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無人應答

風聲簌簌，卷起滿地落下來的竹。

子彈深深打入胸口，男人唇角溢出腥紅的鮮血，染紅了灰色的軍裝。

他這一生張狂傲慢，曾有死神之名，深色軍用披風出現之處，令多少南方軍民膽戰心驚，這一世的對手不過北方的狼之子，多少步步驚心的籌謀，天下紛亂，不過也只是他二人懸崖峭壁上的一戰。

天生瑜亮，世上不可能容下二王，終有一人敗入塵土。

“蕭……絕……”男人浴血而笑，“我輸給你，不是我深軍不敵你，是你……比我無情。”

他無聲大笑，一如從前那少年張狂的模樣。

至始至終，他面前的年輕男人只是冷眼看着，直至這一代将才猝然倒地，男人才提着搶漠然轉身，軍靴踩在滿地竹葉上，像無聲離去的死神。

“咔！”

導演高聲一喊：“ok！這場過！”

周圍頓時歡聲一片，工作人員連忙上前給演員遞上水和小風扇。季衍轉身走回剛才的位置，伸手将扮演程玄的丁向元拉起來。

丁向元比季衍還要年長幾歲，小時候童星出道，演了不少戲，長大後雖然沉寂了一段時間，演技卻是十分拿得出手的。他唇邊還挂着血漿的痕跡，一張口紅色一片：“艾瑪，好甜。”

“我的元哥啊！”他的助理是個圓臉女生，聽他這話猛地拍了他一把，“你又把血漿吞了？！”

女生嗓門大，周圍的工作人員聽到都笑起來。

“我看你元哥是餓得慌了。”連導演也遠遠地朝這邊喊，“行了！休息一下，吃飯吧！”

大家一陣歡呼，季衍接過助理遞來的水走回休息處，他今天的場次已經拍完了，剛拿了盒飯準備随便扒兩口就去卸妝，卻見場務拿着本子走了過來。

“衍哥，辛苦了。”場務遞過一張打着表格的紙來，“您今天加了幾場戲，這是新的通告。”

“加戲？”季衍的助理疑惑地湊過來看了一眼表格，“這幾場戲我記得是明天的吧，而且薛哥不是還在b組拍？”

“出了點意外，明希哥掉水裏了。”場務道，“王導說把薛哥這幾場提到今天來先拍了，要麻煩您了衍哥。”

季衍看着通告的視線一頓：“誰？”

場務微愣，面上帶了點微妙的尴尬解釋道：“明希哥，喬明希。布景組出了點纰漏，竹橋沒搭好，踩斷掉河裏了。”

季衍的助理也是大吃一驚：“嚴重嗎？”

“還好，沒什麽大事，王導讓他回去休息了。”

“衍哥？”助理心中升起一股不安，轉頭去看季衍。

季衍面上卻沒有太多的情緒，他又看了一眼通告的內容，禮貌地對場務點了點頭：“麻煩您了。”

“沒事沒事。那衍哥您吃飯吧，我先過去了。”

場務客氣了一番便走了，轉身時忍不住在心裏嘀咕，這季衍和喬明希不和的傳聞看來果然是真的。

由于臨時更改了安排，工作人員布置和準備都需要時間，季衍随便吃了幾口劇組的盒飯就跟着服裝師過去換了衣服，然後一邊溫習劇本一邊任造型師為自己重新抓頭發。

“還好提前的這幾場都是比較簡單的，不然也不好準備。”助理在一旁道，“怎麽樣，衍哥？要不要幫你對下詞？”

“不用了。”季衍道，“都背過的。”

助理聞言便也沒有多問，季衍每次接了戲一拿到劇本就會開始琢磨，也會在進組前就花大量的時間背臺詞，不像現在很多新人或者部分耍大牌的演員那樣背一場拍一場，因此這種臨時改安排對他來說并沒有太大影響。

劇組忙中有序地準備了一番，那邊原本在園林另一邊拍攝的薛峤等人也重新做好造型來了這邊，導演将幾個演員聚集在一起大致又講了一番戲，這天剩下的部分便開始拍了。

由于多少耽誤了時間，這一拍就拍到了天色擦黑，直到光線實在達不到自然光的效果，導演才喊了收工。

劇組這天晚上是還有夜戲的，不過季衍并沒有戲份。助理剛收拾完東西準備陪季衍去找化妝師卸妝，卻左右不見季衍的身影。

“不好意思，看見衍哥了嗎？”助理拉住一名路過的工作人員問。

“小季走了啊。”工作人員疑惑道，“我剛才看見他急匆匆出去了，還在想你怎麽沒一起。”

季衍沉默着一路回了酒店，他将戲服換了還給服裝師後就出了拍攝地，頭上的發膠都還沒有洗去。他其實走得不快，面上神色很沉靜，也沒有去想自己為何離開得這樣匆忙。

酒店走廊很安靜，他往喬明希的房間走去，一路都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到了門前，他擡手就要敲門，手卻突然在空中一頓，放輕了力道敲了三下。

門的那邊一片寂靜，季衍又重複敲了三下，仍然沒有傳來任何聲響。在季衍的記憶中，喬明希并不是一個愛待在外的人，他既然落水回了酒店，人多半是在房間中的。

“喬明希。”他沉聲叫一聲他的名字，走廊上一片寂靜，似乎将所有的聲音都遠遠地抛棄在外。

季衍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怒氣，他自己其實并未發覺，更不曾想這股怒氣是為何而來。只是略微加重了力道，沉聲道：“喬明希，開門。”

仍然沒有任何人回應。

他莫名地想起幾年前的一件事來。那時組合在外跑通告，無論去到哪裏都是他和喬明希一間房間，有一次他先回了酒店，累得極了睡得也沉，喬明希從來不記得帶放卡，在外敲了許久的門。當季衍醒來時，手機上也是一連串喬明希的未接來電，最後一個來電的時間到他醒來已經過了一個小時。

他那時心中也是一驚，打了電話回去，門外卻傳來喬明希的手機鈴聲。他連忙去開門，就見到喬明希坐在門邊發呆。

那時候他見到他開門，還擡起頭來對他笑，只平常地問：“你醒啦？一起去吃飯嗎？”

季衍也不知自己怎的想起這件事來，他看着緊閉的房門，眸中顏色一閃而過，随後放下手轉身走了。

喬明希聽着門外漸漸靜下來，慢慢地睜開了眼，随後動作遲緩地将方才蒙過頭頂的被子拉下了下來。

小嚴出去之前替他将窗簾管得嚴絲無縫，房間裏漆黑一片，幾乎一點光也不見。他在黑暗中坐了許久，直到手機來電的音樂響起才回過神來。

他将手機拿起來看一眼來電，卻是一串陌生的號碼，前面還加着r國的前綴號，他心中一跳，下意識将電話挂斷了，誰知那邊卻又再一次打了過來。

喬明希猶豫許久，還是在最後一秒将電話接了，那邊立刻就傳來一陣急切的聲音：“小少爺！”

“……什麽事？”他張了張口，聲音有些嘶啞。

“少爺，夫人去找您了嗎？”

喬明希一愣，冷淡道：“我又不在r國，她去哪兒找我。”

“夫人不在r國，她已經回國了！”

“她連護照都辦不了。”喬明希道，“怎麽可能回來。”

“是真的。”那邊急道，“我們也不知道她怎麽回來的，但是查到她的定位确實在國內，她還沒有來找您嗎？”

“沒有。”喬明希淡淡說道，“沒事的話我挂了。”

“少爺，少爺您等等！如果夫人來找您，求您先收留她幾天吧，再怎麽說也是您的母親……”

喬明希果斷挂了電話，那邊的聲音也戛然而止。

然而只寂靜了幾秒，手機又再次大聲響起來。喬明希猛地起身，一把抓起手機朝牆壁扔去。

昂貴的手機砸在牆上，整個外殼都裂成了幾塊。

室內重歸寂靜，他呆呆地坐在床上，覺得這樣的寂靜幾乎能讓他窒息。

就像仿佛隔了一個世紀那般久的從前，年幼的他跪在閣樓裏拼命拍着門，明明哭得那麽大聲，整個世界卻寂靜得那樣可怕。

又像那時候他坐在酒店門邊，聽着電話那邊無人接聽的聲音，電話的嘟嘟聲劇烈得幾乎敲碎他的心髒。

沒有人同他說話，沒有人聽他說話，沒有人願意給他開門。

他發了許久的呆，才慢慢地蹭起來下了床，也不管地上手機的屍體，從背包中摸出一個平板電腦來，打開郵箱點到了發信頁面。

這個郵箱號裏的常用聯系人那一欄，只有一個地址。

他像手腳遲鈍的老人那一樣一點點地打着字，不過寥寥幾句話，他卻打了很久。最後他點了發送，看見屏幕上對方自動回執的“郵件已收到”，伸手愣愣摸了摸眼角。

喬明月這幾日身體又不好，午睡後一直到天色黑下去才醒來，還是被窗外遠遠傳來的吵鬧聲吵醒的。

她伸手按了床頭常年備着的呼叫鈴，很快管家就來開了門。

管家的慧姨在季家已經許多年了，頭上都已有了白發，見她醒來，管家笑道：“小姐醒了？”

“在吵什麽？這裏都能聽見。”

慧姨面露猶豫之色：“是……四夫人來了，說要見小少爺。”

喬明月眉頭一皺，冷淡道：“趕出去。”

“是。”慧姨點點頭，又道，“我讓阿磊他們攔着了，只是四夫人向來……向來有點瘋狂，您知道的。”

“不怪您。”喬明月面上帶出一絲冷笑來，“不過我倒是好奇，是哪個膽肥的敢放她回來。”

慧姨垂着手未說話，喬明月想起什麽來，又問道：“阿希知道嗎？”

“這我也不知道。”慧姨道，“小少爺在劇組裏，應該是不知道的。”

喬明月點點頭：“打電話問一下那邊，喬啓楓情況怎麽樣。”

“前幾日我倒是照例問過了。”慧姨低聲道，“還是老樣子，估計四夫人是自己跑回來的。”

“嗯。”喬明月轉頭看了看窗外的方向，冷冷笑道，“兩張甩不掉的狗皮膏藥，令人厭惡。”

“您又何須在意。”慧姨彎腰替她捏了捏背角，“現在這個家是您和少爺的，四夫人瘋女子一個，無論如何也翻不起風浪來。”

遠處的吵鬧聲漸漸停了，整個喬家複又安靜下來。喬明月笑笑，對慧姨道：“我有些餓了，讓陳媽做點吃的吧。”

“哎。”慧姨應一聲，“陳媽下午煲了湯熱在廚房的，我先給您盛一碗墊墊肚子。”

喬明月點點頭，見慧姨開門出去了，她又坐了一會兒，想來似乎還是不放心，拿起手機給喬明希撥了電話，那邊卻是關了機。

也許是劇組拍攝忙，喬明月沒有放在心上，挂了電話拉過床邊的輪椅，自己慢慢地挪動上去，搖着輪椅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