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愛恨同根(4)
借着燭光搖晃,允年正盯着手中的信紙看得入神。
柳沐靈端了碗羹湯,小步上前來。允年見有人進來,便快速收起那紙,放入信箋。随後,案臺右側的最下端的抽屜,塞了進去。柳沐靈笑笑,“寫着什麽呢?”
“沒什麽。”她一邊說着,一邊扯過柳沐靈的手。柳沐靈大叫一聲,“小心呀,這羹可燙人。”話音落下的時候,她也已經坐在了允年的腿上。允年慢慢靠上前,把頭埋進了柳沐靈的懷裏。柳沐靈伸手攏住她的頭,溫柔道:“前任留下太多繁瑣事務,累着你了。”
“嗯。”
“我聽說了淨炎氏的雪蘊壇之邀,你心裏有準備嗎?”
“我必須只身赴會,但願王者自有天佑。”允年從她懷中出來,眼神略苦地看着柳沐靈,心中酸酸楚楚,并不是滋味。心裏頭,還是在想另一個女子,想她如花美貌,想她若水柔情,想她貼心暖語,想她沉默安靜。允年心中不快地将自己的目光從柳沐靈的小臉上移了下去。
“我相信你們一定能和解的。”
“我會把王姐交給淨炎王。”允年沉悶道。
柳沐靈眉頭微皺,“是她過犯,也應當如此。”她伸手去握允年的手。不過被允年不動聲色地挪開了。
“夜沉了,你早些休息吧。”允年站起身來。
柳沐靈眉眼中略有驚異,“你……還有什麽事嗎?”
允年的眼神暴露了她的心思,她正在看着那最底層的抽屜發呆。“我馬上就回去天穹宮。”
柳沐靈不好忤逆,順着允年的眼神也看了看那抽屜。又連忙移回目光,點點頭,“沐靈先告退了。”
牆角處,一個黑影閃動。允年紅眸一動,擡手一掃,便合住了前方的房門。她又慢慢地坐回紅木雕刻的椅子中,平靜道,“報。”
“鳳首,荻神官被淨炎氏收留。”那探子便是當初跟着荻秋、一路按照保護她們主仆兩人的希雲空。
允年刷地一下站了起來,小腿撞得那大椅嘎嘎一聲響。“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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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雲空快步上前,單膝跪在允年前方,“荻神官似有淨炎氏舊識,當日,屬下見荻神官遞了帖子,進入雪蘊壇行宮後,便沒再出來。屬下打聽幾番,探不到裏頭的消息了。想來或許小住,所以屬下趕緊報給鳳首聽。”
嘩啦啦一聲巨響,那是允年氣急,一掌把桌子給掀翻了去。桌上的筆立,紙張,還有瓷品一下摔了個透,磨硯碎成兩半,墨水開始往紅地毯裏浸入進去。她惡狠狠地,咬牙切齒,“荻、秋!你故意的是不是!是不是!”
希雲空跪在前方,幾塊飛木撞了臉也不敢躲開。
“你嫌我鳳焰族與淨炎氏之間仇恨還不夠多是不是!你竟然找誰不好,去找我仇人!”“你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她說罷這句,舉起那百年老瓷的花瓶,就猛地往地板上砸了去。稀裏嘩啦地碎了一地後,允年仍舊不解氣,“太過分!”
“枉我消去青春十多栽,就為了你這麽一個人!”
“怎麽了怎麽了?”柳沐靈沒走多遠,聽得這麽大動靜,趕緊折回來。守在門口的人,都知曉這新王脾氣大,不敢亂管。可這柳沐靈此刻是希允年的枕邊人,膽子自然比常人大了半圈,她是推門就進去。
看見地上跪着一人,也不分青紅皂白,指責道,“你怎麽惹鳳首生氣?這都什麽時辰了。等下鳳首怎麽安睡?”便朝允年走了過去。
她剛要靠近允年,允年擺手就把她推了開,“你給我滾出去!”
柳沐靈雙目一瞪,驚訝極了。她扁了扁嘴角,屏息,還是耐心道,“出了什麽事情?”
允年心情太差勁,也沒有好話,她轉過臉,紅眸怒瞪柳沐靈,一手指着門的方向,冷言道,“我說你給我滾出去,聽不見我的話?”
柳沐靈這些日子被允年引誘,心中已經逐漸依賴于她。再加上允年一直溫言暖語地哄她,寵她,此刻突然這般,柳沐靈自當受不了,當下眼圈一紅。眼淚就掉下來,她哀怨地看着允年,雙手揉在一起,撅起嘴巴,卻不離開房間。
允年也不睬她。對希雲空又道,“你給我把山門盯緊了,有風吹草動,就給報來!”
那探子連連點頭,“是,鳳首。”
“退下去!”
“鳳首見安,屬下告退。”那探子擦把冷汗,是立刻走人。
允年轉身朝後門的屏風走去,不一會,再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條鞭子。柳沐靈瞧見那鞭子,吓得頭皮都要炸了,這是要動粗了?那是哭都不記得哭了。誰料允年看都不看柳沐靈一眼,擡腳就往外頭走了去。
柳沐靈不知允年要做什麽,便跟了上去。允年走到一半,突然止步,回過頭來。那鮮紅長發在月光下和晚風中飄揚起來,倒是一副嗜血的狠樣。柳沐靈面色憂懼地看着她,她冷道,“不要讓我說第三遍!”
柳沐靈只得低下頭,輕聲說了句,“我等你回房。”
荻秋醒來的時候,見那水蓮花的大屏風前坐了一腰身纖窄的女子。白皙皮膚,薄唇淺粉,側臉甚為姣美。正在吃着茶桌上的幹果。高筒帽子上的流蘇随着她的略為歡快的動作而不斷地晃着。“姐姐醒了。”淨炎謹回頭,莞爾一笑。
荻秋慢慢坐起身來,恭敬道,“淨炎王見禮了。”
淨炎謹目光中閃過一絲輕蔑,鼻腔中哼出很小一聲,“姐姐可失約了。”
“失約?”荻秋不解地看着淨炎謹的背影。
“姐姐,兩日之期早就到了,可姐姐沒走。小謹就當做姐姐喜歡這雪蘊壇,決定收留姐姐了。”
“我……我睡了多久?”
淨炎謹嘴邊閃過笑意,嚴肅了臉,轉頭來看着荻秋,“你睡了五日了。”
荻秋一聽,當下心跳不已,她連連扯開被子,“我立刻離開。”
淨炎謹快速地站起,一個回身,一下坐在了床沿,大力地撞了荻秋的肩頭一把。荻秋被撞得一下反應不及,又被淨炎謹一下捉起了下巴,“我很好奇,你是怎麽嫁給希氏王的呢?”
荻秋感覺心髒被一只大手狠狠地、突然地捏了住。一口氣卡在喉嚨,提不上來。
“她可是個女人呀,難不成,姐姐你……”荻秋伸出雙手去推淨炎謹,可對方卻越抱越緊,強迫要将自己的唇壓上了。“我好奇,姐姐讓我也試一下。”她一邊說着,一邊使出更大的力氣,絲毫不顧荻秋眼角已經有晶瑩的閃爍。仿佛那更加刺激了她的神經,一種非做不可的拗勁被激發了出來。
大概——是因為痛恨那個讓自己和族人都受過非人侮辱的鳳首吧!所以,送上門來的羔羊——居然是那鳳首的女人,哈!天助我也!
“住手,你住手!你不可以這樣對我!”荻秋開始大叫。直到柔軟的唇死死地印了上來,還帶着霸道地狠狠地咬了她一口。淨炎謹玩味過後,饒有興致地看着荻秋無助的眼神,搖搖頭,“啧啧啧,聽說你這身病,這斷掉的靈脈,也是拜鳳首所賜。結果,她還是把你給趕了出來,無家可歸。是也不是?”
“你一定要侮辱我嗎?”荻秋擡眼四下望了望,卻找不見盈歌的身影。
“侮辱?”淨炎謹撅起嘴,調笑道,“我哪裏舍得侮辱姐姐?我愛你都來不及。”
“你……”荻秋被她氣堵,一時間說不下去。
“姐姐這麽美麗,難怪鳳首娶回去做夫人,也不願給別人。說實在,我也對姐姐動心。”淨炎謹笑着說道,不過她這副神态,實在叫人難以分清,她說的是實話還是謊言。因為她至始至終都那麽的冷靜。
荻秋病中虛弱,剛為轉醒,就讓淨炎謹這般玩弄。好不容易有些好轉的臉色,又再次蒼白了下去。她閉上了眼睛,屈辱百般道,“我馬上離開。”
“走?”淨炎謹輕哼了一聲,嘲諷道,“可由不得你了!”“荻秋,如今得知你的過往,我便也告訴你。下月初一,我與鳳首有邀,她當只身赴會雪蘊壇。”淨炎謹整了整有些亂的衣服,站起身來。
荻秋聽得消息,細眉便蹙在一起。
“喲喲,還在為那喪盡天良的人擔憂呢?”
“你想對她做什麽?”
淨炎謹雙手插在一起,冷笑一聲,“我想對她做什麽?她當日對我做了什麽,對我們全族做了什麽,她還得起嗎?!”
荻秋尋思片刻,從床上下來,雙膝落地。“淨炎王,新鳳首并不是之前的希緣鳳。如果有仇,你不可尋錯了債主。”
“哈!”淨炎謹高笑一聲,“有意思!”她轉身俯視跪在地上的荻秋,“真是有趣,試問,父債子償是不是天經地義之事?”見荻秋默不作聲,淨炎謹又道,“那新王是否該為舊王犯下的不是而贖罪?!”她突然彎腰而下,一把捉起荻秋的領口,把她拉進自己,狠狠地瞪着她,口氣也非常兇狠,“我本還以為呢,你會是個善良的人。僅有一面之緣,我當初卻在心中許下承諾,倘若你日後遇難,我一定護你平安。可結果呢,你的心是向着我的仇人!”說道此處,她又大力地把荻秋給甩了開。“王兄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可她鳳首卻調虎離山,火燒我雪蘊總壇,就是為了偷我們的珍品收藏。”淨炎謹冷笑一聲,“跟你說有什麽用,呵……”
荻秋匍匐了全身在地板上,只有四個字,“新王無辜。”
“那我王兄的性命,何來一辜?”
荻秋口舌幹燥得要命,感覺渾身如火焚燒。她身心都感覺倍受煎熬,不論是道德,是過往,是未來,還是自己放不下的愛恨,無一不在鞭策她柔弱的身軀。她還是只有那四個字,“新王無辜。”“淨炎王,你不是嗜殺的性子。我……我知道的。”
“總也要有那麽第一次。殺了鳳首,我也好在三界,揚名立威。”
荻秋知曉淨炎謹不是玩笑,這消息氣得她身體瑟瑟發抖。此刻,真是走也不對,留也不對。
淨炎謹看着她,笑說,“其實我沒有搞清楚,你究竟愛的是哪一個,嫁了哪一個。不過,我與鳳焰族勢不兩立。鳳首不死,我淨炎謹永不婚嫁。”
荻秋咬咬牙,也說不出其他。
“除非……”淨炎謹故意拖長了聲音。
“除非?”荻秋好似看見希望般擡起頭來。
“你願意一直侍奉我,我且饒過她初一這一劫。”淨炎謹純屬故意捉弄,笑得牙齒都露了出來。
荻秋卻想也不想地點了點頭,“怎樣的侍奉?”
但看荻秋這般無怨無悔為希家那女王犧牲,同樣都是王,如何沒人這樣呆自己呢?淨炎謹心頭竟而莫名一酸,十分不舒服。她下意識地用手揉了揉胸口,眉頭都皺了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故作不屑一般道,“你怎麽侍奉她,便怎麽侍奉我了。”
荻秋渾身都軟了,“可,可你知曉我與她的關系。”
“怎麽?侍奉我很惡心嗎?”
“你當真,就是要這個條件?”荻秋顫聲地問,羞恥至極道,“我早非完璧之身。也……是沒有名譽的被棄之人。”
“小賤人,”淨炎謹心中快意大增,不由得高笑了兩聲,“哈哈,跟随本王,本王就饒了你舊情人。”
荻秋這一刻無疑想到自盡了事,那樣自己不會受辱了,可希雁呢?淨炎謹真的會放過她嗎?殺兄之仇,雖是希緣鳳犯下的,但如今,希雁才是真王。
有人成王,就一定要有人犧牲了。荻秋這一會不到的時刻,心頭都被絕望的黑占去了。
離初一還有半個月。但荻秋的精神恍惚得相當厲害。短短半個月不到,她飽受摧殘的意志力已經瓦解得差不多了。除了盈歌每日幫她梳洗的時候,她會點點頭,所有的時間,她都跟得了失心瘋一般一個人游來蕩去。日前那場大雨中,惹她舊疾來犯,她渾身作痛,高燒三日,肺腑出血,咳得一枕頭紅,她也絲毫不在乎。稍一好轉,整個人就又跟失了魂一般,誰叫也不理。
沒權沒勢也沒有自身靈力,荻秋已經完全失去了戰鬥的能力。就連最後的尊嚴,也留不得幾分。想死不能死,怎麽也要熬過初一,見她平安來去。這大概就是支撐荻秋最後一絲不倒的信念了。她不記得淨炎謹對自己做了什麽,她也不想記得。盈歌問一句,“夫人,您究竟怎麽了?”
她就會回答說,“改嫁了。”
“您覺得這樣好嗎?”
她就會答,“享盡榮華,好極了。”
希雲空夜間把消息帶去神寂嶺的時候,允年正望着手中的信箋發呆。
她用着緩慢的速度從象征王權的大椅凳上站了起來,卻突然膝蓋一軟,連忙伸手撐住了桌沿。“你不是說秋是寄居在淨炎氏,你不是說,她們之前只是萍水相逢。如何淨炎謹她……?”
“淨炎王似乎對夫人動了情。”
“什麽意思?”允年的眼睛一動不動地鎖住了希雲空。
“屬下看見夫人是自願開的門。”
允年面色一白,這口惡氣一時間堵在胸口是下不去了。
“但,但是……”
“但是什麽?”允年兇巴巴地問。
“屬下也不知道,但自從淨炎王與夫人在一起後,夫人身體每況愈下,也精神不穩,看起來不像是與淨炎王相好,像是受了折磨。”
“我不想聽了。”
“是,屬下告退。”雲空抱拳請辭道。
允年跌坐回椅子中,猛地又擡起手,“是不是那賤丫頭得知秋與我的關系,故意逼秋?”
雲空腳步一停,英眉緊擰,回過身來,又是抱拳低頭道:“屬下也如此猜測。屬下想等鳳首指示,就随時就把夫人強帶回來。”“可一旦我們有所動作,所有的埋伏都會功虧一篑。”
“我不能任着秋讓她欺負,離初一還有多久的日子?”
“回鳳首,還有半月。”
“我可沒耐性等半個月!我們的埋伏怎麽樣了?”允年吞不下這口惡氣,“我要讓她整個淨炎氏,全部天翻地覆!”
“還差五名我族精銳,其他的基本都已經混淆進去。淨炎王年幼無知,又沉迷玩樂,雪蘊壇靠着上一輩留下的精兵把守,她本人卻是沒有多少才幹。”
“修書給淨炎謹,把日子能提多前,提多前!你的人安不進去的,便不先不管了!”
“鳳首,更改相邀的日期,會打草驚蛇。”希雲空勸勉道,“會……損失我族肱骨良将。”
“那秋怎麽辦?!難道還要被那丫頭欺負再多半個月嗎?”
雲空跪下雙膝,“鳳首,您是我們的王,您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用我們族人的鮮血來兌現的。我們對此毫無怨言,甚至深感榮譽。我們已經插入精銳進入總壇,但倘若此刻打草驚蛇,我們鳳焰族勢必失去這些苦心培養的二十人啊!鳳首,鳳焰族得您帶領才重新走回正道,雪蘊壇之邀,是我們重新立威與洗刷前嫌的機會,屬下覺得,夫人她……會理解您的。”
“我與秋之間的誤會已經很深了,她還能理解我嗎?這種侮辱她清白的事,她真的能理解嗎?”
“屬下可能說的有些難聽,但鳳首與夫人的關系,此刻……是分離的關系。道德上,夫人算不上背叛。所以,若是事後鳳首願将夫人重新接回,再示好求和,倫理上,世人說不得夫人一句閑話。”
“她若一時間想不開,自盡了怎麽辦?”
“夫人若是要自盡怕是早就自盡了。她一直在堅持。也請鳳首,忍耐最後幾日。”武将無奈又誠懇地勸說,“畢竟,這是賭上了全族榮譽的一次對決。”
“忍耐。”允年咬着下唇,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她思考再三,最終,揮手趕走了希雲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