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半瓶醋

內侍官撩起大帳簾栊, 順帝入內。

見皇後坐在小榻上,望着帳中的清燈出神。

“阿錦。”順帝開口喚她。

皇後似是才回過神來,緩緩擡眸看他, 鼻尖微紅, “炎哥哥,安平過世了,很早之前的時候……”

似是只有這麽這一句,便不怎麽出聲了。

順帝低聲道, “我知曉了,方才阿逸給我提起過,錦諾自幼在新沂的莊子上長大, 安平在她兩歲時候就沒了。”

“阿炎,宴書臣知道嗎?”皇後問。

順帝應道,“他知道,他親自去過一趟笾城驿館看錦諾,還同錦諾和阿逸一道從笾城回的京中。宴書臣自己不會不知道,錦諾長得同安平一樣, 同他也挂像, 他不會猜不出來……”

順帝繼續, “聽阿逸說, 宴書臣與錦諾一處時, 會問她看什麽書, 會問她瑣碎小事,會隐晦問起她小時候,但大都端着一幅長輩的親近姿态,應當是……不會認回這個女兒了……”

皇後轉眸他。

順帝嘆道,“安平已經不在了, 對宴書臣來說,最重要的,便是趙錦諾的安穩。朝中的舊臣已經換了一波,眼下還認得安平,也記得安平模樣的人應當不多了。但若他貿然認回趙錦諾,旁人又都會将目光放在趙錦諾身上,自然而然,也會牽扯出安平來。廢帝的事情雖然過去了,今日也太平,但不見得朝中從此往後都太平,若有一日,你我不在,他亦不在,京中又生了事端,朝中舊事重提,錦諾是前朝遺孤的身份,屆時物是人非,能護住錦諾安穩,甚至是錦諾日後孩子安穩的,又有幾個?這是一個做父親的人深思熟慮的結果……”

皇後亦噤聲。

順帝又道,“我讓人去過問了,宴書臣早前本已離京,往月牙湖獵場這邊來了,但出城後十餘裏,又折回了京中,他心中自然是在為錦諾打算。他昨日沒來月牙湖,便是想過,照眼下的場景,他認為最好的方式便是不戳破錦諾的身份,默許趙錦諾嫁給奕兒,以阮鵬程在朝中的地位,阮鵬程與他的交情,錦諾在阮家會比在旁的地方都安全。他不來,便是告訴你我,他不想認錦諾。但凡他想認這個女兒,他昨日都會來月牙湖一趟!分明都出京了,卻還是轉了心思,決定将錦諾嫁給奕兒……”

順帝攏眉,“阿錦,我是擔心阿逸。”

“阿逸怎麽了?”皇後問。

順帝眉頭攏得更緊,“阿逸喜歡趙錦諾,他來營帳的時候,特意囑咐了四平的人,将趙錦諾的營帳同旁人的換了,換了沈洪清的兩個女兒,這是京中出了名的好相與的人。又囑咐人多加照顧,怕趙錦諾吃虧。今日見你留話,還特意跟來,是怕趙錦諾出岔子不好收場,所以自己幹脆來盯着。他二人早前在新沂就認識,阿逸對她有心思,又不怎麽顯露,他二人的身份不适宜在一處。他若是與錦諾在一處,日後知曉錦諾的身份,兩人無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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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捂住額間輕嘆一聲。

皇後伸手撫過他眉心,範允過世後,柏炎是将阿逸當做自己的親生孩子在教養,時時處處都顧及範逸,待範逸也比旁的孩子都要嚴苛得多,父母之愛其子則為之計深遠,他是想讓阿逸日後有自己的憑借,而不是空給他一個範侯的殼子。

順帝重重咳嗽了幾聲,這幾日似是不曾斷過。

皇後有些擔心,“阿炎……”

順帝寬慰,“無礙,小疾。”

見她娥眉微蹙,遂又伸手,牽她到膝間落座,“阿錦,等明年你生辰,我們回趟雲山郡吧,總說回去,卻一年拖一年……”

他溫和笑笑,“近來時常想起我們二人剛在一處的時候,如今柏念都滿十五了,時光如梭,再長大些,都要各自離家了。”

她亦攬上他後頸,“我陪着哥哥……”

順帝眸間笑意,俯身吻上她嘴角,大監會意揮了揮手,撤走旁人,亦熄了大帳中的燈……

******

翌日晨間,趙錦諾是被喧鬧聲吵醒的。

帳中沒有夜燈,她睡得不踏實,近乎是天明時候差不多睡着。

眼下,卻忽然被營帳外的喧鬧聲吵醒,正有些懵。

趙琪正好撩起簾栊入內,笑嘻嘻道,“姐!去不去?”

“去哪裏?”趙錦諾一臉睡眼惺忪,昨日清晨都不似今日這般吵鬧。今日還少了大帳前的帝後開箭,衆人直接去獵場內圍的觀禮臺處便好,她不知帳外在鬧什麽?

趙琪笑道,“月牙湖啊,聽說可好玩了,大家都去看了,走吧,姐!”

趙錦諾見沈绾等人都去了,也不好就自己留下營帳中,簡單洗漱,也換了一身騎射服便,跟着趙琪和最後剩下的幾人一道往月牙湖去。

月牙湖畔果真衣香鬓影,人影綽綽。

不知道月牙湖畔什麽事情如此熱鬧,趙錦諾等人還未走近,就聽人在湖邊高聲念着詩,諸如“我與乘風歸去”之類,周遭都是笑聲。

趙錦諾和趙琪面面相觑,遂又繼續在念詩聲中往湖畔留空的地方去。只見三四人并排站在月牙湖畔,都脫了鞋襪,一道高聲齊齊念着詩,場面一看便分外滑稽。

趙錦諾都忍不住低眉笑了笑,更勿說周遭的圍觀貴女和世家子弟。

很快,第一段落便念完,只見排在首位的那人想也不想便上前,“噗通”一聲,徑直就往月牙湖中跳了下去。

剛剛才到,還沒摸清套路的趙錦諾眼睛忽得都看直了。

周圍卻都是歡呼聲和鼓掌聲,還有口哨聲和叫好聲。

趙錦諾這才看清,湖中不止方才跳湖的一人,還有先前就應當已經跳下去的兩人。

只是這些人雖然都已跳進月牙湖中去了,還在一面撲騰着水花,一面繼續同岸邊上的同伴念着詩,極其‘大義凜然’,場面委實有些好笑。

再等念到下一段時,果真還有一人繼續跳下湖中去。

趙琪已捧腹。

周圍的貴女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趙錦諾聽一側的人說道,“褚進這幾個,平日裏就在京中揚武揚威的,誰都不放在眼裏,這回不知道吃錯什麽藥了,竟當衆在這裏念詩跳湖!”

另一人附和,“可不是,既好笑又解氣,肯定是得罪什麽人了……”

早前那人又道,“上一次褚進出醜,似是還是阮奕尚好的時候。”

另一人詫異,“昨日見阮奕不是好了嗎?當不是阮奕做的吧?”

……

趙錦諾也忽得想起前日裏阮奕落水的事來,怎麽想都有些蹊跷。

當日郁夫人說阮奕不會水,不會水的人大都不會自己去落水,按這麽說,小傻子不應當是自己落水的……

莫名的,趙錦諾也聯想到了某人。

今日近乎營帳中的女眷都來了月牙湖畔看熱鬧,不知道京中的世家子弟可是也都來了?

那阮奕可是也在?

趙錦諾下意識環顧四周,想尋尋阮奕的蹤跡。

但月牙湖畔的人實在太多,又都是身着大同小異的騎射服,很難一眼就将人找到。

幸虧周圍的人注意力都在岸上和湖中念詩的人身上,沒人多注意到她這裏,她也終于在稍遠的地方看到阮奕,今日也穿了一身騎射服,身姿挺拔,神采飛揚,乍一看,竟叫人微微怔住,很難移目。

他身側也站着一個同樣穿着騎射服的男子,二人在一處說話,那人背對着她,阮奕卻是正對。

她也剛好能看到阮奕面上的表情,知曉對方應是阮奕熟絡之人。

兩人一面說着話,一面笑着,也不時看看跟前念詩跳舞的場景,卻不像旁人笑得這般歡暢。

陽光落在他身上,熠熠生輝,比旁人更多了幾分風華絕倫。

他本就生得好看。

恢複正常的阮奕,更是氣華高然,風采卓然。

趙錦諾很少這般遠遠打量他,忽然就想這般遠遠地,安安靜靜得仔細看他。

……

不遠處,阮奕正同袁開陽一道說着話。

袁開陽低眉笑笑,“我就知道是你做的,一面念詩一面跳湖,虧你想得出來。不過這幾個家夥也當是該教訓教訓了,聽聞早前險些氣得京兆尹告老還鄉,也一道翻去馬場,給劉太尉的馬上了個顏色,吓得劉太尉都不敢認自己的馬。”

阮奕笑笑,不置可否。

袁開陽嘆道,“阮奕,你總算好了。”

阮奕颔首,眸光柔和。

袁開陽搖頭,“我妹妹終日都在問你怎麽了,我實在都快瞞不下去,後來聽說阮尚書和郁夫人也不準備瞞了,這京中都才知曉你的事。”

袁開陽話音剛落,身後銀鈴般的聲音傳來,“二哥,阮哥哥!”

兩人相繼轉眸,見是袁欣上前。

兩人對視一眼,都眸含笑意看向袁欣。

“阮哥哥,你……好了?”想起早前的經歷,袁欣似是還有些小心翼翼。

阮奕微微颔首。

他有印象,早前因為大白的事,他曾将袁欣兇哭過。在最早的記憶裏,似是從那次相遇後,他與袁欣再沒了旁的交集。所以在印象中,袁欣是開陽的妹妹,也時常跟在他二人身後,比旁人都會更親厚熟悉。

阮奕溫和笑道,“都長大了。”

終于聽到他正常的一句話,袁欣心中委屈得都快哭出來,“阮哥哥,你總算好了……”

……

不遠處,趙錦諾轉眸。

兩只手的食指指尖在身前輕輕對了對,心中似是倒了半瓶醋一般,酸溜溜想 —— 可以得很,逢人都溫柔。

還不如個傻子呢!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預告下,我們周末(周六和周日)還有個國際慣例就是三更,每更會發100個紅包

大家周末見,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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