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人口超過千萬的大城市,總有一些地方遠離人們的視野,它們存在于規則之內,卻在道德之外,以高昂的入場券限制它的顧客,成為一種有錢人專屬的享受。聖焰商務會所,興建于上個世紀剛開放那會,因為名字裏土豪氣息太嚴重的原因,來這裏的年輕會員一般直接叫它Fme。

夜場,半中式建築外面亮起了一道一道彩色燈光,環繞着整個建築體,看上去像是有大把的電費沒地方花。

停車場內,一輛黑色保時捷駛入,董迪倫将車鑰匙交給泊車的服務生,梁禧從副駕駛上走下來,去後備箱取出自己的劍包單肩背在身後,大熱天的,梁禧臉上還是挂着一副遮擋大半張臉的口罩,腦袋上一頂鴨舌帽壓得很低。

他沒想着要讓董迪倫送他過來,可是一出地鐵口,那個人就跟算好了時間一樣出現。三番兩次,董迪倫私自跟随他的行程,這讓梁禧感到惱怒:“我說過會來,你不必像看着在逃犯一樣盯着我不放,難道你整天就沒有點別的事情可以做嗎?”

董迪倫笑得很騷包:“這裏不太好找,況且是會員制俱樂部,你自己沒有卡是進不去的。”

梁禧瞥了他一走兩步走進大廳,進了旋轉門,梁禧在董迪倫驚訝的目光中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小卡片交給前臺的服務生,“滴”的一聲,登記完畢。

“兩位先生,這邊請。”

服務生随着他們一起進入電梯間,禮貌發問:“請問是先去洗浴,還是先去吃飯?”她的目光在樓層按鍵上一一掃過。

“我們要去看今晚的表演。”董迪倫對着女服務生抛了個媚眼。

女接待低下頭,按在地下二樓的按鈕上。

電梯緩緩下降,梁禧靠在身後的等身鏡上思考人生哲學。

原先他還不太明白,董迪倫問他吃慣了高級餐廳還能不能咽下路邊攤的問題,現在他總算明白了其中的含義——這個問題不是在問他能不能接受生活質量下降,而是在說,假如有一天你缺錢了,你早知道有一個來錢快的法子,你還會踏實本分賺錢嗎?

答案是,應該不能。

白煦舟缺錢,他去了曾經自己享樂的地方打工,因為他知道那種地方的人出手大方,小費動辄幾百幾千。現在梁禧想要幫忙,首先想到的也不是正經打比賽或找工作,而是回歸老本行。

他不想打地下賽,可如果需要錢的話,他其實也并不介意通過這個賺錢,只是……

“提前說好,如果我檢查器具發現是紅的,我立刻就走,不會管你什麽違不違約金。”紅的,行話意味着劍條開過刃,一場比賽要見血。

董迪倫笑得像只得了好的狐貍:“放心,泊平這種地方,你想要找能打紅的地方還難找呢,就只是場表演賽而已。一場比賽五萬美金,我要是有你這麽好的技術條件,我肯定每天泡在這裏。”

梁禧冷冷看着他沒回答。

董迪倫像是感覺不到身旁的低氣壓,仍舊說個不停:“畢竟錢這個東西,誰會嫌多呢?好了,我們到地方了。”他側身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待梁禧走出去之後才跟上。

比賽将會于午夜十二點正式開始,現在整層樓裏幾乎是空的,只有零星幾個工作人員和選手穿梭于場地中間。梁禧不想和董迪倫過多廢話,找了個機會自己一個人紮進了休息室裏。

這裏的休息室都是單間,如同酒店房間,休息室裏有床和沙發,只不過普通房間放置保險櫃的地方在這裏換成了緊急醫療箱。

梁禧長舒一口氣,摘下帽子和口罩靠在床邊發呆,他知道自己正在犯錯,但是已經無路可退。現在,他唯一的願望就是拿到這五萬美金然後跑路。

董迪倫說是表演賽,但其激烈程度也根本不是正常比賽能匹敵的。

主要原因是,在場兩個人的搏鬥不僅僅是他們兩個人的事,而是有大把的老板将錢押在他們的輸贏上。贏了,出場費到手,并且在地下圈內身價還會上漲;輸了,不但出場費打了水漂,而且在圈內的身價會大打折扣,其中也不乏有被押了太多錢的賭徒找麻煩。

這種感覺跟賽馬場上被明碼标價的牲畜有的一拼,不過更甚,畢竟賽馬也只是跑一圈不用兩匹馬在場地中間“殊死搏鬥”。

梁禧在此之前的名次一直不錯,代號“獵豹”的地下選手身價一路水漲船高,惹人嫉妒。

這次“獵豹”來泊平打比賽的消息一放出去,一石激起千層浪,惹得整個參與這個活動的地下圈子都不太安寧。

據董迪倫所說,報名要挑戰他的人一張表單都列不下,按照規定,将會挑選一個在挑戰者中排名最高的來參與今晚和他的對決。

梁禧嘆了口氣,暗自祈禱對方至少是個正兒八經的擊劍運動員,而不是什麽格鬥出身,這樣打起來至少還有章法……沒錯,這種地下賽只是套了一層擊劍的皮,實則內核全都變了,更像是一種用劍的格鬥,而非運動競技。

·

晚上十一點零三分,一輛銀灰色邁凱倫駛入Fme的停車場。

這個時候外面的車輛已經聚集很多,一眼望去甚至沒有找到可以停車的位置,泊車小弟跑到車子旁邊,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今天過來的客人相較于平時有點太多了,聽說是有什麽風雲人物過來,可他在這裏接待一天也沒看出到底誰特別一點。

“您好,這邊的停車場停滿了,我把您的車停到對面酒店的停車場,回頭您出來再找我取,您看行嗎?”他望向降下的車窗裏面,車主很年輕,搭在方向盤上的手修長又好看。

“嗯。”

“好的,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們今天晚上的客人有點多。”泊車小弟接過鑰匙,等着客人走出。

“看吧,我就跟你說早點過來,你偏不聽。”魏承毅從副駕駛上下來,攬在陸鳴川的肩膀上,随即被後者嫌棄地推開。

“是你說要來的,我可不想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

“喂,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是單純的格鬥,而是……”

“而是地下違法的擊劍比賽。”陸鳴川接道,他瞟了一眼身邊的兄弟,有點無語,“這種中年大老板最鐘愛的競技賭博,什麽時候成了你的愛好?前些天拽着我來一次,今天又是一次。”

“我沒有賭!”魏承毅氣惱道,“我沒下注好嗎?我就是單純覺得這種比賽還挺刺激的,而且‘獵豹’在國外的比賽我也去看過一場,他的動作很專業,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下三流套路,你就當是去看場擊劍比賽吧。”

“那我倒是不反對?。”陸鳴川從善如流。

老實講,他對今天的比賽沒有什麽過多的期待,之所以答應魏承毅的主要原因是他不想留在酒店和蔣夏嬌吵架。

說起來,陸鳴川其實不讨厭這個女孩,甚至當初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還挺欣賞她的灑脫和銳利。但是,越來越久的相處讓陸鳴川意識到自己可能做了一個不那麽正确的選擇,尤其是近些天來她總像是個炸藥桶一樣,一點就着。

一有點什麽風吹草動,她就覺得陸鳴川要從她手裏跑掉了,而這種過度的醋意,已經讓兩個人的關系岌岌可危。

陸鳴川猜想蔣夏嬌心裏應該也有數,但是分手這種事,他還沒準備先提出來。

當陸鳴川和魏承毅乘坐電梯到達Fme的地下二層時,梁禧對于這兩個人的到來還一無所知——如果他知道陸鳴川今天會過來,那麽打死他也不會答應董迪倫的這次邀約。

他在做一件讓會他的職業生涯蒙羞的事情,而顯然梁禧并不希望在這種時候見到陸鳴川。

但好多事情就像是完美遵循了墨菲定律,只要有變壞的可能,那麽就一定會變壞。

梁禧坐在房間裏,安靜地等待着上場,他從自己的黑色劍包裏取出那個已經很久沒有用過的頭盔。他的手掌落在頭盔金屬網格的一面,與上面用彩漆噴出的獵豹塗鴉對視,錯覺之下,那只栩栩如生的獵豹仿佛轉動了一下眼珠。

梁禧回過神,眨了眨眼,忽然感覺心跳漏一拍……他有一些不太好的預感。

就這麽一次了。

梁禧在心裏告訴自己,只有這麽一次,他在拿到獎金之後就會徹底遠離這個他不喜歡的賽場,他會堂堂正正站在國際舞臺上,以國家的名義拿下榮譽的獎牌。

十二點的鐘聲在地下二層徹響,與此同時,候場期間播放的古典樂被掐掉,音樂斷掉的一瞬,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從樓上樓下的看臺傳來,片刻間如同浪潮吞沒了這個瘋狂的夜晚。

酒店的地下一層和地下二層打通,地下二層是賽場,普通觀衆席環繞在四周,而樓上則是相對舒适的坐席,有巨型液晶屏幕懸挂于中央可供實時轉播——在這裏唯一不能做的只有拍攝,除此之外,無論是大聲叫好或是用各種方式哄臺都被允許,甚至,如果有花不完的錢也可以選擇直接撒出去。

梁禧在房間裏聽着外面的動靜,心跳一聲聲變得越來越快。

他的理智告訴他,這種賽場不應該得到認可也不應該參與其中,然而,在他聽到這些呼聲和比賽的哨聲時,他卻無法克制自己的腎上腺素飙升,更無法克制自己對勝利的渴求……無論是什麽樣的比賽,他都想贏下來。

梁禧的出場被安排到了最後,現在是淩晨一點,前面兩場比賽已經結束,梁禧将保護服換好,戴上了那個畫着獵豹塗鴉的護面,等待着即将發生的一切。

按照地下比賽的規定,所有選手都将不會穿戴保護服內的護板,胸膛沒有任何硬物保護,相當于僅僅穿了一件厚點的衣服就上場,每一次刺到身上都是真傷,如果力氣用大了,那就不僅僅是青一塊或者破皮的結果,他将面臨着骨折、肌肉損傷等等危險。

害怕嗎?

梁禧問過自己。

當他第一次參加地下比賽的時候,他曾經是退縮過的,但是後來不知為何想起一些關于陸鳴川的記憶。

那人小時候仗着自己的技術十分嚣張,實戰訓練的時候常常不穿護板,有次被梁禧發現,震驚地指責:“哥哥,你這樣多危險啊。”

那人是怎麽說的來着?

他說:“他們根本沒機會刺到我,穿不穿護板都一樣。”

長大了,參與的比賽水平越來越高,自然不會再有這種現象發生,然而陸鳴川一句話卻讓梁禧印象深刻……他不害怕的,他想要像他的鳴川哥哥一樣勇敢,如果哥哥能做到,那麽他也能。

只要不被刺到就好了,梁禧最後深吸一口氣。

“接下來出場的,也是我們今夜狂歡的最後一場節目,相信大家對‘獵豹’這個名字不會陌生,那麽我就不過多介紹了,下面就将舞臺交給他和他今天的對手!”

伴随着主持慷慨激昂的串詞,伴随着全場的歡呼和叫喊,舞臺的陰影下,一個身影緩緩走出,聚光燈打在他的護面上,一只栩栩如生的獵豹正龇出尖牙,随時準備襲向敵人的喉管。

地下一層的看臺上,陸鳴川目光猛地一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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