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長足民 倘或手下人偶衆多,那不得惹一身情債
“天邊那是什麽?”
軍隊沿途向陽而行,黃昏時分抵達一處。衆人見天邊有一排長腳怪,沒有面目,個頭極高,約莫數百頭,在一小片土地上徘徊。
“是長足民。”一隗方士兵答。
“它們的腳怎麽那麽長?”
那士兵道:“兩百年前,此處遭遇大旱,大地幹涸開裂。長足民不願離開家鄉,于是生出長長的腳,用以跨越地上溝壑。”
“你怎麽知道?”
“将軍說的啊。将軍是魏陽人。前前朝的鬼,活了幾百年,什麽沒見過。”士兵轉過頭問,“哎,話說你是誰啊,之前沒見過。”
“啊,還未謝過昨日諸位大哥出手相助。”
士兵一愣,朝跟前作揖人肩頭來了一拳,樂道:“阿岩?你小子,臉皮一換,都認不出了。”轉而回頭道:“逐風,你小子可以啊,人都給砸碎了還能救回來。”風渚在向晏背後,淺淺一笑。
士兵托下巴琢磨片刻,拉來邊上一老一少兩士兵道:“哎哎,你們看他這臉,有沒點像那個誰……”
“哈哈,被你這麽一說,是有幾分神似啊。”老兵拍手,指了指,青年士兵也随他笑。
“你們說的是?”
“赤欄的向晏。”
向晏垂頭撫臉,暗道大意。昨晚沒有囑咐風渚,別照自己模樣做臉。結果今早起來,又沒有鏡子照一照。
後面有些個年紀輕的小兵探出頭來,問說的是誰。老兵道:“就是當年在軍中和懷王鞍前馬後同榻共席那位。”幾人恍然。
向晏驚愕:當初怎麽如此高調?還有,我不是以偃術聞名嗎!
此話一出,真就有人反駁:“哪裏的話。當年向晏統帥八萬魂甲,橫掃百萬大軍,連懷王都只是他軍中一小卒。”不少人點頭贊同。向晏粗略一掃,那些人都是一副裝扮,應是當年與赤欄一戰的隗方兵。得到敵人贊許,實在快慰。
老兵搖手道:“你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他自從闖下彌天大禍,就一直藏在懷王帷幕之中,吹吹枕邊風。我們當時和赤欄聯盟,駐紮在一處,親眼所見,那還有假了。”說完又有一群人點頭。他們雖也是隗方軍,可戰衣盔甲要比前撥人更加堅實厚重,專為應對魂甲軍而制,參與的是魂甲軍反叛之後的戰役。
“無稽之言。”風渚甩袖,掣向晏快步走開,不與理會。
向晏問:“你怎麽知道是妄言?”
“你可曾聽說偃師四戒?”向晏搖頭。
“對木甲,一不準奴役,二不準施暴,三不準犯淫,四不準動情。”
向晏暗自竊笑。究竟是哪個自負無聊的人弄出來的條條框框。可轉念一想,這幾年在京城所歷所聞,若偃師都能有此約束,或許能免去不少暴行。
“前三條我能領會,這第四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向晏道。
“醫者不願為至親治病,偃師亦是如此。若動了情,便不忍下手,心慌手慢。”
向晏颔首,風渚繼而道:“這只是其一。偃師制作人偶,本就赤誠相對,親密無間。偃師往往迷戀手下的人偶,過度保護,人偶亦因此容易對其依賴,産生傾慕的錯覺。假若偃師一生只做一名人偶,二人誤會也就罷了。倘或手下人偶衆多,又不加以克制,那不得惹一身情債。”
“原來是這樣,哈哈——”
“偃師四戒乃向晏所定。懷王既是他的人偶,二人就一定沒問題。”風渚篤定道。
向晏啊了一聲,看來之前白濯所說,也是稗史瑣言。更令他意外的是,原來風渚也是自己的小迷弟。可是他說到就果真做到了嗎?萬一他有雙重标準呢。
風渚見向晏表情莫名,多瞅了一眼。向晏回望風渚,心生一問:此人究竟是誰,居然知道殿下是我的人偶。
軍隊步步逼近長足民,恐懼越發滋長。這些個妖獸有四五層樓高,在遠處根本看不出。而比起妖獸,更令士兵們望而卻步的,是眼前那道深不見底的天塹。
天塹之間有成千上百的石林,或如廊柱或如刀片,劃出溝壑縱橫。長足民每一步剛好跨過溝壑,踩在與他們身體差不多大小的石柱上。他們每走一步就會哭嚎,淚水落入溝壑,哀聲響徹不絕。
“嘭嘭嘭——”有人朝長足民細長的雙腿攻擊,連發百彈,擊中寥寥。又有人嘗試碩大的頭部,彈火射入,卻毫無反應。
“九雷神機!”将軍揚手,前排人退下,換上一行士兵伏地,架起笨重的機槍。
“是重型機槍。”風渚說完,向晏急忙捂住雙耳。軍隊狂轟濫炸,煙霧迷漫,哀鴻遍野。
将軍再次揮手,喝令停止。待濃霧散去,只見一長足民被打破了層皮,露出內部弦絲機關。
“是木甲!”二人對視。
将軍道:“木甲內部中空,要打中中樞才有效。”衆人依法攻襲,很快第一個敵人墜入深淵。周圍的長足民紛紛落淚。
“木甲離魂!”向晏施法無效,奇怪道:“沒有魂魄,是符咒控制。究竟是誰制作了如此多的大型木甲……”
長足民溫馴而膽小,沒有人離開幹裂的土地,襲擊軍隊,而是漸漸退離,直至逃出火铳射程。
将軍道:“想辦法把人送過去,或者把妖獸拉過來。”士兵們開始嘗試跨越溝壑,可能跳過的帶不動槍,帶了槍的都葬身谷底。
向晏見一人身背弓箭,上前借了來,又找到一卷麻繩。風渚意會,幫忙将繩系在箭矢上。
向晏繞繩在手腕。“呲”的一聲,一箭射入長足民。長足民轉身,将他狠狠甩出。風渚緊抱向晏,雙雙拖到崖邊。石子飛落,箭矢從長足民身上落下。二人松了口氣。
“你沒事吧?”風渚擡起向晏的手腕檢查,向晏搖頭。
“箭矢射入木甲要想辦法穩固。”他說着拾起手邊一顆石子,在地上畫起圖來。
“繩索得要收回,人才能跳上木甲。”風渚在這之上加了幾筆。
兩人立即起身制作。向晏折了兩箭頭做機關。機關平時收攏,張開便如爪,可固定。風渚做了個背囊,囊內有轉輪,可自如收線放線。
“我試試。”向晏攤起雙手,風渚給他穿上,囑咐小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向晏身上。他射了一箭,而後如蕩秋千一般,跳上長足民。他收線放線,在機甲側面上下跑動。又猛的一蹬,跳回崖邊。風渚張手,從背後将他接住。
士兵們圍上來,拿出自己的弓箭要學做裝置。後來,士兵們讓開,向晏擡頭,見将軍盯着自己,他忙低頭,怕被認出。
“你叫什麽名字?”
“阿岩。”
“既然有這本事,為何不當偃師,要來參軍?”
向晏心想:這不是死了嘛。再說他也不是自願加入的,但他總不能這麽直說,于是鄭重道:“為了回家。”衆人大笑,還以為他頂着這口氣對将軍說話,要說是為了國家,或是不亡國什麽的。
将軍調侃:“家中有美嬌娘?”
向晏哈了一聲,腦中揮之不去某人的模樣,幹笑道:“算個美人。”衆人又笑。向晏心想:你們将軍問了總不能說沒有吧,這不是接話讨他開心嗎。正想着,卻見風渚在看他。
将軍道:“好一個回家,誰不是為了回家而戰……”此話一出,有人共鳴,有人唏噓。将軍又揚聲道:“魏陽的鬼要回,隗方的鬼也要回。偃方是所有人的家,等除完妖獸,一起回家。”這才換得全軍響應。
将軍走後,向晏繼續展示。風渚提醒道:“大家好像學不會。”向晏掃了眼,果真無人跟上進度。
“想教會所有人看來沒戲。”
“你我做完所有的也不可能。”風渚補道。
向晏躊躇片刻,忽然啊了一聲。“我們把人分成幾組。每組只學一個步驟。一組做完,傳給下一組。怎樣?”
果不其然,這方法輕松在士兵間執行了下去。很快第一批裝置制好,向晏風渚等十多人率先上陣。
一進入溝壑,幾個長足民就圍上來,各自站在一石柱上。士兵們四人一組,釘在一長足民身上。有人開了第一槍,長足民暴走,他們被抛入空中。
“不要攻擊身下的,攻擊邊上的!”向晏喊道。
長足民不斷甩動身子,四人借此向周圍敵人輪流開槍。不一會兒,三個長足民同時倒下。
四人歡呼,跳到一旁換子彈。此時,又有一長足民怒襲。他們接連射箭,跳上來襲的敵人,一哄而散。唯有向晏,因子彈換不好,慢了一步,眼見同伴離去。
“危險!”風渚遠遠回頭朝他叫喊。
向晏眼前一黑,擡頭竟見另一長足民四腿張開,朝他坐下。他仰身躲避,結果火铳掉落深淵,身子懸在石柱一側,全靠一只手扒住邊沿。
風渚連射數箭,借一排長足民沿途跳回。他一點點放線,從坐下的長足民身上垂下,拉住向晏。長足民察覺,起身将二人帶起,繩索承受不住重量,幾近崩斷。
向晏忙補一箭,道:“這樣撐不了多久。你朝他打個洞。”
風渚朝長足民連發數槍。向晏收線,穿過濃煙,攜風渚鑽進木甲。
咚的一聲,二人墜入內部。四下一抹黑,除了進來那處有光。風渚又打了幾個洞。向晏本以為是為了取光,卻見這人将槍架了上去。
“你這個辦法極好!”風渚受了表揚,微微一笑。
只見天塹之間,一長足民一路跑,一路擊倒同伴。士兵們琢磨了半晌,才發覺個中玄機,紛紛效仿。很快石柱上就見不到士兵的影子。他們都警惕配合,不打身體上開了洞的長足民。很快沒裝士兵的長足民都被打落懸崖。
一聲長鳴,個頭最高的長足民發出號令。緊接着,向晏和風渚在木甲中被從一頭摔去另一頭。
“它們做什麽……”
風渚伏在洞口觀察道:“它們正往四角逃散,想孤立開來,保護其他同伴。”
“我們可以操縱木甲嗎?”
風渚手撫內壁,滿壁符咒亮起,道:“我來破解。”
向晏點頭,沖去中心機關,說:“我負責操控。”風渚朝他抛來一工具包,他三兩下便将木甲改成手動。
符咒解開,長足民再不聽命奔跑。向晏道:“你指揮。”風渚回洞口觀望。
“向前。”向晏聽命推下機關。風渚急道:“慢着!慢着!”他探頭向下一看,長足民細長的腿正懸在溝壑之上,身體不住搖晃。“腳跨太大了,收回一些。再收一些。可以。”那條腿總算是落在下一塊石柱上。之後二人配合了幾次,總算找到一些感覺。
炮火聲越演越烈。向晏問外頭怎麽了,風渚道:“長足民會躲避同伴,我借此将它們逼到一處,其他人就又能攻擊了。”
過了一陣,外頭全無動靜。風渚喊停,向晏也湊到洞口。
眼前是天塹另一端。最後一批長足民因不肯離開腳下的土地,聚集在角落,瑟瑟發抖。不斷有士兵從木甲裏撤出,最後剩下外圍一圈人。
風渚舉起槍,與剩下人一起開火剿殺。木甲雖無魂魄,可他們卻像真在處決一群安土重舊的百姓。向晏捂住耳朵,轉身靠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