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無可奉告
盧陽城不大，街道卻格外熱鬧繁華，大街上到處都是小商小販，吆喝聲叫賣聲此起彼伏，川流不息的街道兩旁店鋪林立，雖說商鋪攤販等不似瑾城那邊管理的井井有條，喧嚣雜亂間卻也別有一番風情。
因為城外那迷霧的緣故，盧陽城近日的修士格外的多，且大都是一些宗門的年輕弟子，這些修行者平日都宅在宗門裏日複一日的枯燥修行，很少下山，難得出來一趟，自然不會再悶在客棧裏，紛紛來到集市上體驗世間繁華。
顧晞以前在佛界枯燥無味的清修了萬年，一朝來到人界便徹底迷上了這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的俗世紅塵，逛了百年也不見她厭煩，不過往年基本上都是她自己瞎逛，偶爾能有幾個姐妹陪着，這還是頭一回領了個男人，感覺倒還挺有意思。
不過很顯然，感覺有意思的只有顧晞一個，只見她領着柳邑溜溜達達的在各個攤位上來回穿梭，看中什麽拿起就走，留柳邑一臉黑線跟在身後為她結賬擦屁股。
這些攤販知道修行者不懂講價還有錢，宰起來毫不手軟，價格比之往常翻了數倍不止，若放在平時顧晞一定得跟他們好好理論理論，但是現在嘛……顧晞攤手，反正花的是柳邑的錢，她不心疼。
在順手拿起今日的第四串糖葫蘆之後，顧晞終于發現她吃不了這麽多，扭頭看看從頭到尾什麽也沒買過的兩手空空的柳邑，決定今天割愛一回，請他吃一串好了。
“吶，請你的。”顧晞拍了拍柳邑的肩，大方的遞給他一串，完全沒有意識到拿柳邑的錢買糖葫蘆請柳邑有什麽不對。
“不要。”後者無情的拒絕了顧晞的好意，甚至還扭過了頭，表示自己對這種小孩子才會吃的東西完全沒有興趣，顧晞猜到他肯定不吃，壞心眼的趁他扭頭的間隙将糖葫蘆直直插進了他嘴裏。
那力道大的，得虧柳邑修為高深，換個人恐怕當場就得讓顧晞噎死。
一股甜意猝不及防間襲擊了柳邑的味蕾，他愣愣的叼着糖葫蘆，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
“哈哈……”顧晞忍不住笑出了聲，她笑聲清麗爽朗，半點沒有那些個大家閨秀的含羞帶怯，溫柔婉轉，卻又如涓涓泉水，別有一番風味，讓人心生好感：“你發呆的樣子還挺可愛。”
“無聊。”柳邑又恢複了那副冷若冰霜的樣子，将糖葫蘆從嘴裏拿走，卻沒有扔，慢條斯理的吃起來。
修仙之人雖也要進食，卻不像凡人那般需要一日三餐這麽頻繁，尤其到了柳邑這種修為，一點野果幹糧就完全夠他支撐個兩三天，因此除了前兩天趕路之時看他啃過半塊餅外，顧晞還從來沒有見過柳邑吃其他東西，忍不住新奇的多看了兩眼。
柳邑被她盯着有些不自在，還以為是糖漬粘在了臉上，面無表情的摸了摸——也沒有，便轉過頭，直直的盯着顧晞：“你看什麽？”
“沒什麽，只是覺得你這樣的人居然也要吃飯，感覺有些不真實。”顧晞笑了笑，這麽一個氣場強大英俊冷酷的黑衣修士站在大街上一本正經的啃着糖葫蘆，怎麽看怎麽不對勁。
她側身望着柳邑，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他刀削般的側顏：“你就沒有什麽問題想問我的麽？比如為什麽要跟着你之類的。”
柳邑罕見的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沒事，你問就是，我這人向來沒有什麽秘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顧晞笑着看向他，眼神坦蕩，她真的很愛笑，笑起來也很好看，眼睛彎彎的，仿佛蘊着星辰。
柳邑這才抿了抿嘴，不緊不慢的開了口：“你叫什麽名字？”
“……”顧晞笑容當時就僵在了臉上。
“我們一起趕了三天的路，打了三次的架，你連我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顧晞一臉難以置信。
“你沒說過。”他緩緩低頭又咬了個糖葫蘆，細嚼慢咽的，仿佛吃的是什麽奇珍異寶一般。
不愧是皇室出生，哪怕是兩文錢一串的糖葫蘆也能吃的這麽優雅。
顧晞不合時宜的想，繼而無奈道：“你們也沒給過我自我介紹的機會啊。”
她郁悶的咬了一大口糖葫蘆，腮幫子鼓起了一大塊，小巧微紅的嘴随着她咀嚼的動作輕輕蠕動，看起來分外可愛：“我叫顧晞，湛湛露斯，匪陽不晞的晞。”
說着，她艱難将那口酸甜的糖葫蘆咽了下去，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記住了嗎？”
很多年後，這個笑容還時不時的在柳邑心頭回蕩，仿佛一道溫暖的光，照亮了他整個被寒冬覆蓋的心堂，只可惜現在的柳邑還意識不到這些，他只是愣愣的答道：“知道了。”
“柳……柳長老？”一個聲音突然在前方響起，打斷了兩人的對話，猶猶豫豫的，似乎有些不敢确定。
顧晞轉頭，卻見是四位年輕男子，他們身着統一式樣的錦衣，手裏各自握着把流光溢彩的寶劍，看上去修為不俗，再一聯系到長老二字，身份也便呼之欲出——泫雲宗弟子。
也怪不得他們不敢認，畢竟柳邑和平時的形象實在有些不符。
聲音是從最前方領頭那個男子口中傳出的，只見他死死盯着柳邑手裏的糖葫蘆，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和晴空霹靂。
他們宗門最強的，冷漠無情的，斷情絕性的柳邑長老，居然和一個女子在外閑逛，還吃着冰糖葫蘆？
“長老，你們這是……”有不死心的弟子艱難開口，試圖挽回柳邑崩塌的人設，然而柳邑卻毫不留情的回了一個“你們連這都看不出來嗎”的眼神，不冷不淡的答了句：“逛街。”
于是最後一線希望也破滅了，幾人面面相觑，柳長老莫不是被人奪舍了吧？
領頭的那個弟子見無人說話，不忍看氣氛尴尬，鼓起勇氣開口：“柳長老，你們也是因為那迷霧而來的嗎？”
柳邑依舊是那副表情，語氣冰冷：“路過。”
“哦哦，路過路過。”被柳邑冰冷的語氣拍了滿臉的領頭弟子只覺冷汗直流，柳長老不愧是柳長老，哪怕拿着糖葫蘆，依舊凍得人直打哆嗦。
別的不說，就沖這氣場，肯定是柳長老沒錯。
他們上前來本就只是為了打聲招呼，被柳邑的強大氣場一攝，忙不疊和顧晞柳邑分別見了個禮後便紛紛離去，腳步那個匆忙的，仿佛身後有什麽洪水猛獸。
這幾人一連走過了好幾個小攤，直到顧晞柳邑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才偷偷嘀咕起來。
“剛剛那位姑娘難道就是柳長老心上人？”之前領頭的那位弟子一臉興奮的搭上了同伴的肩，眼中閃爍着八卦的光芒。
“不能吧，不是說柳長老心上人是個胖子嗎？”一個弟子不太确定的反駁。
“嗐，管他呢，都一起逛街了，肯定就是道侶了，柳長老這麽優秀的人，難道還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嗎？話說回來，那姑娘長得可真漂亮啊……”說着，這弟子面露尊敬和向往，末了卻又遺憾道：“就是可惜了，看樣子只是個凡人。”
“你們懂什麽。”一直跟在角落不言不語的弟子開口了：“越是厲害的修士越是看不出來修為，柳長老什麽修為你們看得出來麽？”
衆人恍然：“言之有理。”
這幾人自以為隐蔽，卻不曾想顧晞他們剛剛只是過了個拐角胡同，并沒有走太遠，雖說距離依舊不近，但以她和柳邑的修為還是聽得相當清晰。
顧晞覺得這泫雲宗的弟子還有點意思，八卦起來比起女修也不遑多讓，促狹的用胳膊肘頂了下柳邑的胸口：“怎麽辦，你的名聲好像不小心被我毀了啊，我要不要對你負責？”
柳邑扭過頭，懶得搭理她。
顧晞也沒指望他能回答自己，只是拽了拽柳邑的衣角，道：“哎，給我講講你和你那心上人的故事呗？”
顧晞純粹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人能夠如此徹底的收服柳邑的心，甚至于作古百年柳邑也要想方設法的将她複活，不過她也沒指望柳邑真能告訴他，只是順嘴這麽一提，然而柳邑卻像被碰了傷口的猛獸，看向她的眼神突然變得陰沉而暴戾。
“無可奉告！”說罷，竟是轉身就走，将顧晞一個人扔在原地。
顧晞足足愣了半晌才回過神，憤憤不平：“什麽人嘛，說翻臉就翻臉。”
柳邑這麽一整，顧晞也沒了多少逛街的興致，心不在焉的去了成衣店，花光了柳邑給她的一百兩銀兩，捧着兩套衣裳就回了客棧。
接下來的兩天顧晞都沒有再見到柳邑的人影，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氣狠了，連面都不願意露，倒是林翡兒跑她房裏蹦跶了幾下，放了幾句狠話，大致說的啥顧晞忘了，左右不過是柳哥哥是我的你別想搶走雲雲，顧晞心情欠佳，也懶得搭理她，随口敷衍了兩句就将她打發走了，氣得林翡兒直跳腳。
一直到第三天早上，王二炮才來敲了顧晞的門。
“顧姑娘，你休息好了麽？公子讓我們都準備一下，要出發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湛湛露斯，匪陽不晞。”——《詩·小雅·湛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