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恩人 你把我的臉貼在你胸口了,上面有你和向晏的名字
青槐在水中不知過了多少日,身邊已是沙石堆積,眼見要淹沒頭頂。
周圍沙塵揚起,有人想把他刨出。他定睛一看,是只半個人大的烏龜。烏龜興許發現不是蛋,一掌拍開他踩水走了。
他一聲長嘆。忽然有人将他從背後抱起,擁入懷中,在水底潛游。他看到那人身上刻了兩個名字。一個偃師之名,一個人偶之名。
“殿下?”
“此處這麽黑,你也能認出是我。”時庭也以魂魄交流。他倘若在水底開口,怕是要吃不少水。
“呃……你把我的臉貼在你胸口了,上面有你和向晏的名字。”時庭擔心游水時不倒翁掉出,一直将其裹在裏衣中,一聽這話,将青槐挪了個位。
“不準和別人說。”
“不會不會。殿下是救命恩人,我就算被逼投胎也不會說的。”青槐明白,世人并不知曉懷王是人偶。此事在邊境流傳也罷,假如天子得知,二人關系肯定更差。不過這事對他來說并不是新聞,之前和白灼八卦時候,他早已知曉。
“你運氣還挺好,要不是剛才的烏龜那麽大,我根本不會注意到你。”
“殿下為何會來此處?”
“我知道換魂者會将原本的魂魄藏起,就在幾處可能之地安排了人,果真發現有人往河谷裏扔不倒翁。聽那換魂者說,河谷是熱門棄魂處,你幫我留意下附近還有沒有其他受害者。”
青槐對搜尋任務十分勝任,沒幾下就報:“前面有一個。”時庭說:“眼力還不差。”青槐說:“在水底待久了,就擅長在黑暗中識物。”
“發生什麽事?我在哪裏?”不倒翁被拾起。時庭将青槐放回心頭,遮擋簽名,不讓新來的鬼看見。
青槐鼓勵道:“殿下來救我們了,很快就能離開了。”鬼魂一聽,在時庭懷中嗚嗚哭。青槐又道:“東北方還有一個!”
他們游到一處,一大片水草飄搖。那不倒翁不幸,落在中央。時庭右腳被水草纏住,取出腰間短劍,割斷水草,又要向前。青槐攔道:“別去,萬一手腳都被纏住,就沒這麽好掙脫了。”
“你的意思是先留他在這裏,回頭再來?”
“這裏不知道還有多少鬼魂。我怕轉眼就忘了。”青槐問,“殿下可會附魂離魂之術?”
“不會。我平日都得靠符紙,因要下水,一張沒帶。”
“我倒是會。不過我被困在這裏不能念咒。如果有辦法将我砸碎,便能施法。”
時庭嘗試将青槐往地上摔。可一脫手,不倒翁就悠哉悠哉飄下去。時庭皺眉,從懷中掏出另一個不倒翁。
“不要啊!殿下求你了!”任憑那鬼哭求,時庭還是毫不心軟拿去對撞。
“水下用不上力。”時庭又拔出短劍。
“別別別,我畏刀劍。”青槐道,“殿下試試身後那塊石頭。”
時庭回頭,将青槐往地面一巨石上捶了三四下。
“可以了,可以了。殿下住手,我要不行了。”時庭見手中不倒翁果真生了裂縫。
青槐從縫隙中探出頭,接着整個身體擠出來。他頭暈站不穩,時庭伸手想扶,卻摸不到。他無處可倚,一陣踉跄,跪坐在地。
青槐朝時庭指了指自己胸口。時庭先是一愣,然後取出不倒翁。青槐将魂魄從水草中取出,扔進不倒翁,和另外一只鬼暫放在一起。
“殿下。”他輕輕碰上時庭小指,與之魂魄交流,又不敢造次。“我突然想到一個辦法。你不用游去到處一個個收不倒翁了。你帶上我,我能遠遠把鬼魂都收回來。殿下,你有在聽嗎?”
“你說什麽?”時庭把手張開,兩手接觸得更多。
青槐心想:明明就是走神,把手張開有什麽用。
“我說,你帶着我,我把鬼召回來,你不用一個個撿。”
“好。我們回鲲魚上召。”
“鲲魚?是鵬鳥入水後的鲲魚嗎?”
青槐興奮跳起,誰知時庭向前邁出一步,二人身體貼在一起。
“你叫什麽名字?”
“青槐。”
“青槐……”時庭口中喃喃,擡手恰好齊腰。青槐穿過時庭,朝着來時方向說:“我們去找鲲魚吧。”
二人一前一後往回游。時庭不知為何不帶路,非要在背後。游了一陣,時庭趕上來說到了。他手扶在身邊一塊礁石上,礁石亮起,照亮了周圍水域,原來是木甲。
青槐繞鲲魚轉了一圈,回來說:“殿下先進去。”
“那你呢?”
“我附在它身上。”
時庭走進鲲魚,艙內空空蕩蕩,和來時一樣。鲲魚與鵬鳥不同,并非用于載客,因而內部沒有座位。
“殿下,換身衣服吧。”聲音從四面傳來,一下子不再孤單。時庭失笑,換去濕衣,拭幹長發。
“這整條鲲魚都是我,你和任何部位接觸,我們都能對話。”
時庭低頭看腳,發現走動時,青槐的聲音果真時大時小。
“殿下去駕駛吧,我一人靈力不足以驅動。”
時庭進入駕駛艙,在镂花圓窗前坐下,習慣地打開幾個機關。符咒的光變得更強,照清前方更遠的水路。四周塵煙揚起,鲲魚穿過塵煙。他專注觀察前方情況,時而低頭對照地圖。小魚在地圖上移動,大魚在水道中搖擺。
青槐施法,鲲魚發出從未有過的長鳴,聽起來喜悅而寂寥。一縷縷黑煙從水底冒出,吸入體內。駕駛艙中開始有鬼魂熱鬧起來。
“我還以為殿下只駕鵬鳥,沒想到對鲲魚的操作也很擅長。”青槐對時庭密語,其他鬼魂聽不見。
“世人只看到鵬鳥上天,卻看不到鲲魚入水。其實我乘它下水的次數,或許還不亞于鵬鳥。”時庭道,“都是因為某人駕駛水平差,又經常要收集材料,總拐彎抹角來邀我。”後半句說得極小聲,青槐并未聽到。
“是嗎?水下可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可多了。北冥南冥大小湖泊,我都去過。”
“殿下跟我講講吧。”
“不講。”
鲲魚不支聲,好沮喪。時庭卻含笑陷入回憶。
他記得,南冥有鲛人心機重,總将最上乘的鲛绡留給族人,次等的才販賣給外人。當年向晏對市面上的鲛绡質地不滿,親自前往求購,見鲛人們用的織機是從人類手中買來的,用起來腰酸背痛,鲛绡産量極少,于是收集了鲛人們的訴求,調查鲛人身高腿長,量身定制新織機。鲛人作為回禮,獻上幾十匹上乘鲛绡。
他也記得,北冥龍族有鱗堅韌輕盈,禦火禦水。向晏欲求龍鱗做機甲铠甲,龍王便要他給九個孩子做龍架。向晏和小龍們相處一陣,做出九只不同龍架。小龍們十分喜愛,日日攀爬耍玩。誰知龍王翻臉,尾巴一甩,打壞鲲魚,逼向晏留下修葺龍宮。向晏沒了鲲魚保護,日日暴露在水中,靠避水法器度日。結果寒氣入體,一病不起。他去九龍架請下小龍,背着龍王合力把向晏和鲲魚送回岸上。臨走前,九條小龍各自取下身上鱗片贈予向晏。
他還記得,海中有集市,交換珍稀寶貝。向晏認識一名游商朋友,不時會告知集市時間地點。一次他陪向晏逛集市。逛到一巨蚌攤前,集市忽然消失,他手中提的大包小包貨物也不見了。蚌殼一合,禁锢二人。巨蚌爬去一處,周圍還有十多只蚌,都囚禁了游商。聽游商們說,這一切都是蜃女所造的幻象,專騙錢財寶貝。蜃女每騙到一個,就把人扣下。若有人能騙來其他人,蚌殼便會打開。向晏就是被朋友出賣了。幾日後,向晏請來十幾個友人,大肆揮霍。蚌子們一一打開,釋放全部游商,去捕新人。向晏讓游商們入鲲魚,然後招出蚌中鬼魂,乘鲲魚離開。蜃女得了一群無魂的人偶,再沒法騙人。
“砰——”鲲魚劇烈震蕩。時庭跌在地上,緊張道:“怎麽回事!”
“頭……卡住了。”時庭一聽,忍俊不禁。
“我看那裏明明可以進去,就轉了個頭……”
“你白癡嗎!又不擅駕駛,為什麽自作主張。”時庭起身,不斷發動,嘗試倒退。
“我就想看看前面有沒有漏了的鬼魂,怕跟你說就錯過了……”
時庭将鲲魚倒出,從另一頭駛入剛才的區域,一切恢複正常,才安心坐下。鲲魚內半天沒人出聲。
“在嗎?”時庭先開了口。
“嗯。我在聽救回來的鬼魂們聊經歷。真是可憐。”
時庭扶額問:“那你呢,又是為什麽被人扔下來的?”
“不知道。我是低木,他們也不要我的身體。好像是我生前做了什麽不可饒恕的事,才非要把我關起來。”
“你還是不要輕易在人前露臉了。”
“說的也是……”
鲲魚在河谷中來回游了一遍,浮出水面,變作鵬鳥,在懸崖間緩緩上行。清晨霧氣很濃,雲霧堆積。二人默默在心中暗嘆邊境之美。
鵬鳥幾番摸索,終于在崖邊一處着陸。
時庭說:“外面鬼太多,你到我身上來,我帶你走。”說罷,一道黑影迎面而來,落在一旁地上。
“笨!這裏。”時庭張開雙臂,青槐附身。
時庭起身向外走。青槐感覺這視物高度似曾相識。他擡起時庭的手,翻來覆去瞧了瞧,又展開掌心看見一道新傷,忽然明白了什麽。
“殿下為什麽不修一下?”
“一點小傷,沒必要。”
“一點小傷,很簡單。”青槐回身坐下,抽出腰間短劍,側過刀刃,以極輕的力道打磨傷口。
“是為了掩藏身份,不能找人修嗎?沒想到殿下連個專屬偃師都沒有。”他吹了吹時庭的掌心,木屑太細,反被嗆了一口。
“咳……我的主人,只有一個……咳……不會再找。”
“咳咳……殿下真專一。”
這時,侍衛打開艙門,他身後一群鬼不斷探頭朝裏張望。
侍衛見時庭一人坐在駕駛室,問:“救回來的鬼魂要怎麽處理?”時庭說:“送去鬼廊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