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托馬斯·莫爾被處死的那天早上,亨利八世讓托馬斯·克倫威爾陪着他在漢普頓宮的花園裏散步。清晨的陽光像是蒙上白紗的維斯塔女神,讓亨利八世有種看不清,摸不到的焦躁感,同時也令他聯想到了當下的英格蘭,并對自己的宗教改革産生了強烈質疑。

對此,亨利八世想找個人傾訴一下,可是漢普頓宮裏只有托馬斯·克倫威爾的嘴巴最為牢靠。至于他本該親近的妻子與摯友,則是偏向性太過于明顯,讓亨利八世很難跟他們說到一塊去。

當然,他也知道自己的秘書長是個新教徒,只是在表象上顯得很中立,但是托馬斯·克倫威爾足夠識趣也足夠有能力,所以亨利八世假裝不知道托馬斯·克倫威爾的宗教立場,一如既往地重用他。

“按照您的吩咐,我給莫爾大人的行刑者送去五英鎊的小費,讓他将斧子磨得鋒利點,能夠一擊致命。”好的秘書永遠能猜到主人想要什麽,所以托馬斯·克倫威爾只是推動了托馬斯·莫爾的死刑判決,并不像自作主張的博林家那般,死死得咬住托馬斯·莫爾的親朋好友不放,擺出一副不斬草除根,就決不罷休的架勢。

這讓私心裏并不想處死托馬斯·莫爾的亨利八世感到十分的惱怒,所以默許了托馬斯·克倫威爾将托馬斯·莫爾的妻女送入薩福克郡的安排,甚至還以瑪麗公主的名義,給瑪格麗特·莫爾送去一個凱瑟琳王後曾用過的金杯,好讓這些可憐的浮萍能感到安心。

“克倫威爾,我最近總是回憶起從前的時光。”亨利八世注視着地上的兩道孤零零的影子,第一次發現自己早已年華不在,身邊的親人朋友也所剩無幾:“我還記得剛登基那會兒,我是全英格蘭最快樂的男人。因為我有能一起打獵的朋友,一起研究天文學的知己,還有能為我操持一切的賢妻。”

“當我和莫爾,查爾斯拿着酒杯在窗戶邊繪制星圖,暢想未來時,凱瑟琳就帶着瑪麗(薩福克公爵夫人)和瑪格麗特·莫爾小姐在隔壁的屋子裏聊天下棋,或者做些針線活。我還記得凱瑟琳她們根據我們繪制的星圖去縫了個極為精美的挂毯,只可惜……”

亨利八世沒有繼續說下去,眼裏的溫存也逐漸被冷酷所替代。

托馬斯·克倫威爾猜測那個星圖挂毯肯定跟安妮·博林脫不了幹系,所以也很知趣地沒有多問。

“我打算将今年的狩獵提前,最好再辦一場比武大會。”亨利八世拍了拍托馬斯·克倫威爾的肩膀,決定不去想那些讓人不快的事:“威廉馬上就十歲了,也是時候給他挑個教授武藝的騎士,以及一匹配得上英格蘭王子的駿馬。”

“至于你。”亨利八世注視着自己最信任的秘書,後者一如既往地低垂着眼睛,讓人看不清他內心裏正在想什麽。

“博林家和諾福克想要将伊麗莎白許配給法國的埃爾伯夫侯爵(洛林公爵的幼子),但是我們都清楚,這只是她們的一廂情願。”亨利八世很清楚安妮·博林的聲名狼藉可不僅限于國內,所以洛林公爵也不會願意自己的兒子有這樣一個岳母——即便伊麗莎白是英格蘭公主,可是高傲的,有獨立統治權的洛林公爵也看不上她。

“比起伊麗莎白,我更想讓瑪麗嫁入洛林公國,所以由你去跟他們談判。”亨利八世一直都沒放棄對法國王位的訴求,所以想從洛林公國入手:“你去談下瑪麗和洛林公爵的長子弗朗索瓦·德·洛林的婚約,并且告訴他們,我願為此支付十五萬英鎊的嫁妝。當然,為了給你一個适合談判的身份,我會在今年聖誕節後給你冊封爵位。”

“是。”托馬斯·克倫威爾明白這是亨利八世給的甜棗,所以要極力避免辦事不利會迎來國王的大棒。

而讓托馬斯·克倫威爾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還沒來得及為瑪麗公主的婚事奔走,便要面對一件震驚朝野的大事。

亨利八世在與亨利·諾裏斯爵士進行長槍比賽時墜馬,令在場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恐懼與混亂。

“給我讓開,都給我讓開。”還沒換下戎裝的薩福克公爵十分粗暴地扒開了圍觀人群,咆哮着讓醫生和神父過來查看亨利八世的傷口。

“我的天啊!我的老天啊!”醫生費力地解下亨利八世的頭盔,将他的鏈子甲扯開,露出國王滿是鮮血的面容,然後将手指放到亨利八世的鼻尖下,試探他還有沒有呼吸。

“國王還活着,國王還活着。”醫生如釋重負地喊了一聲,薩福克公爵立刻叫來兩位身高體壯的騎士将泥地上的亨利八世小心翼翼地擡了起來,将他一路護送回國王的帳篷。

站在人群後的托馬斯·博林見狀,在喬治·博林的耳邊小聲低語道:“你去通知王後,讓她提前将威爾士親王接到身邊。如果國王陛下真有什麽不測,威爾士親王繼位,我們必須确保攝政者裏不僅有瑪麗公主和薩福克公爵,還要有我跟王後。”

“可是威爾士親王真的願意跟我們走嗎?”喬治·博林從沒像今天這麽緊張,尤其是在看到托馬斯·克倫威爾湊到薩福克公爵的身邊說了什麽,導致薩福克公爵立刻讓小帕爾爵士離開帳篷後,求生欲使得喬治·博林等不及父親的回答便追了出去,向着漢普頓宮的方向橫沖直撞。

好不容易擠到國王身邊的托馬斯·克倫威爾早在進帳篷前就弄丢了自己的帽子,看着桌子上生死未蔔的亨利八世,只能強迫自己盡快鎮定下來:“老天啊!他可千萬別出事。”

現在的威爾士親王還只是個孩子,就算是成年的瑪麗公主為其攝政,姐弟兩也很難應付國內外的豺狼虎豹。

一旁的薩福克公爵則是不斷按壓着亨利八世的胸口,希望用軍中的急救方法讓國王盡快蘇醒過來:“別放棄啊!亨利。偉大的英格蘭國王可不能就這麽死了。”

頭腦風暴的托馬斯·克倫威爾注意到遠處的博林父子正在竊竊私語什麽,于是大着膽子與正在給國王急救的薩福克公爵說道:“閣下,請您立刻派人将威爾士親王和瑪麗公主接回倫敦。如果國王陛下有什麽意外,我們得保證威爾士親王順利登基,并且由您和瑪麗公主為其攝政。”

薩福克公爵剛想沖着托馬斯·克倫威爾罵一句“去你媽的”,結果一回頭便順着對方的視線看到了遠處的博林父子,整個人立刻清醒了不少。

別看安妮·博林作天作地,弄得漢普頓宮上下都怨聲載道,但只要她一天是英格蘭王後,就對國王的子嗣擁有僅次于國王本人的監護權。

即便亨利八世從沒讓安妮·博林撫養過威爾士親王,并且還定下了威爾士親王的臨時監護人,但只要《繼承法案》上沒有詳細說明這一點,博林家和諾福克公爵就有機會鑽空子。

“小帕爾先生,你趕緊帶人去将威爾士親王和瑪麗公主接回倫敦,絕不能讓諾福克公爵或是王後将他控制住。”薩福克公爵拉過威廉·都铎留在聖詹姆斯宮的随從威廉·帕爾爵士,然後與托馬斯·克倫威爾難得和氣地說道:“也請你去通知議會的各位大人,讓他們認真考慮下威爾士親王的攝政人選,絕不能讓王後和諾福克公爵将英國上下都把持住。”

難得和薩福克公爵達成一致的托馬斯·克倫威爾将國王拜托給薩福克公爵,自己則是趕回白廳宮,準備之後的各項事宜。

至于漢普頓宮那邊,自懷孕後就甚少離宮的安妮·博林揉了揉太陽穴,這幾日總有種不詳的預感。

直到匆匆趕來的喬治·博林告訴她國王墜馬一事,她才坐實了內心的慌張與恐懼,然後捂着肚子跌坐在地上,發出母獸臨終般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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