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高木 原來這鵬鳥蜻蛉是為異地開發的

越過山間谷地,前方豁然開闊。眼前是一片水灣,灣上有座十字浮橋。

浮橋前站了一行人,在等待即将啓程的鵬鳥。周圍泊的幾只小型木甲在岸邊一字排開,木甲上皆有绛紫色的符文,不解除便無法使用。

青槐揉撚弦絲,将斷手接上,走到隊伍後。

“大家這麽早就來排隊啊?”

前頭站的一對偃師人偶回過頭來。偃師道:“先到先得,不早來怕趕不上。”

“不是都提前買了票嗎?”青槐從腰間掏出票。

偃師笑道:“你是頭一回坐鵬鳥吧。懷王每次都會多賣票。”

“那不是騙財嘛……”

“自鵬鳥開飛以來,時常有人買了票卻趕不來,賣比載客數更多的票,也是為了減少閑置座位。”偃師又道,“不過像禦甲祭這樣的節慶前後,人流量大,遲來的趕不上這一班,只能再等上幾個時辰。你這個點來是對的。”

對于這位懷王的事跡,青槐早有耳聞。說他早年在京城橫征暴斂,才被天子貶至邊疆。眼下聽到此人在這些地方精明,也并不稀奇。

人偶問:“你一個人來的?”青槐點頭。

“那可不行,你得有偃師帶你。”人偶手指隊伍前頭的幌子,上面寫道:「木甲不可單獨乘坐。京城官兵屬。」

青槐問:“邊境不是不講究這些嗎?”

偃師道:“邊境是不講究,但此處還屬京畿之內,天子眼皮底下,懷王說了不算。”

人偶見青槐甚是苦惱,悄聲道:“眼下還有時間,你去找一名偃師搭夥就好。此處的侍衛是邊境來的,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就不是我的偃師。”

青槐歡喜道:“那可否勞煩你的偃師也攜我一程?”人偶說:“你可以問問,他收了我五十金。”

青槐輕聲一嘆,手頭的錢全數花在票上了,可若不盡快找個偃師同行,這票錢估計也要打水漂。

他四下張望,見遠處有位身着藕色褥裙的少女,背了張弓。她身側還有一紅一白一雙錦鯉,莫名摞在一起,正緩緩向此處靠近。

他低頭拾了五根樹枝,撐起風渚的外衣,而後念了聲“傀儡跟随”,湛藍色符文如輕煙一縷,從掌心散出,被樹枝吸附。樹枝人撐起身體,走了兩步。他整拾了一下樹枝人的衣裳,便往少女那裏跑去。

白鯉馱着紅鯉吃力游走,肚皮幾近貼上地面。紅鯉催促:“再不快點,要趕不上鵬鳥了。”

白鯉道:“還說呢,是誰昨夜非要逞英雄了。”

“我那是為了保護小玉。”紅鯉一說,名叫小玉的少女垂下眼。

白鯉道:“對方可是陰差啊。你要有本事,怎麽還傷成這樣?”

紅鯉不服,說:“我是敵不過他,可開局那一招還是把他打飛了啊。”紅鯉喊了聲“紅燒劃水”,擺尾演示。只聽哎喲一聲,二魚仰翻在地。

小玉驚道:“紅燒白灼,你們沒事吧!”

白灼忿忿道:“你就不能安分點嗎?”它企圖用腦袋将紅燒頂起來,再扛回背上。可紅燒在地上只能左右搖擺,無法騰身配合。

紅燒嗚咽道:“好像閃到腰了,下面硌得慌。”

小玉蹲下檢查,說:“你似乎壓到人了。”于是同白灼一起發力,将紅燒翻了個身。

白灼問:“它起不來了,這下可怎麽辦?”小玉捋起衣袖,卸下紅燒背上的木匣說:“我來。”

紅燒一聽,争說:“我能起來……”尾巴直搖。

小玉将紅燒頭上的燈籠移到眼前。木匣打開,裏頭裝滿了偃師工具。她挑挑揀揀才選中一把小刀,看似并不熟悉。

刀在鱗片下探索。紅燒戰戰兢兢道:“呃呃……好像不是這裏吧……”

“這位姑娘,可是遇上什麽麻煩?”青槐從地上爬起,撣了撣一身塵土。

“沒事。”小玉別過頭,對前來的低木避之不及。

青槐被賞了一臉馬尾,仍不氣餒,走到另一側道:“試試那些黑色的鱗片。”

小玉裝沒聽見,只自顧自嘗試,直到撬開那排黑色的鱗片。“吱咿——”木甲打開。

火光照亮了木甲內部滿滿的木榫和弦絲。多處弦絲纏繞在一處,導致了紅燒控制紊亂。青槐正欣賞着木甲之精妙,就見小玉伸出手,三下五除二拆光了打結的弦絲,頓時目瞪口呆。

“你你你……”

“我怎麽了?”小玉正奇怪,就見尾鳍背鳍腹鰭一一散落。這一下可是她始料未及的。

紅燒兩眼泛溢淚光,吐了一串泡泡:“公子,我這就去見你……”

白灼左游右跳道:“呸呸呸,沒事的。”

青槐道:“不妨将弦七,十三,三十四先連回去。”

小玉問:“你怎麽知道哪根是哪根?”

青槐手指纏線的木條道:“這上頭不是有标注嗎?只要按照對的順序,将弦置入指定的接口便可。七號,十三號,三十四號是連接背鳍的。”

小玉啊了一聲,立刻照做。青槐湊近問:“這木甲不是你的?”小玉又裝作沒聽到。

折騰半晌,紅燒總算恢複原狀。它一個撲騰,游了起來,飄到青槐身邊蹭了兩下。

青槐摸着紅燒腦袋,對小玉道:“既然修好了,能不能請姑娘幫個忙?我一個人上不了鵬鳥,想姑娘捎我一程。”

小玉低下頭,似乎正在組織拒絕的言辭。青槐又道:“你看這隊已經排這麽長了。你現在過去,怕是趕不上這班。我排的隊在那裏,肯定能上去。”

他伸手一指,樹枝人背後已是一條長龍。他見樹枝人和前頭隊伍有些距離,又命其向前走了幾步。

誰知這一指,小玉臉色大變。她喃喃一聲“叛徒”,拔腿上前。青槐見狀,恐是尋仇,慌忙将人掣住。

“你攔我做什麽!”小玉推倒青槐。青槐正欲起身,但聽簌簌兩聲,眼前掠過一雙箭,定住他手腳。

青槐眉頭一皺,對着遠去的小玉撚訣:“木甲離魂!”

但見一道紅光閃過。小玉伏倒在地,一縷魂魄從她體內被扯出,撲在青槐身上。

二人雙雙一驚。

青槐身上趴着的不是少女,而是少年。他臉生得比一般人要小些,五官又是一團孩氣,是很讨長輩喜歡的模樣。

不過真正令青槐驚訝的不是小玉的性別,而是他的魂魄會被自己打出。一般來說這檔次的人偶都有主人簽名,保護其不受役使和離魂。除非簽名的主人……

二人相視片刻,目光中忽而同生了敵意。他們一齊爬起,争先恐後跑去人偶那裏。

青槐扶起人偶,僅有魂魄的小玉只好在一旁幹瞪眼。

青槐撩開人偶的亂發,抹去臉頰的血痕,玩賞做工之精細,道:“近看五官更是漂亮。”

“猥瑣的低木,別碰她!”小玉一面對着空氣暴打青槐,一面在他耳邊幹嚷嚷。

青槐耳朵生疼,解釋道:“你誤會了,我離你魂并無輕薄之意。只是見你着急過去,想告訴你那不過是件衣裳。”

他朝隊伍一勾手指,樹枝人回頭,衣裳下空無一物。他睨了眼小玉,見他眼底盡是落寞。

“這衣裳哪兒來的……”

“撿來的。”

“何處撿的!何時撿的!”

“這……就不大記得了啊,都是幾個月前的事了。”

小玉沒有再追問。

紅燒見小玉垂頭發呆,上前道:“他懂得修理,有些用處,要不就帶上吧。更何況這隊伍長得很,不帶着他,我們也沒戲上鵬鳥。”小玉颔首答應。

青槐見白灼在自己身後落地,道謝乘了上去。他施法給小玉附魂,小玉也跨坐上紅燒。

“你怎麽這麽坐?”青槐問。

“怎麽了?”小玉無精打采。

“它們不是側坐的嗎?”青槐手指魚背上凹陷的方向。

正說着白灼游到紅燒身側。青槐又道:“你看,它們都習慣了,紅燒在左,白灼在右,座椅相對,正好二人對坐。”

白灼道:“确實是,從前都是公子坐我這兒,小玉坐那兒。”

小玉聽完,踹了腳紅燒側腹,揚長而去。青槐一陣莫名,也不曉得自己說錯了什麽。

回到隊伍,青槐跳下白灼。他将風渚的衣服披在身上,朝前後人陪禮:“抱歉,我家主人出門慢,讓我先來排隊。”

前頭的人偶掩面笑道:“不錯嘛。不過她那兩條錦鯉如此精美,你看着可不像她的人偶哦。”

青槐呵呵兩聲,回頭去看身後的小玉,卻發現小玉吓得縮手,似乎剛才正偷偷摸摸揪自己衣裳。

青槐注意到方才打鬥時又扯斷了掌底的弦絲,于是袖起手,悄悄撚弦。這若是讓旁人瞧見,肯定要問為何主人不幫忙。不想這一動作讓眼尖的白灼瞧見,默默上前替他遮擋。青槐抱拳言謝,二人借此閑聊起來。

“方才你怎麽看出小玉是人偶的?”

“一個偃師那麽手殘也是稀罕。”

“偃師難道不也分個三六九等嗎?”

“分是分的,只是他比一般偃師都不如。”青槐一說,白灼咯咯直笑。

“不是我笑話他,實在是人偶手指笨拙,做不好修理木甲這種精細活。你看我,光是接起這五根弦絲都費老大勁了。小玉雖是高級人偶,卻也無法達到一般偃師的水平。”

見白灼似懂非懂,青槐又道:“最精密的儀器能做出次精密的儀器,反之則不然,這即是法則。”這話似乎令白灼想起什麽,悵然吐了串泡泡。

青槐又道:“趕赴邊境的大多是低木,你們為何也要去,可是因為沒有偃師?”

白灼搖尾道:“我們去邊境并非為了逃命。這些年我們一直随小玉在各地尋人,卻始終沒有進展。直到昨晚,他突然說不找了,臨時起意改去邊境,也不知是為何。”

青槐停止修手,輕撫白灼的背道:“總會找到的。”話雖如此,他心中不由擔心,若找的人是風渚,那或許真的再找不到了。

此時,不遠處傳來轟鳴聲,一架小飛行甲解除符咒啓航了。

青槐饒有興致望着遠去的飛行甲。白灼猜他是頭一回見,便道:“那是蜻蛉。和鵬鳥不同,是給富貴人家提供的專機,直接飛到指定地點。”

“還有這樣的生意。”

白灼望天回憶道:“鵬鳥一開始是公子為見懷王殿下所造,不飛其他地方。許多百姓得知,就央求帶他們一起去邊疆看親人。殿下盤算着讓鵬鳥收取船費,于是讓公子造了蜻蛉給他們二人專用。再後來,殿下又拿圖紙去多造了一些,索性開設了專機業務……”

“慢着。你們公子做了鵬鳥,莫非他是——”

“噓!”白灼搖尾道,“你可別說出來。我們在京城若是被發現,會遇上麻煩的。”

青槐掩嘴搖頭,意思他會緘口,後又道:“原來這鵬鳥蜻蛉是為異地開發的。”

白灼一聽,咯咯直樂,遂與他竊竊私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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