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明珠無暇(2)卷一大結局
這才恍然,那個眉目似水,溫柔恭謹的人,是真的不在了。當初水光粼粼中,她高舉神杖的華影是不會再現了,或許只能在夢裏才能跟她重逢。那善解人意、害羞溫婉的女子,不會再癡傻地等待自己了。這故事沒有了續文,而回憶都總叫人心傷。不知魂魄會去向何方,那裏是不是連神都無法到達的地方,是不是極樂的天堂?
允年閉上眼睛,抱着那堆衣物,靠在床帏。仿若世間所有的事,都與她無關一般。一夜厮殺,換得榮譽,卻賠了夫人。她感覺自己的心一下蒼老了,關于洪荒萬古神格的記憶仿若打開,一下天地間所有的事都沖入腦海。可為什麽,這份失落,卻不能被這些智慧所彌補?
允年一直呆在天穹宮,遲遲沒有出來。就這樣等到了幾近黃昏的時辰,她突然從裏頭步履跌撞地走了出來。一把合住了大門,目光呆滞地說了聲:“她要休息了,誰也不許進去。”
早前荻秋魂飛魄散的時候,外頭的人可是看見了那些光點。彼此面面相觑一番。柳沐靈有些擔憂地走上前來,安慰道:“荻神官已經去了極樂世界,鳳首請節哀啊。”
“是我把她逼死的。”允年苦笑一下,“是我的錯。是我見死不救,讓她遭人□□,也怪不得她再也不想活了。”
“鳳首,您怎麽可以這樣說自己?”
允年垂下眼睛,“是事實。”
柳沐靈不知該怎麽說,荻秋死了,自己按理來說應該高興才是。這不沒人跟自己搶鳳首的垂愛了不是?可心裏卻不那麽痛快。畢竟荻秋沒有傷害過自己,相反,卻覺得異常可憐。“荻神官她應理解鳳首才是……”
“是誰允許你們叫她荻神官的?”允年忽然揚高了聲音。接着,她血紅的眸子掃了一圈所有低着頭的人,憤怒地一字一頓悲腔滿滿道,“她是鳳、首、夫、人!”
此話一落,所有的人全部跪了下來,就連柳沐靈也跟着跪倒在允年身邊。天穹宮一片靜谧,神寂嶺沉默非常。
“報——報!”有一守門小厮跑上前來,本是扯着嗓子,結果發現天穹宮這一片都安靜得吓人,忽然只敢勾頭上前。
允年盯着他,倒沒有出聲。
“鳳,鳳首。”小厮跪倒在地,“是失蹤多時的盈歌姑娘,說是她家主人荻神官有東西呈給鳳首。”
在場的人各個面如蠟色,心頭直叫這小厮不怕死。允年眼神微閃,身形逐漸一動,“東西?”“盈歌人呢?”
“在……在前堂。”
允年雙手握成拳頭,擡步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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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允年三步并作兩步地匆匆來到前廳,快到的時候,又停了停。随後,才正了正臉色,走了進去。目光略略一掃,見盈歌正在倒水喝茶。盈歌似乎走了很遠的路,面色有些勞累。允年臉色沉得厲害,也沒有禮貌,張口便是,“什麽東西?”
“主子,”盈歌用手帕擦了把鼻尖上的汗,“夫人吩咐了叫我送來給你,說是‘定情信物’。”
“昨天晚上,你哪裏去了?”允年盡量控制悲傷,道:“你可知道,秋她……”
“我……我回去荻家掃墓去了。要不是你們鳳焰族,荻家的墓能有那麽多要掃嗎?”盈歌辯了一句,她鼻腔裏小小地哼了一聲。“好心給你送來,怎麽又是這脾氣?難怪夫人說不要跟你回來!”
允年面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但這一次,她卻發不起怒,只是語氣不善道,“是什麽,拿給我。”
盈歌扁了扁唇,從包袱裏掏出淺綠色的珠椟,遞了過去。允年眉頭未松,心中再是狠狠一緊,仿佛突然明白了那裏頭裝着的是什麽。
她的十指克制不住地發着顫,接過寶盒的時候,似乎又聽見荻秋那一聲微弱的‘我愛你’和自己心頭憤怒而脫口的‘謝謝你的憐憫’。
它是幹淨的,荻秋是被污染過的。它配得上你,荻秋配不上你了。
允年右手有些不穩地揭開那椟蓋,她的嘴張了張,方才壓抑下去的悲傷,這一刻又傾覆而出。這股灼熱的溫度從心頭一直往上燒,燒到了她的側臉和耳根。就如刀傷一般滾燙。
潔白的真珠,只有掌中大小。溫潤柔美,光澤低調。一如自己的多年來從未改變過心意的那夢中情人,溫婉多情,善良可人,純潔天真。她感覺滾燙的呼吸變成了刀子,一刀一刀地淩遲着她的心口,叫那血肉模糊的傷口一而再再而三的開裂疼痛,她痛苦地閉了閉眼睛,這次幹燥的眼睑,再也流不出任何眼淚了。
‘你的心上人是誰?你把神珠送給誰了?’
‘為什麽,為什麽你永遠心裏都有別人?’
‘希雁,你什麽時候才能不自卑?’
‘我自卑?’
‘你怎麽沒有?你有!你一直都活着恐慌中,婚禮也不能給你帶來信任和安全,你是很愛荻秋,但你也在無時無刻不懷疑着她。你為什麽懷疑她,覺得她會離開?因為你沒有自信!’
聽起來好像都是自己付出的多,但事實上,自己從未相信過荻秋也在真心回報着這份感情。
我演的太投入了,太入戲,以至于我忘記了,這本不是一出獨角戲。
我沒有相信她的愛,正如嵇遠所說,我自卑地以為,她根本不愛我。她愛的是王姐那般的英雄人物,而不是我這空有頭銜的五公主。我配不上她,我又欺騙了她與我成婚。就連最後一刻,我還是在懷疑她心裏有別人。而這幾近心裏殘疾般的想法,才是真正害死她的原因。
允年嘭地一聲,合住了那寶盒。仿佛一下蒼老了幾十歲一般,原本活潑的紅發,此刻卻異常安靜地趴在她的背上。她仰起頭來,“哈哈哈哈……”大笑了幾聲,那有些嘶啞的女聲,帶着分外孤寂、無人能動的悲怆。接着,她将那寶盒抱于懷中,腳步十分緩慢地,地朝天穹宮的方向,走了進去。
神寂嶺上下,漫天飛絮的大雪中,是獨具一格的黃昏美景。滿山銀白、素裹千秋,還有那燒灼的紅日準備掩去了最後的華豔,正璀璨地發出光明。樹枝上的積雪,有些嘩嘩地落下了。
那絕代風華、王者的背影,帶着她的故事俨然落了幕。這出戲唱完了,愛過,恨過,嘗過,更是遺憾過了。
從此,漫漫神途窮天日,對珠垂淚念舊事。
別後,迢迢無盡王者道,一箋鴻信寄相思。
【江焉 2014/06/27】
☆、楔子
東陵城今夜是人間一年一度的上元節。河道裏放出了朵朵粉色蓮花河燈,市集熱鬧,車水馬龍,人群熙攘。豪奢擂臺,戲曲咿咿。
“啪”地一聲重響,有一金衫女子醉倒在桌上。她右手抱着一把青銅寶劍,左手不小心掀翻了酒壇,酒水和瓷壇碎了一地。
鄰桌早盯上她的幾個賊人互相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個五短身材的漢子,很快就走到她前方。他又四顧一下,見在場大多數人都在看着節日熱鬧,很少有人注意自己,于是立刻伸手去取那姑娘壓在右臂下的寶劍。他輕輕一抽,誰料,女子醉意朦胧的眸子卻立刻睜了開。那是一對鮮紅如烈焰的眸子,倒不是人間常見。她慵懶地換了個姿勢,将右手的劍扯得更緊了些。閉上眼睛,繼續睡了起來。
另一壯漢上前,猛地撞開了之前的五短身材,“看老子的!”說罷使出蠻力,狠狠一拉。怪事出現——寶劍卻是紋絲不動。
“耶?”有人怪叫一聲,“是個練家子喔。”“嘭!”地一聲巨響,有人挑釁地拍了桌,“起來,大爺知道你沒醉。”
女子仰了仰脖子,眼球掃了掃前方幾個人。嘴角浮出一個輕蔑的冷笑,“呵。”她又看了看前方忙碌的店小二,“店家,再來一壺一樣的。”說着,她撓了撓自己的耳朵。
那幾個彪漢見這瘦弱女子不将自己放在眼中,頓時發起猛。正欲再度出招,女子卻笑,“想要我的劍?呵!”“給你!”她毫不在意地把劍扔了出去。
圍觀的人群中,有人身形一動,路見不平,似乎準備拔刀相助。不過,在他看見接劍的彪漢摔倒在地的時候,又止住了腳步。
彪漢慘叫一聲,“我的手!我的手斷了!”
“什麽!”“啊!老大!”
“咋和家中巨鼎一般重量,天啊!快救我!”另外兩個彪漢立刻使出九牛二虎之力雙手去擡那外表與普通劍毫無二致的青銅劍。不時狂喊,“老大,老大堅持住啊!”
女子眼中出現玩味,店小二為她奉來好酒。她高興地雙手抱起酒壇,仰頭就灌。幾個圍觀的人見那幾賊人無法傷到姑娘,便又紛紛散去。不過剛才就停住腳步的男子,似乎還沒有走開。不過,這一刻,他方才手中握着的劍已經消失。
女子一壇酒飲盡,拍了拍胸口。然後掏出了個金絲編織的錢袋,在裏面翻了翻,看起來準備付賬走人。她爽利地甩出半塊金子在桌上,看着小二高興地跑了遠。又對地上的幾個滿頭大汗的人說,“我的劍,是你想拿就能拿的嗎?哼!”
她彎下腰,伸手提起了自己的劍。非常輕松地,又插在了自己的後背的綁帶裏。前方三個彪漢下跪磕頭,“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小的有眼無珠,不知是神仙大人啊啊!磕頭賠罪,磕頭賠罪!”
“滾!”女子沒好氣地說道。
“是是是!”幾個彪漢磕完頭,卻又互相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猛地往女子身上撞了過去。另外兩個好似野兔般飛跑了起來。
女子被撞了一下,滿臉不悅地拍了拍衣服。忽然,她面色一沉,“我的夜明珠!”她敏捷地轉身,雙手一張,立刻飛了起來。這才發覺,之前一直吊在她腰間的明珠裝飾,已不翼而飛!
之前在人群中本就想拔刀相助的男子,此刻算是終于得了英雄救美的機會。快她一步,他指間水流環繞,以強大的體積和能量,快速地截住了幾個賊人去路。他幻水凝冰,化冰為劍,雙手持劍,踏着的每一步都散出霧氣。沉聲道,“把夜明珠還給她!”
幾個賊人瞧那冰好似生藤巨蟒般四面八方包圍自己,做出囚牢。自知再無法可逃,挨個跪下,狼狽奉出那珍珠。
美貌女子一臉怒意上前,伸手搶回那珠子。查看一眼,見那珍珠并無損壞。她卻冷厲道,“我的劍,你們可以碰,拿不走是你沒本事。但這珠子,是你碰不得的!”她毫不留情、舉刀要殺!
“等等!”結果方才那男子又婆婆媽媽起來。他的冰,這一次擋住了女子的劍。“鳳首息怒。他們只是凡人,東西未丢就好。”
幾個賊人得了空擋,那是立刻撒腿就跑。
女子火紅的眼眸凝了冰,非常危險地眯了眯。然後斂烽架上了男子的脖子,“水族人?你是誰?竟敢跟蹤我?誰派你來的?”
男子面色有些扭曲,他皺着眉頭,看了兩眼脖子上的劍,“我是商靖鴻,來自绮彩海域,閑人三界四處游逛,家中不參天界政務,并非跟蹤你。就是剛才看見有人想偷你的劍,所以路見不平。”
“謊言!”
商靖鴻呼出一口氣,這話好似有些傷了他的自尊。“鳳首不領情,靖鴻那就此別過。”
允年的唇微微張了張,知曉自己的話說得重了些。可她傲慢慣了,自然不會馬上道歉。只是把那劍移了下來。“既然你不參政,如何知曉我是鳳首?”
商靖鴻又看了她一眼,“知曉的。”
“我問是如何知曉?”
“見過鳳首美貌,聞過鳳首事跡。也曾觀過鳳首與花木族王決戰琅月巅。靖鴻雖不參政,但喜歡研讀劍法。鳳首的斂烽劍、和歷代鳳焰族的焰菲劍的歷史,靖鴻都曾研讀過。只是沒有機會親睹。”商靖鴻轉身,認真道,“鳳首以為靖鴻修為如何?”
“哼,”允年不屑地瞅了瞅他,“不足畏懼。”
“不足畏懼的身手怎可跟蹤鳳首?豈不自扇巴掌。”商靖鴻抱拳,“告辭。”
允年劍商靖鴻打扮得體,話語斯文,渾身一股正氣。頓時心中有愧,想來商靖鴻确實一番好意。鳳凰以公平著稱,絕不如此待人。“請留步。”她繞道商靖鴻面前,“我對剛才的行為向你道歉。”她握了握腰間的那顆寶珠,“此珠對我甚為重要,你幫我奪回,我定要重重謝你。剛才多有得罪,坐下來,我請你喝酒。”
商靖鴻眉頭跳了跳,“酒……”
“怎麽?”允年微微一笑,把斂烽橫在他面前,胸有成足般道,“不想看我的劍?”
商靖鴻面上尴尬,“想看,但你剛才已經喝了許多。”
“你是不是男人啊?!哼。跟着我!”允年朝前走了去。
商靖鴻看着她的背影,在允年看不見的地方,搖了搖頭,翻了個大大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