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偃師與人偶 你你你沒羞沒臊!
左齒輪的故事講完,部件上的怨氣都重了些。
青槐道:“我這裏有個輕松的故事,真實事件改編。”他自己沒有過去,所幸來前和白灼閑聊過,于是說了白灼主人的故事:
從前有個偃師,他的朋友死了。偃師不願朋友傷心,偷偷将他做成人偶。這朋友心思缜密,偃師必須竭盡全力把人偶做得逼真,才不會被發現。
人偶醒來那日,渾身裹滿紗布,身體動彈不得。偃師睡在身旁,手握木工刀。偃師解釋:“你受了很重的傷,體無完膚,必須用紗布全包住。你骨頭都斷了,我切木頭固定你肢體,你一時動不了。”簡單的人偶最快也要制作十天,偃師無法讓朋友的魂魄四處游蕩,于是先将其附魂到未成形的人偶上,用紗布掩飾。
每晚,偃師用符咒讓人偶昏睡。他撫摸人偶的臉,削骨,上妝,然後衣裳盡褪,觀察身體,這處磨一磨,那處切一切。他做工極細,細到描繪血管的青色,雕琢每一條疤痕。
人偶卧床數日,偃師都喂他喝粥。人偶問:“為什麽我吃東西沒味道?”偃師說:“你身體尚未恢複,我讓人做得清淡。”發現自己只讓人偶能進食,卻忘了味覺,偃師趕緊回頭研究。不久,人偶吃上了美味的飯菜。
一次,人偶想起往事,問:“為什麽我傷心了不會流淚?”偃師可憐答:“是我照顧你不好嗎?你為什麽要哭呢?”人偶說照顧得很好,總算應付過去。偃師又研究起眼淚。
終于,人偶做好了。拆了紗布的人偶與偃師道別,活蹦亂跳回自己家去了。
一日,人偶同人打架,受傷流血,偃師很生氣。人偶奇怪,偃師從前沒這麽擔心自己。其實,偃師生氣不是擔心人偶,也不是心疼自己辛苦做的身體被打壞。而是人偶每受一道傷,他就要做一道假傷口。假傷口要天天修,修出日漸愈合的假象,人偶在換藥時才不會起疑。
偃師夜夜潛入人偶家中做假傷口。下人發現,悄悄告訴人偶。人偶問偃師:“你最近是不是天天夜裏到我房裏來?”偃師不善說謊,只好點頭。人偶問:“你來看我的?”偃師又承認。人偶問:“看我為什麽不讓我知道?”偃師憋紅臉答不上來。人偶知偃師關心自己,十分歡喜。
後來發生了一些事,人偶要去很遠的地方,見偃師很平靜,人偶流了幾滴淚離開。大半月後的一晚,人偶驚喜看到偃師乘鵬鳥而來。他同偃師說了很多話,說完偃師又施了符咒,将人偶修修補補完走了。這之後,過了十日,偃師才再來。人偶要求以後三日一見,而且自己也乘蜻蛉去找偃師,以示公平。
一晚,偃師檢查人偶,失手碰掉了臉上的符咒。人偶醒來,見衣衫不整,欣喜若狂。偃師要跑,被人偶抱住。偃師既不善推辭,又怕被揭穿,便沒有推開他。
二人在一起後,人偶傷心問:“為什麽我沒有感覺?”偃師婉辭:“可能你并不喜歡我。”人偶不信:“比起你喜歡我,我更喜歡你,你都有感覺,我一定是病了。我要去看大夫。”偃師急忙阻止,回家抓緊研究。
沒多久,人偶病好了。一次,人偶抱着偃師問:“怎麽感覺不如以前強烈呢。”偃師又婉言:“可能你沒那麽喜歡我。遇上更喜歡的人就不是這樣了。”人偶不信,又要看大夫。偃師問:“那以前是怎樣呢……”人偶解釋完,偃師悄悄修改。
這一回偃師以為人偶總算滿意了。不料人偶又說:“從前我都能玩通宵的……”偃師說:“這不是正常嗎?年紀大了。”人偶露出傷心神色,偃師又只能默默修改。這次改完,人偶再無此類不滿,倒是偃師很後悔。
青槐的故事一說完,齒輪們都卡住了。
“怎麽回事,大家對我的故事比對你的反應還大?”青槐問左齒輪,他的故事又不陰暗。
“你你你沒羞沒臊!”左齒輪氣得都震了。
“不不不,此事與我無關。”
“大家不是對你反應大,是對你旁邊那位。”右齒輪說,“前面有齒輪放話,要找上一個說故事的鬼,不找到他便不轉,大不了同歸于盡……同歸于盡是怎麽一回事……不好了,鵬鳥開始下落了……這是要我們陪葬嗎……誰說了上個故事,有種快過去,不要躲着藏着……”
青槐催促左齒輪過去,左齒輪一口否決。青槐問為何不去。左齒輪說去只會雪上加霜。青槐想想有理,打算自己出手。
他将魂魄切開,九分留下操控齒輪,一分前去勸服。齒輪沒有口舌,無法施法離魂,他只有轉入相臨的齒輪,一點點前移。
終于他來到一處,前方齒輪完全停止,怨氣甚重,想必是那肇事齒輪。他勢單力薄,回頭拉了幾只怨氣強的魂魄借力,一同擠入那齒輪。
魂魄們齊力驅動,肇事鬼反向抵抗。吧嗒一聲,齒輪裂了一道口子。魂魄們飛出,圍着肇事鬼辱罵。
“可惡……為什麽、這樣說。我才是、受害者!木甲裏、看爹娘。不能說、不能動!”
肇事鬼是個三四歲的男孩,生得瓷娃娃一般,有一雙血目。他是第二個偃師的孩子,在木甲中待了數年,後來又在外不知流浪了多久,真實年紀不詳。他自會說話起,便關進木甲,鮮少與人交流,如今每說三個字就要想一想。
青槐看不下去,施法把那些魂魄趕回齒輪。魂魄剩一分的他,僅有一小團魂光,湊在鬼娃娃耳邊道:“你吃了很多苦,眼看就熬出頭了。到了那邊,得到标木,重新開始。何必舍棄即将到手的一切?”
“你是誰!故事、你說的?”小手捕住魂光,像抓了只螢火蟲。
“不,我只是來看看的。”魂光在小掌心中撲騰,逃不出來。
“我不要、你看我。我要複仇!”
魂光從指縫中擠出,付在鬼娃娃嘴上道:“別嚷了,你破壞鵬鳥,大家都很生氣,你打不過的。不然你躲我這兒吧。要複仇,等落地了我幫你。”說是躲,其實青槐是想看住他別搗亂。
鬼娃娃消了些氣說:“幫我?你看着、很弱。”
“這又不是我全部的魂魄。不信你過來看看。”魂光徑自飄回,老遠便急閃着示意左齒輪。左齒輪見鬼娃娃跟在後頭,即刻會意,和旁邊的鬼換了位子。
鬼娃娃見了大齒輪,和周圍的小齒輪們一對比,頓時對眼前魂光産生了強大的幻想。
“要我帶你進來?”
鬼娃娃點頭。魂光在他背上一推,兩人便進去了。
“呃!這齒輪、這麽重!”
“大自然重。正好你一起,我也輕松些。”
鬼娃娃讨了個教訓,不可以貌取人。
“你叫什麽?”青槐想日後二人怕是還要相處一陣,不好像左齒輪右齒輪那樣叫着。
“井桐。”
青槐猜測這名字給左齒輪用久了,就喚他“桐桐”。井桐也問青槐,青槐報上名字,他沒聽過。
忽然,右齒輪又語無倫次:“鵬鳥怎麽還在墜落……我這裏怎麽也沒法動了,剛才還能轉……有新的齒輪卡住了……我這裏也出錯了,有人過來幫忙解決嗎……”
一個齒輪停滞太久,其餘部件也漸漸亂了節奏。多處出錯,愈演愈烈,一一解決根本來不及。青槐這才認識到鬼動力還是不能直接用于符動力飛行甲,尤其多人驅動,必須要有更适宜協作、容錯度高的系統。
齒輪們聒噪起來。
“早知道不上來了……最壞不過咬咬牙給人碾碎了,重新找個人偶來過。現在飛了這麽遠,掉在不知什麽地方,去哪裏重來!”
“人偶擔心什麽,重來就重來。鵬鳥上的偃師怎麽辦,我主人會死的。”
“什麽鬼動力,根本就是天子安排來處理我們的!怎麽就輕易信了剛才那姑娘的話!擺出一副救世的模樣把人騙了!”
“怎麽了?”井桐見青槐的魂魄開始暗淡。
“沒事……就是有點吵。”青槐心中自責,這樣的結果并不是不能預見,怎麽當初沒有耐下性子計算後果。
鵬鳥越落越快,部件們劇烈震動,失重得要飛起來。
霎時,部件逐一點亮,從入口延伸到最裏處,猶如煙花燈會,好不熱鬧。很快,大家又規律運作,聲響整齊。
窗邊傳來說,方才鵬鳥極速墜落,在落水前一刻,側身掠過,打了回旋,破空而去,水面轉出了一個大漩渦。
駕駛艙內坐了兩名機關師。
艙內三面布滿操控木鍵,如西洋樂器。中間桌上有一精巧的地圖模型,巴掌大的鵬鳥浮于其上。正前方是一人高的镂花圓窗,有法術鎖住氣流。窗外可見鳥喙,其上的符咒流光遮掩了怨氣。
“殿下,符動力已再度啓用。”機關師完成操作,松了口氣。
鵬鳥平穩飛行沒多久,前方又冒起濃煙,映照着符咒的異彩,能見度很低。符動力鬼動力共同作用,令木甲超負荷運作産生了煙霧。兩機關師第一次見如此狀況,無從應對。
不過很快的,煙霧又自行散去。機關師發現符咒完全取代了怨氣,回報道:“剛才兩種動力沖突,但鬼動力那邊很快意識到,已全部停止。鵬鳥恢複正常運作。”
話音未落,又聽見铮铮聲響。紫色咒鏈一道道栓上鵬鳥。地圖上同時繪出兩條光路,分別來自懷王和天子的指令符。指令不統一,鵬鳥在空中盤旋。而兩條光路一條指向邊塞,另一條徑直向下。
操控臺上傳出了二人的對話,兩機關師一聽,完全不敢吱聲。
“明明用符咒拴好鵬鳥了,怎麽自己還能飛那麽遠。”
“是鬼動力。”
“鬼動力?時庭你可真有一手。”
天子雲聿說話有種意外的親和,聽者總以為被關心,不多想想,很難察覺他的本意。而懷王時庭剛好是反面,對誰也不上心,甚至不把自己當一回事。
時庭道:“是那些低木想的法子,我也才聽說。”
雲聿道:“鬼動力可驅動鵬鳥之事,還是不要讓人知道的好。”
兩機關師面面相觑,天子要向下飛,果然是想銷毀鵬鳥。
時庭笑道:“這樣做,有點可惜……”
雲聿道:“那把它送回來吧。上面的人交給京城,你不必管了。”
“這樣也好。”
時庭說完,中斷了與天子的聯線。之後兩條路線全改,咒鏈收回。鵬鳥調頭,開始往京城飛。
不久,機關師又接到時庭的指示:“通知下方,開啓鬼動力繼續航行。我們關閉符動力,別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