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此變寒心

十幾二十年前的謀劃,被沈鹿鳴輕描淡寫地一語道破。大祭司眉頭微蹙,他雖然早就知道了獨龍壇的存在,但是卻從未發覺過它有什麽威脅。沈鹿鳴所說,聽起來讓人心驚肉跳,可實際上,他卻并沒有這般感觸。

樓轅也是淡淡莞爾:“只是齊家實在是高估了虺柰娘。她雖然恨五龍壇,可是事實上,從來沒動過滅五龍壇的心。人都說女子雖弱,為母則強。更重要的是,一旦為人父母,便輕狂不得了。有了女兒,虺柰娘所想的,是如何好好活下去。”

所有的人,都不自覺看向了苗秀兒。只有吳積白在想,樓轅說這話時,一定是沒有想過,他縱使是為人父母了,也是輕狂了一輩子。

因為他的一輩子很短,短到根本沒見過自己的孩子。

吳積白想着,看了看霍湘震,微微搖頭。其實就算是放任他留在這裏又能怎麽樣呢?不過是短短幾年罷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這句話放在霍湘震和樓轅身上,真是再合适不過。

但現在沒人知道。

包括樓轅自己。

于是樓轅也只是繼續慢慢地說那些陳年舊事。

“如果我所料不差,當年的事情應該是這樣:虺柰娘有孕,女兒就是苗姑娘你。或許是你的叔父覺得齊家有負于虺柰娘,所以來到了苗疆,開了客棧,照顧苗姑娘你。我猜他們兄弟兩個,樣貌上該是有七八分相似的,虺柰娘自然是認出了他。至于有沒有想通當年那個毒計,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說罷,略略停下片刻,和沈鹿鳴對視。沈鹿鳴依然是仙風道骨,微笑着稱贊:

“暮皓,樓家有你,大事可成。”

樓轅微微搖頭,淡淡苦笑,仿佛不過是談論別人的事情:“成不成的,我也不過是個工具而已。”

他不願多說,便住了口。霍湘震聽他這話,隐約覺察了一絲半縷的怪異,卻最終還是緘默不言。樓轅不願意告訴他,那就還是有原因的吧?罷了罷了,早晚會知道的。

吳積白則是暗暗思量,史書上關于樓轅的記載疑點重重,而這一趟南诏之行更是沒有記載。按理說此時樓轅已經是劍南路節度副使,他的行程應該記入官吏檔冊,為何這次南诏之行卻被去掉了?

他心中疑窦重重,但卻并不能與何人分說。正在此時,突然聽得身後監牢之中傳來慘叫一聲!衆人慌忙回頭,與此同時,竹夜清的鳴泉杖也光華大作,分明是感知到了極強的蠱毒。

怎麽了?

正在此驚愕之時,五龍壇大祭司眉頭微微一蹙,聲音冰冷道:“虺柰娘……”

這意思就是說,虺柰娘越獄了?樓轅只得再次轉過輪椅,面對監牢,背對沈鹿鳴和苗秀兒。肩頭微動,八哥識相地飛起來,藏進林間樹上。它只是一只鹦鹉,遇到危險最好是躲起來。

黑暗而又空洞的監牢裏,說話的聲音帶着回音:“呵,你們五龍壇真的以為這樣小小的蠱牢,能困住我嗎?”

大祭司的眉頭微微蹙着,本就冷厲的臉上寒霜更甚,開口便仿佛一顆顆冰珠:“那你也要先從裏面出來。”

說罷,左手慢慢擡起,在身前平舉開,五指箕張對着牢門方向。眼中寒光微閃,身周平地而起微風,發梢和衣角袍帶都微微揚起。竹夜清也是如臨大敵,鳴泉杖光華微起,正要出手,卻聽大祭司一句:

“竹巫彭,放信號召其他九巫同來。這一時半刻的,我一人足矣。”

語氣雖平平無常,卻滿是自信篤定。他們來此,身邊并無随從,因此也沒有多少援兵。竹夜清便微微颔首,從寬大的袍袖之中取出一只竹筒——吳積白很不合時宜地吐槽了一句:

“竹巫彭你的袖子裏真是什麽都能裝啊!”

霍湘震一個白眼,同樣的句式噎了回去:“烏雞你的嘴裏真是吐不出象牙啊!”

而樓轅卻微微蹙眉,心道奇怪。唯一一次見到竹夜清的袖子裏飛出來各種稀奇古怪的蟲子,明明是在渝州城裏,破解那貓妖事件的時候。那時候應該是只有他和霍湘震見到了,連二師兄倪彀也昏迷不醒,吳積白根本不在場,怎麽會有這樣的感慨的?

難道是霍湘震告訴他的?

罷了,這種小事,多思無異。

樓轅搖搖頭,不想了,就見竹夜清右手持竹筒,一端向天,左手鳴泉杖在地上微微一磕。原以為竹筒是和中原的信號彈一樣的煙火,沒想到裏面居然是“嗡”地飛出了一群蟲子!

霍湘震眼角一抽,心說苗疆和中原果然是不一樣。眼見着蟲子散開飛向四面八方,就見吳積白撓撓下巴,問竹夜清:“竹巫彭,那些蟲子一共九只?”

竹夜清微微颔首,還在盡地主之誼給他們講解:“這竹筒裏面,養的是我們五龍壇特制的信鴿蟲。若有要事需要集合,只要放它們出去,就會尋到另外九巫,并為他們引路來此。”說罷,不由稱贊了一句,“吳先生好眼力,竟然一眼便看出了是九只!”

吳積白卻擺擺手搖頭:“不,我是猜的,通常來說,昆蟲只要十只以上聚集起來,就是一盤菜了。”

“……”

這種話你讓別人說什麽呢?!我們只能表示無言以對!

然而樓轅卻是有言以對的一個,笑眯眯道:“吳大夫你還沒看見那個叫金線碧血蠶的東西沒長成的樣子,它一個就夠一盤菜了。”

回想起那個東西,霍湘震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暮皓你別說了!那東西也太惡心了!而且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的确好像不太是時候,樓轅點點頭,又歪歪頭,回頭看面色嚴肅的沈鹿鳴,以及陰沉了臉色的苗秀兒;再看看前面臉色微微凝重的大祭司,和擡手将鳴泉杖平舉在身前的竹夜清,微微挑眉:

“雖然不是時候,不過我倒是不太明白這是什麽情形。”

大祭司那個冷厲性子,自然不會多言。竹夜清協助着大祭司施法,考慮着開口解釋是否會分心,想想好像影響不大,正要開口,卻聽身後沈鹿鳴已經先說了話:

“暮皓,世上還有你理解不得的事情?”

樓轅回頭,淺淺笑道:“沈伯伯這話說的,我也只是個小小半妖,今年才二十歲,要是個貓妖,恐怕連妖身都沒脫去呢,哪有本事知道那麽多?”

他說的自然在理,沈鹿鳴也只是輕笑了一句:“那我說便是。”說着,座下龍龜走動起來,到了樓轅身邊。霍湘震自覺給沈鹿鳴讓開了地方,繞到了樓轅另一邊。

沈鹿鳴倒是對這個識趣的妖龍很有好感,微微颔首。繼而慢慢道:“五龍壇這間牢房,是專用來關押懂得巫蠱邪術之人的。為了防止犯人對獄卒下手,裏面的獄卒也根本不是活人,乃是五龍壇用傀儡蟲控制的屍身。”

樓轅微微挑眉,着心記下了這麽個事情。這倒是厲害,剛才那個獄卒怎麽看都像是活人,居然不是啊!而且不是活人居然也能慘叫?剛才那個慘叫聲真的就是和活人一般無二啊!好厲害!不知道能不能學一下,可以有大用處!

沈鹿鳴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想的有點多了,于是多解釋了一句:“剛才那聲慘叫絕不是裏面獄卒發出的。傀儡蟲控制的屍身,雖然可以行動、說話,但是畢竟是死人,不會有在世時的任何記憶或情感,不過是行屍走肉而已。否則當年虺柰娘就直接用傀儡蟲了不是?”

樓轅似乎還是很有興趣,伸手撓撓下颌。吳積白似乎想起了什麽,但又模模糊糊記不清楚,索性聽他們說話。沈鹿鳴便繼續道:

“這監牢整體就是一個巨大的巫蠱法陣,所以別名是‘蠱牢’。裏面牆壁、牢門、地面等等,都是經過了特殊的處理,會禁锢裏面囚徒的蠱術法力。現在的事情,就是虺柰娘在試圖破牢出來,而大祭司和這位竹巫彭,就是在加固此牢。轅兒,你沒有進去看看,真是可惜了。裏面很多的布置,在別處是見不到的。”

樓轅的唇角微微上揚,那是個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繼而淡淡道:“沈伯伯,我有多讨厭監牢你自是知道的。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倘若此間事了,這蠱牢還能好端端立在這裏,那我說不定也會進去看看,總算沒有白來一趟。”

聽他這話,一直不語的大祭司突然嗤笑了一聲:“樓公子放心,這蠱牢自然會好端端立在這裏的。”

樓轅只是客客氣氣地微笑:“不過是随意幾句調侃,大祭司不必當真。只是說起來,沈伯伯你又是怎麽知道這蠱牢情形的?”

沈鹿鳴拈須而笑:“我比你早來南诏那麽久,自然是詳細探聽過五龍壇的大事小情的。”

“哦……”樓轅微微颔首,仿佛想通了一般。忽而一手平伸,只見冷光一道從他袖裏激射而出,沖着大祭司身後的方向擦去,“篤”地一聲插在了樹上。

是他的袖箭!

霍湘震和吳積白還反應不及,就見那袖箭上莫名染了一絲血跡。憑空之間,大祭司身後浮現了一個嬌小身影,竟是衆人一時忽視了的苗秀兒!

“苗姑娘,”樓轅說這話時,看着的是沈鹿鳴,“雖然你們的計劃很好,只是偷襲大祭司,你覺得真的能成功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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