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宋燕那日在葉家祖宅等到天黑，依舊沒有等到上海的人過來，更別說是四爺。她想了想，還是回宋家去了。宋江如果然還沒睡，正披着衣服坐在大堂繡着鞋墊，見她回來，寒暄了幾句就把她趕去睡覺了。
宋燕小時本是與她阿姐睡一張房，後來等不及她長到豆蔻年華就被送去了別家，因此現在這間房是宋江如另外收拾出來的。聞着空氣裏淡淡的藥材味，宋燕洗漱好後解了頭發，熄了火燭，坐在床上出神。
她很清楚，葉家的人遲早要找上她。所以她根本沒想着往哪逃，就算她逃的了，可她阿姐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陪着她颠沛流離。況且，她本就沒怎麽想逃。
宋燕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是個比誰都要信奉因果報應的人。所以，她自認為自己不是個好人，也就不會覺得自己的人生是在受着惡勢力的壓迫了。就算葉家不找上她，遲早她自己也會把自己玩脫的。
她就像一只披着人皮的怪物，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在可口的羊群之中。如果不是心有所戀，她怕自己早就如脫缰的野馬一般在這條地獄道裏越陷越深了。
可終歸是要還債的。她記得自己撿回來的那本聖經上說過，人生而有罪，而她的原罪，就是這食不盡的欲望吧。她是野獸，所以愛不上人。但她依戀着那種母愛般的關心，所以憑着直覺在人群中搜尋相似的生物。
只是。。。宋燕想起宋江如十幾年的照顧和又十幾年的等待，覺得自己已經足夠了。自己欠的債，自己還。
“阿姐，你和胡大哥什麽時候結婚？”吃完早餐後，宋燕對宋江如問道。
“這。。。”宋江如想了想，把手在圍裙上擦着，有些不好意思道，“你胡大哥的意思是早辦好，那個。。。我們畢竟年紀都大了，自己在家裏辦個宴，請下街坊鄰居就好了。”
宋燕把她阿姐拉到身旁坐下，微笑道：“那阿姐的婚服準備好了嗎？這總不能随便吧，我阿姐一生就這麽一次，怎麽得留下什麽好的回憶啊。”
“這你不用擔心。”宋江如湊到宋燕耳畔小聲說道，“你小時候不是說要跟姐姐一起結婚嗎，然後。。。你走了之後，我在家有時候沒事做，就縫了倆件一模一樣的喜服。來，阿姐帶你去看。”
宋江如把宋燕帶回卧室，打開一個木箱，把上面的衣物一件一件往床上堆，說：“這都不知道多少年了，不過我前陣子打開來看了一下，衣服還是好的，不枉我當年花那麽多錢去買料子。”
宋燕一一接過那些衣服，眼中閃過懷戀的神色，柔聲道：“阿姐，這些衣服你還留着啊。”
宋江如看了一眼那些小時候的女服，道：“都好好的，當年收進來就沒怎麽用過了。不過就這幾件了，其它的實在要不得了，我就扔了。”
“是啊，這件冬衣買來我都沒穿幾次。”宋燕有些可惜地看着那件樣式老舊的紅棉襖。
“哎，阿燕，看，就是這件，怎麽樣？”宋江如笑着舉起那件顏色火紅的喜服，展開給宋燕看，“好看不？你看這，我還特意繡了兩只飛燕，是找我們鎮上繡工最好的秦娘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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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燕一直微笑着聽宋江如說話，眼神專注地看着她興奮的阿姐，走上前，拉着她阿姐的手道：“好看，阿姐穿上試試？”
“好，你也試試看，你的比我那件小些。唉，你阿姐我從小都長的個大啊。”宋江如高興地拉着宋燕試衣服。
“我。。。我自己來吧。”宋燕無奈地拉住她阿姐，接過衣服縮到床上，拉好床簾自行換去。
“嘿，你還跟你姐不好意思。”說雖是這麽說，但宋江如還是放宋燕自己換去了，“那衣服合身不，我當初是想着你長大以後的樣子做的，會不會小？應該不會，我看阿妹現在這身形跟我想象得差不多，應該不會差。話說，阿燕在床上換方便不？要不阿姐先出去？”
“不用，我可以的，阿姐。”宋燕跪坐在床上，此時已是穿好了上衣，正把自己長長的黑發從紅色的領口拉出來，“衣服挺合身的。”
“那就好，那就好。”宋江如開心答道。
宋燕換好衣服後，拉開床簾時抿了一下嘴角，有些不好意地低着頭出來了。
“啊。。。”宋江如看着黑發白膚紅服的宋燕驚嘆了一口氣，道，“我阿妹果然生得美，看，跟個天仙似的。”
宋燕微紅着臉，竟推着她阿姐往裏走：“阿姐快換。”
“哎，我還沒怎麽看呢？好好，別推了，阿姐換就是。”宋江如無奈地坐到床上，脫了外衣就往身上套喜服，對背過身去的宋燕感慨道，“你阿姐穿着衣服呢，你都不好意思，你小時候的衣服可是你阿姐一件一件給你穿的，我阿妹果然是長大了啊。”
宋燕看着透過窗紙的暖光，輕聲道：“是啊，我可是阿姐你帶大的。”
“好了，看吧，你阿姐才不像你這麽小氣，看都不給人好好看。”
宋燕轉身，怔怔地看着身着喜服的宋江如。那些光投在那件紅衣上，襯得這位平時樸素的女人都嬌豔起來。空中漂浮着一些細小的棉絮，随着空氣和呼吸的流動在二人之間來返起伏着。
被宋燕這麽看着，宋江如假裝的鎮定也維持不下去了。她拉住衣角，不好意思紅臉道：“那個。。。還行吧？”
宋江如見宋燕還是不語，疑惑地看向她，見宋燕突然左眼流下一行清淚，她驚詫一眨眼，那行淚已順着宋燕的臉頰流下去了，左側臉頰上只留下一道看不太清的水痕。
“你。。。”宋江如手足無措地看着宋燕，慌道，“阿姐說什麽惹你不開心了嗎？阿姐給你道歉，你阿姐腦子笨，有時候說的話都不經大腦的。。。”
宋江如連忙解釋道。她可是真吓壞了，因為她以前從沒見過懂事後的宋燕哭過。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給阿燕換喜服的事刺激到她了，畢竟她阿妹人生經歷特殊，這些也不是沒可能刺激到她。但她只是想讓她人生中最親近的人陪她共享這份喜悅，她很遺憾因着一些原因自己不能陪着宋燕一起走過喜堂，但想着好歹這樣也算一同穿過喜服了，可以稍微彌補一下遺憾，也算給自己一個交代，可真沒想把宋燕弄哭。
“不是，阿姐。”宋燕望着一臉緊張的宋江如笑道，“我是高興我阿姐嫁人了。”
宋江如見宋燕笑了，狠松了口氣，走上前抱住她阿妹，自己一時沒忍住哭了出來，哽咽道：“你看，你一哭你姐也忍不住了。我們可說好了，你姐大喜之日可不準哭，不然到時妝花了不好看就怪你啊。”
“好好。”宋燕把腦袋依偎在宋江如的脖子處，微微蹭了蹭，就像只撒嬌的小貓。她輕輕拍着宋江如的背，微笑着安慰道，“我們都不哭，我阿姐一定會好好地嫁人的。”
她的鼻息裏全是她阿姐身上的氣味，她壓抑着輕輕抽動着鼻翼，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呼不上了。
窒息得難受。
雖說葉家在上海的人最近都沒回來，但宋燕還是每日挎着一只竹籃去葉家祖宅祠堂燒香。那葉家看門的大爺對這事見怪不怪，反正自從這宋燕來了他們葉府，府裏就從沒安生過。他老了，對這些糟心事向來是能閉一只眼就閉一只眼，反正這上面的不在意別人嚼舌根，他們下面的操心也沒用。他只要自個兒好好活着就好了，管那麽多。
葉家祖宅人不多了，基本上都是些老人。宋燕知道葉耀把他嫂子們都留在了祖宅這，不過她很少見着就是了。她曾經甚至還懷疑過她們是否還活在這個大宅子裏，畢竟就她去祠堂的頻率也該碰上她們幾回吧。
看着那些牌位，宋燕一本正經地點起蠟燭，一點也不覺得這畫面諷刺又怪異。
這麽多年了，又有什麽好奇怪的。
連她阿姐都要嫁人了，又有什麽好奇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