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黑市 那人呵呵大笑,似乎想到了可送之人

人偶的狀況比昨日還糟。

青槐趕到時,發現他被人開膛破肚,魂魄還留在體內。從傷口看來,行兇者并未用任何利器,而是生生扯開,身體內部翻得亂七八遭,似乎在找東西。青槐托起人偶的手,反被抓住,傳來撕裂之痛。他撚咒将其從軀殼裏扶起。

只見一名柔夷士兵坐起,胸口插了幾支箭矢,想來是當年與魂甲軍對戰時陣亡的。聽聞邊境有不少這樣的柔夷士兵,不舍親人,不願投胎。可他們一旦附身木甲,便不允許回故鄉,只能通信,讓親人來探望。因而懸崖上那座橋又被稱作望鄉橋,總有木甲在橋頭徘徊。

“對不起,我來晚了。到底怎麽了?”

士兵起身,飄到一旁看青槐修理自己。他想此人既會修甲又會離魂,不圖自己什麽,放下戒心。“我把換魂符藏在身體裏,被他們刨開取走了。”

“換魂符?”井桐問。

“是用來互換木甲靈魂的禁物。”青槐解釋,“換魂同附魂離魂是現今偃師三種基本法術。一旦制成靈符,不免落入心懷不軌之徒手中,因而偃師在學法術時都發過死誓絕不做符箓。”

“笑話!在我們這裏可不是什麽禁物。”青槐回頭,吓了一跳。身後的低木腐朽嚴重,爬滿驅蟲。

無奈下一刻,他就被拉入這惡心的身體中。眼見自己的拳頭一下又一下打來,他全無反擊之力,抱頭蜷縮在地。士兵的鬼魂出手阻攔,幾次都撲空。

一抹黑影閃逝,帶了陣風。對方還未探清狀況,就被負手鉗在身下。

腐朽人偶掙紮道:“換魂符不靈?我怎麽又回去了?”

“蠢貨!他會換魂!你沒看到他剛才給那家夥離魂了?讓你自作聰明,非要搶他。”說話的是井桐的身體,他也被換魂了。

周圍不知何時鑽出一幫人偶,向青槐靠近。與老城裏常見的人偶不同,他們多是标木,甚至還有高木。井桐的人偶躲到那些人身後,怕也被換回去。

要救井桐,必須先找到他被換去哪個人偶身上。這群人偶應該是來協助換魂的,既然他與井桐是目标,換去的身體必然是比他們差的低木。青槐四下搜尋,果真發現一低木滿身黴斑,往這裏看過來。

“桐桐!”他正要施法,視線卻被擋住,人偶們一擁而上。一個高木踩住他腦袋,拿破布堵上他的嘴。

“快把眼睛蒙上,他看不到,就不能換魂了。”眼前一黑。

“把手腳也綁緊了,別讓他逃了。”手腳被縛住。

“我的換魂符白廢了,現在怎麽辦?”腐朽人偶從身下逃脫,踢了他一腳。

“怎麽辦?把他賣了,就有錢再買了。夠了夠了,你別再踹他了,會掉價的。還有你,愣在那裏做什麽。換到身體,還不趕緊把你原本那發黴的東西處置掉。”

青槐被拖至一處,扯去嘴中的布,塞入一顆人偶關節球。球上有彎鈎,牽了細鏈。一雙手固定住他的頭,将鏈子拉到腦後,敲上兩根釘子。最後,蒙眼布取下。

他頭磕在地上好一陣,才清醒過來。左右望去,皆是走廊。他身後是堵牆,拴滿人偶,眼前是栅欄,圍成牢籠。人偶們腳邊都放有燈籠,每隔幾步,就擱一盞,大小不一,依照人偶檔次決定。他腳上系了鎖鏈,能走幾步,靠近栅欄,但沒法去到其他人偶那裏。他手能活動,于是摸了摸口中關節球。那東西一旦塞入很難向外取出,稍稍一碰,腦後生疼,根本無法取下。

栅欄外有法術拉成的簾子,似流光似水瀑,從屋檐鋪下。人聲自簾後傳來,人影卻朦胧不清。

“走吧。賣符的在前面。”

“你來看這些人偶。要是能直接買一個,就不用我們自己去找身體了。”說話人想伸手進來,被法術彈開。

人偶販子用竹杖撩起簾子一角。一只低木的手戰戰兢兢伸入,向青槐右邊那位高級人偶摸去。可剛一碰又縮了回去。

“買一個?你知道這種人偶有多貴嗎?別說黑市是行會七成價,就是三成你也買不起。”同行人嘲諷。那低木剛才大概也摸出了價格,掃興道:“走吧走吧。”

青槐發現每個人偶面前都有價格。他讀了簾上倒着的字,驚嘆這黑市之專業。自己的用料、功能、使用年份,全一一列出,明碼标價童叟無欺。他探頭瞄了眼身邊高級人偶的價格,不禁咂舌。

他瞅了一眼那人偶,正悻悻擦手,而後從腰間掏出一小瓷盒,在手上擦拭。

“看什麽?這是護木香膏。那些人不知道手有多髒。我三天前被關進來,被摸了無數次,你看,一盒都要見底了。”擦手人偶盯着青槐,奇怪道:“你為什麽嘴被封住了。是話太多還是嘴太毒?”青槐嘗試解釋,可一動嘴,腦殼就疼,只好聳肩,頭也不敢搖。

突然他們聽一旁有人叫喊。轉頭一看,原是來了兩人,要将一名人偶帶走。人偶掙紮,來人便給他貼上符咒,将魂魄收入袖中。人偶被拖走,腳邊的燈也給吹滅了。

“又一個。”擦手人偶道,“昨天你位子上那人也是這樣。掙紮太厲害,魂魄當場就被收了。要是輪到我,肯定不掙紮,反正橫豎都是要被帶出去的。這黑市就像魚市,有的客人喜歡活的,自己拿回家處理,有的客人喜歡處理過的,直接能用。若遇到要活魚的客人,還能多活一陣。”說完,眼前簾子又被挑開,真是受歡迎。人偶嘆了口氣,早知道慢點擦手了。

“質感和真人一樣。”

“那是,上好的木材和皮革。摸起來柔軟,用起來皮實。”

“就是貴了些。”

簾子落下。腳步聲從青槐一側傳到另一側。青槐另一邊是和他差不多的标木,懶洋洋盤坐在地上。知道輪到自己,那标木一副熟手模樣,朝青槐使眼色。

“這人偶最近打折。”

“可是有什麽問題?不是被人退了貨吧。”

“我三個月了沒賣出去,占他們位子,着急想脫手。”标木說完,被竹杖抽了一耳刮子。那買家不說話,來到青槐面前。

“這個呢?同樣是标木,為什麽要貴一些。”

“懷王官發的标木,九成新。臉是專門做的,好看吧?”

“就那樣吧!專門做的,不會被其他人認出來吧。他嘴上叼了什麽?”

“這家夥不老實,不能讓他說話。你要買下,那東西自然會摘掉。”竹杖探入,勾住青槐臉上的鏈子。青槐吃疼,只有趴下。

“那你怎麽不把他魂魄抽出來算了?”

“沒魂魄的人偶一動不動,誰愛來看。你要有看上的,可以直接附魂試試。就算買了,三日內不滿意也可以退貨。”

“嗯……我再去那邊看看。”聽這買家口氣,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像青槐這樣的标木,毫無特色,本不大有人注意。偏偏因為嘴上那只木球,引來不少圍觀者。一人道:“這木球真好玩,你說是不是他嘴特別厲害啊哈哈哈。”另一人道:“說不定啊,要不找販子來給我們試試?”

一旁标木道:“他會法術,不堵住嘴,就跟你換魂跑了。”青槐配合,陰陰地向外瞟了一眼。果然走了不少人。他正想着終于清靜了,跟前的簾子又掀開了。

标木道:“竟然還有人沒被吓走。”

這次撩簾的不是販子的竹杖,而是一只手。簾上不知何時多了張符,怪不得那只手沒被法力彈開。

青槐心想,這手生得真好,不是矜貴之人,就是高級人偶。他緩緩将臉湊到那手上,就在要觸碰到那一刻,毫不客氣轉頭。

“……”木球沾血,彎鈎割傷了那只手。對方不出聲,也不收手。

青槐牽引那手,流血的指尖在臉上畫了個符,鬓發輕飄。他靠在栅欄上,睡去一般。簾外人知道他借血書符,但不知道那符咒并非離魂咒,于是佯裝無事離去。

黑市裏除了人偶符咒,就屬機括配件最受歡迎。不少人來這買塊情識,挑只聲線,自己組裝。這裏販賣的機括比行會和夜市都便宜許多,因為全是從人偶身上生生扒下的。越是血淋淋的機括,越是昂貴。因為一般人偶都不會流血,所以有血跡者必是高木身上的尖貨。于是乎還有些販子特意染血作假,擡高售價。

那人拿起一名為「垂淚」的機括在手中把玩。販子上來道:“這符咒連接悲喜,喜極而泣,悲傷落淚。撥這裏,可調節易哭程度。淚囊在這裏,用完了要添。清水加點鹽,又真實又不易臭。”那人說原來如此。

“你是買給自己還是送人?”

“這東西送人不好吧。”

“哪裏不好。我跟你講,你把它送給嘴硬的人,再将易哭度調到最高,試試包你好玩。”那人呵呵大笑,似乎想到了可送之人。

那人又去看符咒。賣符咒的攤子很多,開價越高,砍價餘地越大。

邊上有一攤子被掀,圍了一群人。那人上去一瞧,原來是有低木指責販子賣他假符咒。那低木花了大半年時間鎖定了一個沒有簽名的高木,一切都計劃好了,貼上符咒,結果什麽也沒發生,反被對方暴揍一頓。

“給我來張換魂符。”那人走到最熱鬧的攤子前。

販子取出符咒,并非一張,而是四張。一式兩份,一份兩張。販子手中還揣了只不倒翁,諱莫如深的樣子。那人接來在手裏一掂,比一般不倒翁沉許多。

販子問:“你可知道怎麽用?”那人搖頭。于是販子從一對符咒中抽出一張放入那人手中,自己手中留一張,又将另一對符咒抽出一張貼在不倒翁上,手中再留一張。他将不倒翁拎在半空,突然丢下,立馬又用另一手接住。

“把它藏在沒人能找到的地方,就再沒人找你報換魂之仇了。切記別摔碎了,摔碎了魂魄就會逃出來。”

“倒是免去了後顧之憂。”那人道,“可是受害鬼魂若要報仇,也會回來找你們買換魂符,你們這樣豈不是斷了自己財路?”

“我們出來做生意的能不帶腦嗎?還不是最近換魂之事引起懷王注意,才要客人們低調行事。”

那人點頭,掏錢付賬。販子臉色一變,警覺道:“你為何買換魂符?”攤前低木都揣着偷盜之物,以物換符,讨價還價,那人爽快付錢,确實古怪。

“自然是換魂。”

“換何人魂魄?為何要換?”販子見那人斟酌着,揪住他道,“這也要想?今日不要離開了!”

這時幾副重型機甲授命從四面走來。這些機甲來自三年前被赤欄俘虜的魂甲軍,經過幾次大戰,已經陳舊。聽聞魂甲軍的機甲堅韌無比,徒手可将人碾成齑粉,刀劍無用。戰後懷王将它們收押,也不知這幾架怎麽流入黑市,在此處理鬧事糾紛。

人們吓得四處逃竄。那人見勢抽身,混入人群,符咒也不要。

路上一人道:“你這人偶買得真不錯。長相标致,價格美好。”

另一人道:“運氣好,突然降價。我也不明白,人偶沒魂魄又不是什麽大問題,那販子為啥緊張,急着要出手。哎呀,臭小子,你撞我幹嘛!”

那人認出撞上的人,正是剛才割傷自己手的那人偶。沒想到他這麽快就被人買了。

就在這時,空中出現黑色漩渦,衆人擡頭,漩渦轉瞬即逝。下一刻,整個黑市沸沸揚揚。

“靠!誰對我換魂了?”

“誰拿了我的身體,有膽子的站出來!”

“怎麽回事,我也被換了。”

一時間,十幾個人偶打成一團,相互質問。機甲們無暇追捕那人,轉身撥開打鬥人群。那人便趁勢離去。

青槐目送那人的背影,舒了一口氣。這一招大換魂,也算他報了借血之恩。

原來适才他不說不想,如同屏息,附在那人身上,逛了一圈黑市。現在他終于換魂回到了自己的身體。

他摸了摸後腦勺,頭還在疼,正打算離開,忽然魂魄出竅。

背後有人道:“你偷偷施法,大鬧黑市,究竟什麽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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