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局面
樹葉沙沙作響,渺渺天際零星點點微光,閃閃爍爍,将滅不滅。
視野拉近,堆堆火苗在軍帳叢裏映襯,巡夜的守軍來來去去,火星時不時嗞地爆裂一聲,在靜谧的黑夜十分突兀。
半妖少年站在樹梢枝頭,不聲不響,陰影鋪蓋了他大半個身體,小鬼坐在他肩頭,小臉緊繃,一妖一鬼像一只蟄伏的兇猛巨獸,随時準備露出猙獰的血盆大口。
樹林裏竄出幾只黑影,尋着空隙,輕手輕腳地收割着人命,沒曾想,才突破外圍就被發現,兵将們站成合圍之勢,直接包了餃子,沒奈何,襲擊者們只好與之正面拼殺。
襲擊者們實在不堪一擊,須臾便死傷大半,被擒獲審問,竟是苗寨百姓。
左治峰大怒,将人拉到苗寨,把所有的俘虜聚集起來,火把如龍,照着人群裏張張恐慌的臉。
左治峰高坐帥位,怒斥了一通,最後道既然這些蠻夷如此不識好歹,便全了他們的忠義之心,下令明日将這些蠻夷子們趕至陣前,驅做人牆
石中魚立即被他這個喪心病狂的決定激得失去理智,幾乎拔劍砍了他,左治峰倒好整以暇,攔下激憤的下屬們,慢悠悠道:“你殺了我,他們還是要死。”
石中魚冷笑道:“殺了你,也算給他們報仇了。”
“哦?”左治峰審視他,“你不該去做道士,倒該去做俠士。”他話鋒一轉,“想救他們?我有條件。”
石中魚不知他打什麽主意,便蹙眉不答。
左治峰道:“你明日設陣,作法。助我殺敵,我便放了他們,你助我殺多少,我便放多少人。我知道你們修道之人講究因果,如此相互抵消,也不算背負因果。另外,我想你也知道,早點拿下南疆,助我永朝開拓疆土,也少死些人,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嗎?”
他仗着大義振振有詞,無恥得坦蕩,石中魚頃刻便氣得渾身發抖,“真是難為你為我計算得這麽清楚了,若我不應呢?”
左治峰展眉道:“好說,全殺了。”
話音落地,立時便有幾個襲擊者人頭跟着落了地。
“你敢!”石中魚眼睛紅了,一掐手訣,衣袍掀飛,仿若有一道無形的力量架住那些劊子手們的兵刃,遲遲砍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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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了血,恐慌立時蔓延,當下有人叫道:“天師!求天師救我們!”呼啦啦跪了一地人哭喊求饒,石中魚到底不能忽視,他殺人般的眼光刀子一樣飛向始作俑者。
左治峰嗤笑道:“你擋得了一時而已。這裏數千人大半都是你救下來的,我今天殺一點,明天殺一點,我足有幾萬将士,你一人之力何以擋?反正是白救了,以後再打下一城一池,我不會留下一個俘虜,浪費老子的糧食,這次害得本将白白損了十幾個兵,若再有下次,你來殺我,我引頸就戮便是。”
石中魚的眼神越來越冷,左治峰卻面不改色。
“另外,別以為我不知道。我身負數十萬人身家性命,你殺別的個把人或許沒事,殺了我,你因果就大了,別說修道,你怕是要修魔了。”
石中魚目眦欲裂:“便是修魔又如何——你這般毫無人性的畜生,人人得而誅之!”
他狂怒之下,周身靈力澎湃,空氣中一陣無形的氣流震蕩,冷冽的殺氣直鑽人體,霎時便有數十人承受不住,吐血昏厥。
左治峰後退半步,氣血也有些不穩,他沒料到這炮仗般的二愣子真愣到這種地步,畢竟是個身負大能力之士,萬一這厮真的破罐子破摔,他除了欣然赴死別無二法了。
左治峰緊緊盯着他:“你甘心修魔?”
石中魚發洩了一通,反倒冷靜下來,他認認真真地将左治峰打量了一番,像是要重新認識這個人,道:“自然不甘心……你很好,我承認你很厲害,我當初小看你了,我答應你的條件。不過,我也要告訴你,我是修行之人,你不過庸庸凡人,如此處心積慮拖我進紅塵,日後怕是不得好死。”言罷拂袖而去。
目的終于達成,左治峰心底卻無甚輕松,他當然不是怕不得好死,只是憂心這人實在不好掌控,導致最後功虧一篑。不過,他向來殺伐果斷,既然決定算計此人,後果如何自然也心中有數,沒什麽後悔的。
……
半妖少年拍拍小鬼的腦袋:“我跑去和左治峰胡扯了一通是不是你搞的鬼?”
小鬼拼命搖頭再搖頭。
四喜摸着下巴沉思:“那怎麽跟鬼上身似的呢?”
小鬼飛快地瞅了他一眼,似有心虛。
四喜餘光瞥見了,也不拆穿,心道早晚揪了你的狐貍尾巴,驀地眉峰一動,揪了下小鬼的耳朵,瞬息,一妖一鬼的身形隐匿進陰影裏。
片刻光景,林中吹起一陣風,卷起一片落葉,再卷起一片落葉,在空中旋轉着滑行,起起伏伏間,落葉裏憑空多了處衣擺,青衫,木劍,流蘇,酒壺……漸漸顯出個人影,臉色蒼白,唇色極淡,雙眼處覆着一條三指寬的青绫,眉宇間一片肅殺,正是清一色。
他緩緩落下,虛虛站在灌叢上,看起來有些焦躁,手中端着搖擺不定的羅盤,朗聲喝道:“小妖出來!本尊知道你在這!”
他掙脫詛咒時傷了心脈,定力大減,靈力有些不受控制,被這陣法裏真真假假的幻境一折騰,傷上加傷,餘下實力不足一半,于他這順遂的半生而言,委實過于狼狽了,不怪乎他憤怒。
半妖少年見這臭道士言行間很有些氣急敗壞的意味,心下很是鄙夷,捉他時威風凜凜,現下連個幻境都對付不了,好像連眼睛也瞎了。
沒曾想自己差點被個繡花枕頭給捉了,頓覺大失顏面。
他望了望林間崗哨處,怕這道士驚動人,壞了自己的事,只好叫小鬼隐在暗中,自己不情不願地現了身,大剌剌坐在樹梢上,嘴裏不着四六:“啧,臭道士居然大難不死,找小爺有何貴幹啊?是不是想通了準備心甘情願當小爺的奴隸啦。”
清一色微微仰頭,視野裏一片黑暗,他調動靈識感應,發覺心境仍不動如山,整個人驟然沉靜下來——有鬼的果然是眼睛——他淩空立着,襯着衣袂飄飄的道袍,十足仙風道骨的氣韻,“非常時候,我們暫化幹戈為玉帛。本尊問你,想不想出陣?”
四喜有些莫名,懷疑哪位神明往自己額頭上貼了“治焦躁”的神符,讓人一見神清氣爽,他很讨厭對方這端架子顯擺樣,懶洋洋道:“是你要出陣,不是小爺我,別忘了,是小爺帶你進的陣。”
準确來說,是把他坑進來的,只是不小心把自己也坑了,困住臭道士的是這死陣,困住他的,卻是他自己……
師父曾說,萬事萬物,一飲一啄之間且有定律。他平白無故撞上這臭道士,平白無故和他困在這陣裏,要說真平白無故,他是不信的,約莫上輩子是結了仇的,正好新仇舊恨,囫囵打包了算。
這邊半妖少年心裏轉悠些小九九,那邊清一色語氣平平道:“本尊先前蔔算,進入此陣,我們二人氣運糾纏,前途渺渺難以堪破,想來這陣與我們二人大有淵源。這幻境虛實難辨,唯今之計,須得合我們二人之力,弄清因由,找出陣眼,方得有一線生機。”
念着眼前這只是見識淺陋的小妖,他纡尊降貴地解釋了一籮筐,四喜是只沒見過世面的小妖,但很有些天生有靈的通透,奇妙地感應到了他長篇大論裏的那份矜傲。
四喜情知這臭道士大約把他當做了路邊的狗尾巴草擺弄,也罷,他終究要破陣,殊途同歸之處,暫且虛以委蛇,還不是坑蒙拐騙那一套嘛。他在心裏把他紮得血流成河,面上卻嘻嘻笑道:“好說好說,我們找個地兒促膝長談吧,免得被那些人發現。”他拱拱手,轉過身,一步步跨出,也沒什麽防備的樣子。
他這樣好說話,還這樣光棍,清一色反倒猶疑了,但他目前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兩人在樹梢高端撿了處陰影,相對而站,隐隐對峙。
半妖少年眯着雙眼,怎麽看都有股賊兮兮的味道。清一色等了半響不見他出聲,摸不準這小妖純粹是破罐子破摔,有意這般耗着想讓他堵心,還是想等他沉不住氣先開口,再照着他的話來編撰些東西瞞騙他,若是後者……
他略一思索,慢聲道:“此幻陣名為四象合合陣,陣基依托昔日存在過的現實,陣中人所見所遇不但鮮活如初,而且靈活多變,虛虛實實中令人辨不清真假,一不小心便會着道。設陣之人死了一千年了,約莫是那個叫石中魚的道士,要找着陣眼,需順着陣中人所歷之事進行推敲。”
說了跟沒說一樣,四喜翻了個白眼,對清一色的這種彎彎繞繞很是不屑,他眼珠一轉,心道你會耍心眼難道小爺不會?便慢悠悠道:“嗯你說的不錯,所以我們等這些幻象自己幻自己的,躲着點就好了嘛,反正那個石中魚早晚要死,看他怎麽死,那就知道怎麽解。”
清一色一怔,這小妖果真是個聰明的,居然順着他的話繞彎,倒是小瞧他了,他點頭道:“好,那你我二人便藏在此處吧。”不管這小妖打什麽主意,只要盯緊他,便可以不變應萬變。
他正欲再與他梳理石中魚與那左治峰糾葛,靈識忽地捕捉到風裏的一絲波動,擡臂一擋,将對方伸向他眼睛的手震開,他退開數步,靈識向四面八方掃蕩,竟全部撲了空,跑了?這一驚非常,“妖孽!你找死?!”
四喜飄渺遙遠的聲音十分無辜:“你眼睛上蒙着東西,我給你看看是不是瞎了嘛,既然你不給看,那肯定沒瞎,沒瞎我可真不開心,那還做什麽盟友啊,你自己玩去吧,小爺不奉陪了哈哈哈——”
聲音越來越遠,直至消失。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小修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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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得太痛苦了。。。沒大綱,時間隔得太久,以前的設定都忘得差不多,還是個破懸疑,一邊寫一邊回憶,還要想新的東西去圓,然後寫着寫着總寫岔……
尼瑪跟前面沖突了,于是又翻到前面死扣細節,做各種修修補補,所以,我的更新時間很詭異……
好想坑QAQ,開個新文好玩得多啊,可是為了坑品……先吐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