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火車(一)

嚴席的辦公室。

電視上,喋喋不休的新聞在不緊不慢地放着,相比于前些鬥毆殺人事件的層出不窮,這些天又趨于平靜,血腥暴力的事件少了不少,播報的大多都是一些全國各地的趣事。

即便如此,嚴席還是覺得新聞的聲音太過嘈雜,他上前将電視關上。低頭繼續看着辦公桌上趙護士給他整理出來的文件。剛剛低下頭,密密麻麻的字體就映入眼中,上面緊湊的手術行程讓嚴席多了幾分不耐。

他皺眉讓自己耐心看下去,看着看着,趙護士忽然敲門進來。

“張醫生,剛才夫人過來了,然後樓下來了一些貨車。”

嚴席疑惑地擡頭,不解地看着趙護士。

趙護士猶豫了一下,頂着嚴席的目光,繼續解釋道:“夫人覺得中午的時候,張醫生您休息不好,便想要在您的辦公室裏按上床鋪。”

在醫院裏,每一個護士都是有宿舍的,中午休息的時候可以回去小睡一會,但是因為張醫生一直住在家裏,沒有辦宿舍,中午休息的時候都不怎麽休息,偶爾累了,才會趴在桌子上睡一會。

許是上一次甘紫揚來的時候留意到嚴席中午沒有休息的地方,便做了這些。

聽到趙護士的話,嚴席來到了窗前,從窗戶底下看到了正停在醫院大門門口的送貨車子。今天的天氣很好,熱烈的太陽烘烤着大地,熱得人有些煩躁。

“夫人對張醫生真好,真關心您。”趙護士還在不明就裏的說着。嚴席抿緊了唇,心中不悅,偏偏不能表現出來。

因為她是張儀的未婚妻,就算是經常出現在他的身邊也沒有什麽,并且在外面的嚴席無法名正言順的拒絕她。因為她為表面上是張儀的他做這些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想到這,嚴席蹙起的眉就越皺越緊。

前些天,關于雙方父母對他們試探的事情告一段落,雖然說的結果并不怎麽樣。嚴席想了想,當時就提出了分開住。

甘紫揚的表現很是奇怪,她仿佛早就料到,不過情緒還是很是低沉的模樣。她似乎看出了嚴席在這件事情上的堅定,并沒有多說就離開了。只不過,再離開之後,她漸漸開始出現在嚴席的身邊。雖然不頻繁,卻也無法令人忽視着分熱忱。

自從身體變異之後,嚴席就有了一種類似于一種野獸的直覺,那是一種冥冥之中的感覺,甘紫揚母親的一席話下來,面對這樣的甘紫揚,嚴席就細微地察覺到了一些違和感。身邊的這個甘紫揚有些說不上來的不對勁,那是一種怪異,而至于怪在那裏,到底為什麽不對勁,嚴席又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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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嚴席竟是比和甘紫揚住在一起的時候更加的不自在。

緊随趙護士其後,甘紫揚買來的家具也被家具城的人搬了過來。一個個陌生人來到了他的辦公室,讓原本就不大的辦公室變得狹窄起來,嚴席努力不讓自己屬于張儀的微笑落下臉龐。眼不見心不煩,面對嘈雜起來的辦公室,他直接走了出去。

嚴席一路走過走廊,從樓梯下樓,心中為甘紫揚的事情煩心不已,他不禁思慮自己是不是需要換一個身份了。

正在嚴席不悅間,他走出醫院後廳門口,白大褂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喚回了嚴席的注意。

嚴席雙手插進兜裏,看了看人際寥寥的醫院花園,他掃視了一圈,坐到了醫院的涼亭下的公共座椅上。低頭掏出了手機。

外面的天氣燥熱,出了醫院,外面的空氣比看着還要燥熱,不過在人少的涼亭底下,微風襲來,再加上區別于醫院裏面充滿消毒水味道的空氣,令人精神一震,倒是比在醫院裏面還要舒服。

剛才在樓上的時候手機就在響,不過在工作的時候,嚴席不想一心二用,他也就沒有看。這個時候有時間他就将手機拿出來了。

手機上顯示的是一連串qq信息,嚴席将其打開,發現全都是一個人給他發過來的,是張儀那個大學好友,他一直準備和張儀一起去唐嬌嬌的婚禮,嚴席一直沒有回他,眼看明天就到時間了。他便準備自己去,現在是給嚴席說一聲。

嚴席看着他信息,皺着眉愣了一下。

不知不覺,竟然已經到了唐嬌嬌婚禮的日期了。

就是明天了。

去還是……不去?

嚴席的眼神移開了手機,目光放空,頭頂上的陽光透過縫隙斑斑點點地照射在眼前的空地,随着微風,陽光悄悄地在他的眼前輕輕晃蕩,安靜地在他的眼前游離着。

不知所謂地思索了半響,嚴席又低頭看了看時間,現在是下午一點多,明天的婚禮啊。可是他還有很多的手術,嚴席想到了剛才密密麻麻的手術行程,随後,不由地想到了甘紫揚,想到了一直出現在他面前的甘紫揚。

那個女人很奇怪。

嚴席想到目前無法阻止他靠近的現狀,一陣頭大,随即改變了主意。

比起面對甘紫揚,他還是去唐嬌嬌的婚禮吧。

鑒于婚禮就是明天,嚴席也沒有多躊躇,他站起了身,他想了想直接給趙護士打了一個電話,讓她将手術的時間往後挪,然後開着車回家換了衣服,到了機場。

最後,嚴席坐上了火車,因為機場沒有及時的航班。他在火車撲騰撲騰的聲音中,以另外一幅面孔回到了自己許久不曾回去的故鄉。

嚴席坐在火車的窗口,車窗外,是大片大片荒蕪的草原,他身上的消毒水味道還沒有散去,等冷靜下來,他又有些恍惚,自己決定的到底是對還是錯?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對年輕的男女,他們舉止親昵,時不時地低語淺笑,細細碎碎的聊天聲傳來,嚴席看了一眼,看得出他們是一對熱戀的情侶。

情侶中的男孩看到了嚴席望過來的眼神,他們的成雙成對正好襯托了嚴席的形單影只,男孩忍不住更加親昵地和女孩說話,戀愛中意滿的情緒仿佛要虐死嚴席。

嚴席對男孩的秀恩秀絲毫不感興趣,他撇過頭,正想要繼續看窗外,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從他的耳邊傳來。

“張儀,你也在這裏。”

對于這個名字,嚴席已經從一開始的不熟悉變成了後來的條件反射了,就正如同自己的名字一般,他轉擡起頭,一眼就看見了站在他面前的女子,一臉柔和的笑意,長發披散在肩頭,漂亮的眉眼因為眼尾的緋紅豔麗無雙,她不用多說話,強烈的存在感就已經吸引了車廂內大多數的目光。嚴席對面的男孩甚至都看直了眼睛,以至于忘記了旁邊女孩的存在,氣的他的女朋友使勁地擰了擰他的胳膊。

男孩痛的嘶嘶直叫,連忙回頭讨好地沖着生氣的女朋友哄了又哄。

但是嚴席皺了皺眉,為她的到來很是不感冒。

他去唐嬌嬌的婚禮是一時興起,來的時候,敏銳的五感也沒有感覺到有人在跟蹤自己,可就是這麽巧,他還是和甘紫揚撞在了同一列火車上。

沒有理會他的冷淡,面前的甘紫揚自顧自地坐在了他的旁邊,繼續說着:“你也是去參見唐嬌嬌的婚禮嗎?我也是,正好飛機沒有航班了,我就坐火車了,只是沒想到你也去。好巧。”

一連串的話解釋了嚴席産生的所有疑惑,嚴席轉過眼神,對她的說辭不置可否。

面對嚴席不鹹不淡地語氣,甘紫揚毫不氣餒,對面的情侶好奇地看着她,她甚至都好心情地沖他們笑了笑。笑的那一對小情侶都紅了臉龐。

嚴席眼不見為淨地轉過了腦袋,他有一半的原因是為了躲避甘紫揚才出發的,但是沒想到還是遇到了對方,此刻還真是興致敗壞。

而在他沉默的時候,他們對面的情侶見甘紫揚性格溫柔,對視了一眼,已經鼓起勇氣向她搭起了話。

“你好,你們這是要去那裏啊?”

這大概是坐火車上最經典的聊天語句了,因為大多數的火車會到很多次站,每到一站都會有人下車或者有人上車,所以,就算是坐在同一輛火車上,面對面的兩個人可能都不是同一個目的地。

“b省。”甘紫揚微笑,絲毫沒有因為對方突兀的搭讪而流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我們也是啊!剛才聽你說,你們去b省要去參見朋友的婚禮?”相同的目的地瞬間就拉近了彼此的關系,無聊的路途上,有了話題的開端,兩個小情侶繼續和甘紫揚攀談起來。

“嗯。你們呢?是要去旅游嗎?”甘紫揚微笑,輕輕地回答着對方,偶爾也問起了對方一兩個問題。狹小的座位上頓時熱絡了起來。當然,除了嚴席的沉默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時間一點點過去,火車停了又走,旁邊的火車呼嘯而過,甘紫揚為了掩飾身份,敷衍地和對面的情侶聊了一會,絕大部分的注意力始終都在嚴席的身上,火車內的空間擁擠,人來人往的,空氣混濁。時間一長,她看向嚴席的眼神就不禁有些擔憂。

此時正好有火車上的推車過來,甘紫揚連忙讓對方停下,好好地翻看了一下推車上的物品,挑挑揀揀了一堆買下來了。随即挑選了一些給嚴席。

“渴了嗎?要喝點水嗎?”

縱使嚴席感覺自己的臉上不露一點端倪,甘紫揚也總是能夠知道嚴席所有的需求,她的這一點和血團子十分相像。不過嚴席看到甘紫揚放在桌子上的水,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程悅。他搖了搖頭,拒絕了甘紫揚的水。

甘紫揚沒有失落,她只是擔心嚴席會賭氣讓自己渴着,他看着嚴席轉過去的腦袋,神情無奈。

“好吧,我放在這裏,你渴了就喝。”

“不用。”嚴席依舊拒絕,甚至臉龐都沒有轉過來。

甘紫揚對嚴席的态度殷勤,再加上她是一個引人注目的大美女,嚴席不假辭色,但是絕大部分的人,甚至連女人都忍不住要多看她兩眼。尤其是對面的小情侶,就發生在眼前,看得可不清楚。

他們好奇地看這樣甘紫揚和嚴席之間的互動,心中猶如被貓抓了一般,又轉悠地向甘紫揚搭了半天的話,最後才好奇地問出來。

“姐姐,你和他是什麽關系啊?朋友嗎?”

聽到這話的甘紫揚愣了愣,此時火車正好停站,播報着翹蓮市到了翹蓮市到了,一時間,車箱內又開始亂了起來。準備下車的人站了起來。

“我們是一起走完一生的人。”甘紫揚輕輕地說着,嘈雜的車廂讓對面的情侶聽不到甘紫揚在說什麽,小女孩看到可甘紫揚嘴唇張合回答了,但是具體卻沒聽清楚,她好奇得腦袋都往前伸了伸,一個勁地問:“什麽?什麽?”

而再問甘紫揚就笑了笑,不回答了。

對面的兩人沒有聽清楚,但是一旁的嚴席卻聽清楚了,這個過于浪漫和意義深重的回答讓嚴席下意識地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時刻關注嚴席的甘紫揚怎麽會沒有察覺到嚴席的視線,她迎着嚴席望過來的眼神,沖他微微一笑。

這個微笑太過篤定,也太過溫柔纏綿,看的嚴席心中一驚,下意識地躲過,視線轉了過去。

甘紫揚看着嚴席的側臉,本就溫柔的眼神越發地柔軟。

他們是一起走完一生的人,所以會一直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就算成為爸爸身邊任何一個存在。

車子停在不熟悉的火車站,火車上的人下去一些,又上來一些,女孩們嘻嘻哈哈地從他們身邊經過,她們大多時尚靓麗,有的口裏嚼着口香糖,有的耳朵裏塞着耳機,有的甚至還抱着狗,她們黑溜溜的大眼珠張望着,一排一排地尋找着自己的座位號,而尋找到了嚴席過道旁邊的時候就正好停下坐下了。

她們一來,一股濃郁的胭脂香味迅速彌漫在他們的附近,或許平常人只會覺得清香襲人,但是嚴席被這味道嗆得難受,他不禁将窗戶開得更大一些了。

甘紫揚見狀,不禁看了看過道旁邊坐下的女孩子們。其中短發女孩看到一個大美女看她,沖她眯眼笑了笑,青春靓麗得逼人。

甘紫揚沒做任何表示地轉過了臉,看得女孩的神情一愣,不知道自己哪裏惹她不待見了。女孩聳了聳肩,不在意地回過頭,繼續和同行的女孩們嘻嘻哈哈地說着什麽。

火車停了一會,又開始緩緩地向前駛去,外面的風景不斷地變化,大概是風的作用吧,嚴席鼻尖那股窒息的香味終于散開,了無痕跡。微風習習吹拂着,嚴席一直皺起來的眉頭終于緩緩散開。

一旁的甘紫揚見嚴席好受多了,也跟着放松了下來。

正在此時,一個男人站在了他們的面前。

“你好,我是這裏的位置。”

正在低頭說着什麽的小情侶愣住了,他們擡起了頭,一個高個子,體格壯碩的男人不知何時來到了他們的身邊,他一手拎着包,一手捏着火車票,沉穩有神的眼神擡頭看了看火車車壁上的座位號,将火車票給兩位小情侶過目。

兩位小情侶低頭看了看男人遞過來的火車票,連忙站了起來。

他們本來應該是過道那邊的座位,但是因為那邊的沒有風,車廂裏太過悶熱,他們便到了這邊,此時座位號的主人來了,他們便連忙起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男人将小情侶們弄走了,他将包放在了上面,自己一人坐在了兩人的位置上。對面換了人,甘紫揚和嚴席不注意,嚴席只是錯眼看了一眼,對面的人就逮住了他的目光,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掃在嚴席的身上,一看,對方的反應竟然比嚴席還要大。

他遲疑了一兩秒,然後篤定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張儀!”

這個名字一出來,嚴席和甘紫揚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男人的身上,嚴席心想:這難道是遇到了張儀多年不見的老熟人了?

沒有等嚴席如何想應對之策,對面的人就首先亮明了身份:“你可能不認識我,我是程悅的表哥。程一。”

程悅……的表哥。

想到程悅這個人,嚴席就忍不住的暴虐,而程悅的表哥,嚴席擡眼看到了對面男人炯炯有神地眼神,小麥色的肌膚,以及不用看就格外壯碩有肌肉的體格。最後對着他的臉看了半天,才從記憶的深處找到了那個在程悅死後,總是找自己麻煩,被自己揍傷了好幾次的人,模糊的面孔逐漸和眼前的人對上了號。

嚴席眼神極快地閃過一絲厭惡,他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一副連程悅是誰的都不太記得的模樣。

程一的眼神緊鎖着嚴席,極其內斂的他沒有在意嚴席的态度,他知道對方不一定記得程悅,但是一定能記得嚴席。因為,當年他可是沒少聽程悅嘴裏陰沉地說起這個一直和他争奪嚴席注意力的張儀。那抱着深深忌憚和厭惡的眼神,他一直都記得。

可是程悅卻死了。程一眼神眯了眯,微微勾唇,問道:“不知道你還記得嚴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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