忽然傳來驚天動地的巨響。
他吓了一跳,立刻從床上跳下來。乳母帶着兩個侍衛從門外沖進來,二話不說帶着他沖了出去。
他被侍衛抱在懷裏,看着幾個家将帶着一堆侍衛圍住他們,護着他們往後花園的方向跑,懵懂地問:“怎麽回事?是敵襲嗎?爹娘呢?”
家将穆忠笑着安撫道:“少主不必擔心,家主和夫人已經帶着人迎戰了,很快就能将敵人擊退,我們先到地宮避一避,過兩天就能和家主夫人見面了。”
穆長生卻盯着他發抖的手看了半晌,忽然掙紮地跳下侍衛的懷抱,“你們騙我,我要去找爹娘!”
衆人吓了一跳,乳母拼命拉着他,穆忠視線一凝伸手想将他打暈帶走。天空卻猛地大亮!
穆長生擡頭,就見到一團團熾白色的火花從天而降,落到屋舍上,那些雕琢精美的建築立刻化作飛灰,落到湖泊裏,占地百畝的大湖頃刻蒸發,落到人身上……
家将侍衛們大吼一聲,齊齊拿出防禦法器擋在上面,護着他拼命往後花園跑。
那些高等級的防禦法器不過幾息就被天降大火熔化,沒有了法器,他們就用身體去擋,一個又一個疊在半空中,形成一把巨傘将穆長生牢牢護在下面。
小小的穆長生被這一幕徹底地震撼了,他呆呆地被乳母抱着跑,眼睛裏看到的是家将侍衛們身體化為飛灰的慘劇,耳朵裏聽到的是他們燃燒生命時發出的最後一聲怒吼。
熾白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天空,戰士的骨灰從他上方一層層掉了下來。
穆長生睜大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呆呆地任乳母抱着往前跑,視線模糊中,忽然看見家将穆忠大吼一聲,撲過來将他們撞開,而自己卻被一團大火燒成灰燼。
“少主!跑啊!快跑!”精疲力盡的乳母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将他推了出去。
他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地往前跑!
跑得腳底發燙,喘息如牛,滿臉淚水。他一路都在想,為什麽穆家要建得那麽大?為什麽後花園離他那麽遠?如果穆家小一點就好了,如果後花園近一點就好了,也許大家就都不用犧牲了,乳母、穆忠叔叔還有好多叔叔哥哥就都可以躲進地宮裏,那裏很大很安全,大家都不用死了。
一個踉跄,他摔倒在地,撐着發軟的手擡起頭,模糊的視線裏全是炙熱的火光。他咬牙站起來,面前的土地裏突然蹿出一條巨大的黑蛇,粗壯的身體一圈一圈地盤在他身上。
他劇烈掙紮着,卻忽然發現巨蛇一甩尾巴,将一團襲向他的火焰拍飛了出去,尾部卻被火焰燎傷,冒出了一股黑煙。
他愣愣地忘記了掙紮,任由巨蛇盤在他身上,用自己的身體牢牢地将他蓋住,替他擋住了外面的一切……
等他醒過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了巨蛇的身影,昔日繁華的穆家,只剩下一片灰燼。
沒了,什麽都沒了……
穆長生猛地睜開眼睛。入眼的是熟悉的卧室,潔白的牆壁上貼着幾張明星海報,四扇窗戶只開了一條小縫以供通風,窗簾半拉着,露出外面漸漸明亮的天空。
做了一整夜的噩夢,他此刻的腦子昏昏沉沉的,反應也比平常慢了許多,醒過來半晌,才發現身邊躺了個人。對方雙手環在自己身上,暖意從他的身上一點點渡進他體內。
從未和旁人這樣親近過,穆長生渾身僵硬,同時那種讓他覺得不安的異樣感覺又一次湧上心頭,頭似乎更暈了,他側頭看了對方一眼,他閉着眼睛,頭部朝着他歪過來,身體随着呼吸輕微地起伏着,英俊過人的臉在這麽近的距離下依然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
應天的皮膚怎麽比比女人的還嫩?連一根絨毛都看不見。
模模糊糊中冒出這個想法,穆長生又一次昏睡了過去。
這一次沒有做噩夢,渾身像是浸泡在溫水中,舒服得他恨不得一直這樣睡下去。一覺醒來,天光大亮,牆上的時鐘指向下午兩點。
房間外傳來應天的聲音。
身邊已經沒有了人,甚至床鋪還被僞裝成只有他一個人睡過的樣子,見狀,穆長生的嘴角不由牽起一個笑來。
然而下一刻,他嘴角的笑意消失了,那種奇怪且讓他不安的感覺,又一次泛上心頭。
他的目光下垂,落在已經沒了痕跡的床褥上,應天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從外面傳來。
隔着一道牆,穆長生聽得不甚清楚。
沒過多久,房門被人推開,應天走進來,對上他的目光時愣了一下,他下意識看了一眼穆長生旁邊的被褥,接着露出一個驚喜的笑容,道:“沐歌你終于醒了,之前吓死我了,你在外面遇見了什麽,怎麽會被陰氣入體?”說道“陰氣入體”幾個字,應天的眼裏不自覺露出幾分憤怒。
穆長生挑眉,心道那個“驚喜的笑容”有點假,憤怒倒是挺真摯。想到這點,不覺又想笑。
這時,伊水湄咋咋呼呼地從門外蹿了進來,見到只穿着睡衣的穆長生坐在床上,眼睛一亮,一點也不害羞就要撲過去。
應天眼皮一跳,沒等穆長生拒絕就把從他身側竄過去的伊水湄攔住了。
“你一個女孩子大咧咧地往男人床上撲,害不害臊啊!”應天毫不客氣地教訓道。
伊水湄是個天然自來熟,聞言不假思索地應了一句,“有什麽關系?長生哥又不是壞人。”
你往誰身上撲都跟我沒關系,就是不能往長生身上撲!應天正要張口反駁,卻聽穆長生道:“與禮不合。”
穆長生看着眼前這個不過十七歲的小姑娘,語氣和表情一樣嚴肅。
伊水湄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不由撇撇嘴,她臉上是不甘不願的表情,心裏且冒起了一個又一個泡泡,果然啊,長生哥跟應天是一對吧!一定是的!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耽!美吶!好激動!
在伊水湄的眼裏,這麽高顏值的一對必須萌啊!
應天這下滿意了,正要說些什麽,卻聽到任千裏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
“穆哥,應天說你被陰氣入體了,現在好點了嗎?”
沐歌也是你小子能叫的?應天面上依舊笑呵呵的,心裏卻狠狠給任千裏記了一筆。
穆長生看着任千裏,颔首道:“我已經沒事了。”
任千裏跟伊水湄簡直是兩個極端,伊水湄大大咧咧渾然一個女漢子,任千裏見到穆長生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卻紅了臉,眼都不敢往那裏看,低垂着頭像個羞怯的小媳婦兒。
應天看着這一幕,額角青筋跳了跳,更想狠狠扁任千裏一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