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番外一:知秋何平意

許平秋當了一輩子警察,人都說成家立業,他倒是好,光操心業,人到中年還是孤零零一個人,吃住都離不了刑偵隊,還真是應了那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這大學就是本省的警校,以優異的表現直接分配進了省公安廳刑事偵查局,從一個小小的刑警幹到刑偵處處長可不是一時半會兒的功夫,一晃眼,這褶子也都上了臉,開始被那些警校的年輕學生們笑稱是憂國憂民的褶子了。

他是常去他的母校的,許平秋愛從那群長得亂七八糟的青茬子裏挑出有潛力的那幾根能長好的苗,小心着別讓別的苗給擠得歪了,然後在人家勃勃生機長着的時候一鐮刀給收繳到自己隊伍裏頭了。于是乎,刑警隊的質量是逐年上升,許平秋卻有些着急。

警校的學生再怎麽亂長看上去也是正義凜然英姿勃發的,讓平時抓捕審查是沒問題,參與卧底線人任務裏卻往往很不自然,暴露得也快,在第三位同志犧牲的時候,不僅是許平秋在考慮暫停往那些犯罪團夥裏送包袱的事,上面的領導對許平秋也隐隐有點不滿意的意思。

許平秋就是在這種窘迫的情況下遇上了餘罪這號人。許平秋這趟跑警校的時候正有一群背着開除警校學籍處分的孩子們站操場上曬着,這翻了翻一號人的記錄,裏頭一個毛刺兒就特別顯眼,一個痞小子,但那時候許平秋還沒覺得這男孩能入得他的青眼,在日後成為插入犯罪分子內部的一把尖刀。

直到三輪考核下來,餘罪在許平秋眼裏才真正立起了形象,聰明,這是不用多說的,這聰明勁兒還不是那種轉不過彎的,鬼精鬼精的,配上那頭精神的板寸頭是有點痞帥的感覺。這時候餘罪就說什麽也要退出,許平秋不得不更對餘罪高瞧一眼,這小子感覺挺敏銳啊,是知道接下去道路艱且長?

許平秋不是故意想坑餘罪的,但是天公實在難降人才,這好歹有一個好苗子許平秋怎麽都得攥住了,哪怕弄得兩人關系很僵硬,特別是他弄出那處特意為餘罪做的戲的時候。

很長一段時間裏餘罪都是很冷漠的态度。許平秋知道他是傷着餘罪了,生生将人逼上了這條路。但他不能說後悔,他對餘罪還是有種莫名的信任的,也許要是餘罪沒有從小想着當警察,要是餘父沒教得那麽好,他可能也早在許平秋的監視名冊上了。

餘罪沒讓許平秋失望,他潛伏得很好,甚至很多時候還對他們的計劃作出更适合他情況的更改,提供了比許平秋期望更多的有效信息,許平秋瞧着餘罪每次見面時的不屑臉,心裏還是擔心的。

餘罪的性子乖張痞性中又有常人不如的仔細敏感,能意識到一些隐藏的信息,但是許平秋就怕他對自己過分信任,總想将自己的助手——未婚夫是一名犧牲的特情人員的女警林宇婧派到餘罪身邊,多控着他一點。

餘罪的任務他太過操心也沒用,有個人他卻有點上心。那個人和餘罪是同校同學,當時和餘罪打架的是他,據說餘罪喜歡的姑娘是人家的女朋友,後來在特訓裏有着優異的表現,可惜不是許平秋要找的那款,後來畢業就進了省公安廳的年輕人,解冰。

他猜着解冰是對于餘罪被選上特訓的事有些耿耿于懷,還耐着性子見了他一面,和他講了這個道理。也不知道解冰順過彎來了沒有,總之解冰臉色蒼白地離開了。那時他沒想過解冰會對餘罪窮追不舍。直到餘罪用解冰的手機撥了隊裏電話求救的時候許平秋意識到事情超過他的預期,解冰受傷,餘罪失魂落魄的,還拐着彎來問他解冰的情況,了解完人就跑了,定位到他的時候餘罪是在醫院裏的。許平秋想,他大概是因為同校同學弄成這樣心裏愧疚,所以也沒太管他,只是應餘罪的要求将解冰調到後方的崗位了。

然後事情又一次崩了,這次又差點弄出了人命——解冰的狀态實在好不到哪去,許平秋拿到解冰的精神診斷書的時候才重視起來,而那個時候,餘罪也變了,變得讓許平秋心驚。以往的餘罪是邪不壓正,如今看着,若不是警察身份牽絆着他,瞧着都是完全邪乎的模樣了。

餘罪提交給他處理焦濤的計劃方案時,只給他留了一句話,放了解冰。許平秋來不及說什麽,只見餘罪狠狠挑着眉頭,沖着他低聲說:“我知道你們把他鎖住了,讓他走。”

許平秋看着對方兇狠的眉眼,皺緊了眉,肺部傳來一陣熟悉的疼痛,咽喉處也暖暖的一股腥甜味道。但他強壓了下來,揮着手讓餘罪滾,餘罪繃着一張臉走了,許平秋才從上衣兜裏掏出藥瓶來。

許平秋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餘罪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了,若是他繼續這麽下去,任務結束後餘罪就算是毀了,最糟糕的莫過于他也堕落了......

有天餘罪忽然通知家裏,說焦濤死了。後來又好幾天失去了聯系,再約到許平秋見面的時候,這簡直就像是上了發條打了雞血,比以前的狀态都要好,許平秋想知道是什麽改變了這個人,話問出來的時候餘罪眼神裏閃過的的确是戒備,随即移開了視線聲音有些不耐煩地說這與家裏無關。

許平秋搖了搖頭,回到隊裏,助手給他做了日常的報告,他目光凝在解冰回洋城的那條消息上,不知道什麽感覺。他覺得這兩人之間的關系不是他想象中的,不對頭,但他不知道這兩個人在搞什麽幺蛾子,暫且就先觀察觀察。

後來也沒觀察出什麽事,餘罪在任務裏像是開了挂一樣的高歌猛進,期間餘罪出了件事,餘罪為了得到新毒品樣本和得到韓富虎的信任,親身上陣,給了許平秋自己的血樣進行分析。許平秋既心疼餘罪以身試毒,但又為那新型毒品的毒源信息覺得欣喜。

後來餘罪強自戒了毒,許平秋本來讓林宇婧盯着餘罪的消息,但連餘罪那群兄弟們都不知道餘罪跑到哪兒去,只知道餘罪是安全的。許平秋有些不滿他随時消失的态度,讓人去跟餘罪,卻屢次被甩掉,看來餘罪勢必就是要将那個地方保護得很嚴密,那麽,誰會在那個地方呢?

許平秋來不及操心這件事,餘罪帶來的重大消息就讓專案組都全神傾注起來,準備對以傅國生為首的制毒販毒集團進行收網行動。本來收網開展順利,但一到關鍵時候鼠标就給掉了鏈子,一個毒販将信息洩露了出去,傅國生——逃了。

許平秋一邊緊緊盯着抓捕傅國生的事,一邊又密切關注着餘罪和駱駝這一隊的消息,而報告回來的情況實在不妙,雖然餘罪成功抓住了涉及交易的犯罪分子,但是在他們的交易地點,市中心的加油站的車上,有七分鐘就會爆炸的定時炸彈——餘罪迅速求專案組請求支援——要求家裏給他清路,他要将車開往離城市最近的海邊。

許平秋的心在聽到有炸彈的那一刻就緊緊就在了一起,他火速通知了交警隊給餘罪開路,一邊調着所有的監控查看着餘罪的情況。他看到餘罪一路飙着大卡車開到海邊,沙灘上的監控記錄下餘罪拿着炸彈沖向海中的畫面,許平秋一點兒也坐不住,雙眼直直盯着因為用盡全身力氣奔跑而表情猙獰的餘罪。他的心跳一聲比一聲響而快,身體其他部分傳來的疼痛也完全被忽略了,他只是緊緊盯着餘罪,默默倒數着那炸彈上的時間,希望他不要那麽快爆炸。

然後是一陣巨響,海面上炸開了巨大的水浪,而餘罪已經不見蹤影。許平秋不知道身旁的林宇婧眼裏充滿的絕望,肺部的陣陣疼痛再也壓不住,像是剜心一般,接着便是林宇婧的一聲大喊,許平秋眼前只閃過他剛剛吐出的一大口鮮豔的血液,之後便是不省人事。

在病床上醒來的時候許平秋像是一下子老了,愣愣地聽着助手給他彙報的行動結果,可是他竟然不是很在意,也許這件事他已經有了九成的把握,即便傅國生逃出了醫院,而韓富虎和沈嘉文還藏身在市南郊的一個小漁村裏,他現在想要知道的,是餘罪的情況——那才是他一分漏算之處。

情況很不好。局裏發動了禁毒、刑偵和水警的人員連夜在事發地點搜索零號特情,可是至今都都還沒有消息。許平秋閉着眼,輕輕點了點頭。他不得不往最壞的方面想,自己做錯了嗎?逼着餘罪承擔的東西,太過沉重了嗎?餘罪……能活下來嗎?

許平秋被勒令不許出院,之前也是,發病了在醫院吊了兩瓶水就不聽勸地執意出了院回到了工作崗位上。領導知道他是這個性子,但是卧底任務确實臨時不敢換人,只能勸他該多注意身體,這個任務完成後休息一段時間。這回舊疾複發領導再不能讓他胡鬧,強制地把清掃結尾的任務交給他人完成,當然,許平秋還是這次獲得重大成功的任務的首要負責人。

許平秋每天就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深秋的落葉。他每天會詢問隊裏的進展,傅國生被豁出去的鼠标抓了,案子,準備結案。當許平秋得知這個結案消息時,說什麽也要出院回到隊裏參加會議。領導認為傅國生被抓捕歸案已經可以結案了,而許平秋提出了異議。

許平秋說了案件中不少的疑點,最後提出了一個大膽的推測:傅國生背後還有一個大毒枭“富佬”,這個人物,肯定落在最後落網的犯罪集團核心人物身上:韓富虎或者沈嘉文。

會正開着,一個許平秋不敢想的人,餘罪,回來了。他有些急切地問了他的身體狀況,餘罪表示沒問題,還有心情和檢驗毒品的周文涓開玩笑。許平秋看到熟悉的笑容,只覺得心中的大石頭終于落了下來,連呼吸都沒有那麽沉重,一時恍惚差點都來不及給領導介紹特情餘罪。

而餘罪帶來的消息也和許平秋的推測不謀而合,随即會上就制定了抓捕韓富虎和沈嘉文的計劃:利用以前抓住的張安如引出韓富虎和沈嘉文。計劃實行中韓富虎當場自盡,而沈嘉文就成了他們所推測的,洋城特大制毒販毒集團的核心毒枭。

許平秋感嘆,他沒想到,那個只是跟在傅國生身邊的女人,居然是隐藏得那麽深,那麽傅國生知道嗎?不,之前走貨的風格與傅國生的實在不像,看上去是販毒集團丢車保帥之舉,犧牲傅國生一個,保全韓富虎與沈嘉文麽……看來沈嘉文本來想扶持韓富虎上位,自己繼續當這個隐藏的BOSS,可是韓富虎已死,沈嘉文一個人也無法控制剩下的人員,最後她會選擇怎麽做呢......

許平秋默認了讓餘罪去提審傅國生的事。傅國生在看守所裏什麽也不開口,許平秋隐隐約約知道他在等人,而且等的那個,就是正坐在他身邊的餘罪。餘罪和傅國生好歹也處了那麽久,傅國生還挺賞識餘罪的,餘罪看上去還真和傅國生稱兄道弟的,即便許平秋知道餘罪不會犯糊塗,但感覺總是很微妙啊……

在審訊室外面看着餘罪和傅國生像是什麽也沒發生似的笑着說着話,許平秋心裏有些犯突突,傅國生的神情實在不像是陡然見到自己手下的叛徒,笑呵呵地和以往一般的和藹。餘罪突然問他為什麽他沒懷疑過自己的身份。傅國生笑了一下,這個笑讓許平秋格外注意到了,那是一個有點無奈的笑,像是沒能把什麽事做成功的樣子。

許平秋本來想打斷餘罪的審訊,但是傅國生接下來交代的沈嘉文的身份信息和她的運毒方式,應該是變相承認了沈嘉文與他不僅僅是同居關系,還更有深層的一些關系——比如,沈嘉文給他提供毒品。許平秋有些着急,立即派人下去把沈嘉文查了個底兒朝天,最後把人定位在了離港不遠的一條船上——她和她的導師在這艘船上制毒。

餘罪出發了。許平秋并不知道在海上發生了什麽事,直到餘罪從被慌忙送進醫院手術室時許平秋還是不能将眼前一臉疲憊顏色等在手術室門口的解冰和今天發生的事聯系在一起。解冰怎麽會在這?餘罪一直在和解冰聯系着?那麽餘罪之前動不動的消失是與解冰有關?

許平秋從解冰口中得知了海上的事。餘罪跳上沈嘉文那艘船,正想将沈嘉文一舉拿下時,一個他們誰也想不到的人挾持着解冰出現在甲板上——那是焦濤。

說到焦濤的時候解冰猛地顫了一下,這個人死而複生,仿佛從水裏爬出來的惡鬼,掐在他脖頸上的力道至今還殘留在他脖子上,他痛苦地晃了晃頭,只能繼續說下去。

焦濤一心想要殺了餘罪,找解冰不過是抓住餘罪的弱點。餘罪主動交換當了焦濤的人質,任他們開船離開。而解冰被焦濤踹下海後被跟在後邊的水警救上了快艇,然後徒勞地跟在後面。解冰到現在還不是很願意回想那一刻的畫面。

沈嘉文引爆了自制的炸彈,火光沖天,海面重顫。快艇被解冰不要命地加速,火光裏隐約窺得見兩個被沖散的身影。沈嘉文逃上一艘小船,焦濤被船體碎片劃了脖子不治身亡,餘罪被緊急送往最近的醫院。

許平秋有太多的疑問想說,焦濤怎麽沒死?他又為什麽一定要抓解冰去威脅餘罪?沈嘉文的下落竟成了現在他最不關心的事。他此時最想做的就是把傅國生從死牢裏撈出來問:他到底是怎麽想的?為什麽當着餘罪的面“殺”了焦濤?留着焦濤這一手本來是想做什麽?

但是傅國生是不會開口的,許平秋想想頭也疼都疼了起來,這時候餘罪被推出了手術室,臉色蒼白是昏睡着。醫生正和許平秋交代着傷者傷情,許平秋臉色平靜,半晌才靜靜跟了上去。

然後便是清掃結案一類的事,該抓的抓,該審的審,等到許平秋有時間去醫院看望餘罪的時候,已經是初冬時候了。許平秋提着一兜子水果,看見站在外面的一圈人,有來探望的,也有正執行着保護特情任務的警察,他也裝作沒看見這群人互相眨巴着眼不知道在示意什麽,阻止了想要來大聲和他打招呼的鼠标,擡手敲了敲門。來開門的果然是傳言裏天天來送飯的陪床的解冰。

門一關,屋子裏只剩下病床上嘻嘻笑着的餘罪,面癱着臉的解冰,和隐隐有點尴尬的許平秋。屋子裏并沒有一點的冷清氣,氣氛也許還正好。許平秋來了餘罪先問了幾句結案情況,可是在說着話還死氣白咧地要解冰給他喂飯。解冰可能臉上有點挂不住,不重不輕地在他右腿的石膏上敲了一記,一邊還瞟着許平秋。

許平秋來之前就聽了他倆的不少傳言,現在兩人果然如此他竟也沒有話說,安慰了幾句讓餘罪好好休息,同時傳達了上級對他的重大嘉獎,餘罪嗯嗯啊啊地應着,看着樣子是巴不得他快走。

許平秋沒辦法,又坐了一會兒眼睛差點沒被亮瞎就準備走,站起來走了兩步又站住了,看似不經意地問餘罪:“你說傅國生留下焦濤,是怎麽一回事?”

餘罪正在和解冰打情罵俏(劃掉),猛地聽這句話還楞了一下,轉了轉眼睛想了一會兒,嘴角是他标志的壞笑,他看着門口的許平秋,輕聲說:“他早就知道我是誰,只是沒想到我這麽難掰罷了。”

許平秋的猜測得到了印證,心裏頭才落下了那塊大石頭。他走之前仔仔細細瞧了病房裏這兩人,沒說什麽就走了。外頭的落葉幹枯地散落着,天色不是明朗的顏色,可是許平秋心裏一片輕松,走路的步子都更輕快。他想着他還要再幹二十年,明天得再來醫院好好看看自己的身體了。

>>>>>>>>>>>>>>是許平秋的番外,老許交代了後邊的一系列的事,餘罪和解冰的生活也才剛開始。

“憂國憂民的褶子”出自原文。

還有一個......反攻番外......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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