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元離 雪衣将軍,快下來,這裏有耗子,你怎麽跑了
兩側機甲林立,時庭覺得自己入了阆苑,有谒見仙君的忐忑。路旁侍衛紛紛下扶梯,時庭讓他們停下待命。芳信攜紅梢白濯追來。四人走了一段路,見前方花團錦簇,離奇古怪。
開花機甲的侍衛下來迎接,他身下的扶梯已鮮花盛開,一步一陣花雨。
時庭問:“是你負責這一區的?”侍衛怯懦點頭道:“剛才還好好的,蓋完印就……”時庭檢查火盆和印章,并無異樣。他用劍刮去機甲上一大片花,只見木甲表面滿是裂紋。
他緩緩伸手,機甲猛然轉身像要躲避,可轉身後又巋然不動。
“你們過來看這個。”紅梢和芳信站在機甲身後,發現地上有只鳥。
芳信道:“剛才這鳥一頭撞上機甲,想來引發了機甲自動回身反擊。”正說着,花朵在鳥身上盛放。
“木甲鳥?為什麽突然會飛來……”時庭蹲下,又伸手要檢查。
“殿下,不要。”
時庭陡然回頭,見說話的是白濯,心中期望落空。
忽而輕風拂面,幾人見萬花随風而散,落在臨近機甲上,全蔓延開來。
“別碰到那些花!”時庭攜白濯,芳信攬紅梢,四人順風向逃離。他們從一臺臺機甲身下穿過。可風越吹越狠,花雨迅速超越他們,在身前機甲背上爬滿。
身前身後盡是開花的機甲,跑亦無用。他們趕緊藏在不開花的一面,喘息思考。身邊萬花顫抖,一觸即發。
風又來了。這次風向改變,不開花的那面也開始受襲。時庭将白濯護在身下,二人蜷縮在地。他脫下外衣掩在他們頭上。可風不斷将衣裳吹起,根本無法遮擋。
天陰了。時庭擡頭,一臺機甲朝他們跪下,将他們包攏。四周完全黑暗。他們聽見外頭風聲,和機甲背上可怕的萌芽聲。“吧噠吧噠——”
“向晏……青槐,是你嗎?”時庭的回音從四面傳來,卻沒傳來回答。
“殿下,公子他?”
“這臺機甲尚未更改簽名,可能是——”時庭突然噤聲,他察覺萌芽聲越來越近,是花開到了內部!
下一刻,有束光透了進來。機甲爬起,可它已周身覆花,松垮不堪。
芳信大喊:“你疑神疑鬼什麽,趕緊出來,風停了。”時庭和白濯跑出不久,機甲重重倒地,散作碎片。
未感染的機甲開始撤離,四人随機甲一路狂奔。跑了一陣,他們與開花區域拉出一條隔離帶。而地面多為砂石,花雨不能傳播,總算是安全了。
時庭想到撤離的機甲中有不少已更改簽名,恍然道:“剛才是你在控制?”
芳信牽着紅梢回頭一笑:“才發現啊?晴遠不在,我本也不想出手暴露自己。老師說,晴遠名氣太大,若是他簽名,怕有一日會和自己一樣,所以讓我暗地裏簽名。不過外人總還認為是晴遠。”
時庭道:“這樣的事居然不早和我說,你老師可是把兵權交到你手上了——”正說着,他感到手指癢,低頭一看,裂了一小條縫。
“可惡!”左手中指指節開了花。
行會歇業,籌劃重修。幾名偃師正和匠人商議,一旁人偶們專心清掃院子。晴遠坐于殘垣之中閑望,頗有幾分仙氣。這時拍賣行的人來送人偶,可人偶實在無處落腳,晴遠知會幾句,将人全打發了回去。
晴遠見時庭來,起身道:“向晏的木甲被何限事先都偷去了,倒是是不幸中的大幸。那天又是地震又是大火,拍賣行才沒把新買的人偶送來。”
時庭瞧見掃地的人偶中有一個看起來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那人偶緊揣掃帚,狠狠盯着自己,忽然一怔,又驚又喜,低下頭繼續掃地。
晴遠問時庭找他何事。時庭伸手,手指用布包裹,避免傳染到全身。晴遠取剪子剪開布,見花被碾平,印于指背,讪笑道:“這指節開花倒像個指環。”
時庭正色道:“上千臺機甲都開花了。”
“隔離了嗎?”
“芳信把未感染的機甲調走了,我交待侍衛用油布把感染的機甲先裹起來。”
晴遠用剪子将花拔出,花生了根,根須很長。他說:“我拆了。”時庭點頭,整根手指就給剪斷了。魂魄的手不知何時被晴遠放在體外,時庭感覺不到疼,如同麻醉了手部。
晴遠将手指放在一邊,道:“過幾天來,我安新手指。”時庭掏出錢袋,卻聽道:“我答應了向晏,不和你收修理費。”
晴遠扶住時庭肩膀,讓他起身。只見他們身下坐着的木門因手指放在上頭,也開了花。
晴遠問:“殿下可知卻死香?”時庭搖頭。晴遠又問:“那返魂樹呢?”時庭還是搖頭。
“返魂樹下死屍聞氣而活。返魂樹根心熬成丸子,名曰卻死香,可活死人。返魂樹葉煉制成油脂,名曰返生膏,死物生花。木甲開花會撐出裂縫,花症容易沾染蔓延,需完全切除感染部分。木甲一旦開滿花,再無法修複。”晴遠說完,禦火燒了那塊木頭。
時庭問:“機甲水火不侵,又要如何處理。”晴遠答:“讓鵬鳥送去一同沉海。”時庭道:“非要如此?”他不願見滿載回憶之物一件件消失,而新的又不再出現。
晴遠道:“偃方國始建之初,亡國的隗方子民煉制返生膏,傳播花疫。偃方找不出解決對策,便将感染木甲全部燒死,不能燒死的沉海,孤魂野鬼遍地。花疫斷斷續續三年才徹底消滅,偃方死了九成木甲。三年前,魂甲軍敗給我們柔夷死士,他們之所以戰敗,不單只是喪失了當年誓死複國的決心,還因正懷着對魂甲帝國滅亡的恐懼。”
時庭道:“你覺得這花疫可是偃方伎倆?我們一解簽名,赤欄又能操使魂甲軍,偃方必然忌憚。”
晴遠道:“偃方今有木甲八百萬,皆是高級木甲。比起赤欄落後又數量稀薄的木甲,花疫對他們來說才叫威脅。這背後若非另有其人,那便是偃方那邊已有應對之策。”
“雪衣将軍,快下來,這裏有耗子,你怎麽跑了。”
一個八九歲的小偃師正招喚一木甲貓,雪白如玉。貓兒在時庭他們身後的牆頭,二人都目不轉睛看着。這貓兒似乎怕耗子,小偃師對它施法,都不下來。
“我有一靈物,殿下不妨拿去玩耍,些許會有答案。”晴遠轉身背對那貓,與時庭并排而立,将一株桃枝偷偷遞上,又囑咐道:“裏面東西別清空了。”說完,長袖一揮,躍至牆頭,抓貓去了。
時庭回到家,匆匆往屋裏去。他途徑池塘,見一群木甲聚在池邊,忽又一哄而散。有人跑來告訴時庭,元離頭上生了一朵蓮花。
元離見時庭來,噙淚道:“時庭啊,我疼……”
時庭望着池塘,問怎麽一回事。池中開了幾朵水蓮,魚似乎也變多了。
向喻道:“這季節蓮池開花,大家都好奇在看。哪知道水裏蹦出一條魚。元離頭湊太近,給撞上了……”
“立即讓人把池塘封了,木甲嚴禁靠近。”木甲們正納悶時庭為何下此命令,又聽他對向喻道:“你去把他頭上長花的部分切了。”說着将随身佩劍扔給向喻,轉身離開。這一下,再沒人敢以身試法靠近池塘了。
向喻握劍道:“我不行啊!”時庭道:“你可以的。不是跟你哥學了兩下子,先把他魂魄拉出來,再砍就不疼了。”他說完,門一阖,再不管外頭之事。
時庭把玩手中桃枝,有一掌長,一端如鈎。他試挂腰間,插于冠中,都無反應。後來他将其挂在耳上,桃枝自行扭轉,橫在眼底架于鼻梁,有符文顯現。只是其中究竟如何運作,身邊沒個偃師,他也不得而知。
符文忽閃片刻,桃枝在眼底投出一道光。時庭突然置身于一幻境,虹霓氤氲。他開始懷疑這不是偃術,而是柔夷仙法或者什麽隗方妖術。
“晴雲遠岫,今日想買什麽?”頭頂上方傳來一女聲。時庭想,這是晴遠的化名啊。
那聲音乍一聽以為是仙子說話,可再一想,聲音的主人并不能辨識人,只依桃枝喚人,看來是個假仙子。
時庭道:“我随便看看。”
“根據您的喜好,可以去這些地方轉轉。”話音一落,雲煙散去,顯出六條白玉大道,路面各撰有名字。
腳下雲霧飄開,時庭還見地上有個籃子。他蹲下摸了摸,發現其中物品甚多,竟能不停取出。有五六尺長的木材,也有活蹦亂跳的蟾蜍。時庭心想,這晴遠和向晏還挺像的,凡是沒見過的材料都先買來收着,真是職業習慣。此時,地上剛取出的物品開始一件件消失,他趕忙全丢回籃中。
時庭起身,在六條路中選了桃源仙鄉。他邊走邊聽道:“給您推薦桃源仙鄉,因為之前您買了「梨花春」、「家鄉手信·桃幹」。”
時庭不自覺笑了,倒不是窺探了晴遠的隐私,而是想起自己從前也和那人攜游桃林間,共飲梨花春。
大道盡頭,是桃源鄉一山林。有賣藥郎正打發牧童上山為他尋藥。他見時庭來,回身招呼。
“客人想買點啥?”賣藥郎抖出一張偌大的布,鋪在地上,商品一件件顯現。
“你這兒可有治療花疫之藥?”
“喔,你說幽域之水啊。三年前進過一批,如今花疫已絕,沒有囤貨。”
“幽域之水?”這些柔夷人就喜歡神神叨叨。
賣藥郎道:“是來自亡靈鄉一股寒泉,能滅萬物生氣。當時偃方國花疫,有偃師不願燒毀重病人偶,攜其共赴亡靈鄉,以泉水擦拭,人偶花謝痊愈,永不再得。後來此泉便被偃方重金買下了。”
“真是筆好生意。”
“可不是嘛……當年亡靈鄉在位官吏,為官年限将至,又潦倒窮困,見天賜良機,收偃方數十箱金錠,得人偶美婢娈童二十人,買通鄉裏有名望之士,把這生意敲定,匆匆隐退了。我跟你說這事,你可別跟人亂說。”
時庭點頭道:“當年偃方木甲不過百萬,一人一杯寒泉,确實不值幾錢。可如今木甲近千萬,幽域之水又僅此一處,亡靈鄉若還有所有權,那不是能漫天開價?”
“還是客人你看得明白。偃方從來都給你點甜頭,背後坐收漁利。就說這桃枝,三國之中就偃方有本事造。他們造完可慷慨了,給赤欄柔夷免費發放,說促進三國貿易。但事實上每筆交易他們都從中抽成。”
時庭心想,原來這桃枝通商已廣為流傳,自己這些年沒有向晏在身邊,完全沒跟上潮流。
賣藥郎又道:“亡靈鄉不通商,這幽域之水我幫你去問問,有消息告訴你。還需要點其他的嗎?”
時庭知賣藥郎和他說了這麽一通,終歸想賣點東西,于是道:“來個護木香膏。”賣藥郎蹲下,取了香膏打開給他嗅氣味。
“好聞。”
時庭伸手要接香膏,卻被賣藥郎收了回去。“您是第一次買吧。貨不能直接拿。我會派飛行甲給您寄去,三日之內,貨到時付款。”時庭見腳下籃子搖了搖,被賣藥郎投了進去。
突然,時庭察覺屋外有人。他摘下桃枝,推開窗,見眼前一個蓮蓬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