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紀錄片拍攝過程中出現了一次意外。

寧雙喜拜訪的老兵突發腦梗塞，由于地處偏僻的山村，根本沒有足夠的醫療條件去搶救，一群人争分奪秒地把人拉到邊境武警醫院仍然沒能把老人搶救過來。

眼睜睜地看着剛剛才含淚跟自己說着想要回到故鄉看看的老人就在自己面前遺憾過世，寧雙喜蹲在病房外足足哭了一個多小時。

無能為力，又覺得虧欠太多。這種感情他在不少片子裏演過，可真的要體驗到了，才知道裏面包含了多少絕望和內疚。

他終于明白，自己所謂的演技突破都是假的，他确實太年輕，經歷得太少，以至于想象出來的世界是那樣的單純甚至幼稚。

因為這場變故而被打亂了拍攝計劃的攝制組也很沮喪，便給大家放了一天假。整宿沒睡好，卻始終感覺清醒的寧雙喜幹脆跑到街上游蕩了半天。

正巧碰上邊境老街的圩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把他擠得有些狼狽，然而融入了整個圩市後，感覺他也是這群邊境居民中的一員了。

逛了沒多久，就收到梁天意發來的信息。昨晚沒有按時跟他視頻，梁天意原以為他是太忙，結果連早上都沒收到信息，終于急了。

邊境只有2G信號，速度慢還不穩定，寧雙喜為了發出一條安撫的短信，只能找了個茶攤坐下休息。

短信才編輯了幾行，身旁突然騷動起來。

從當地人的對話中依稀聽出是有個富人家結婚，找了個戲團來表演，寧雙喜本來不喜歡這種太過熱鬧的事情，但抵不住對邊境戲團的好奇，忍着吵鬧的背景，硬是等到了一個衣着品味非常鄉村殺馬特的青年上臺唱歌。

等音樂一響，他差點沒噴出來。

強忍着爆笑的沖動，他拿出手機，錄了足足十分鐘的視頻，然後迫不及待地往賓館跑，就為了趕緊把這段視頻給對方發過去。

回到酒店已經是中午一點，美帝那邊應該也夜深人靜了，偏偏那視頻發過去，梁天意立刻發了幾個惱羞成怒的表情。

殺馬特青年唱着他的歌，幾個穿得非常塑料感的女孩在後面伴舞，編曲還莫名其妙地加入了DISCO音效，一首本該非常洋氣的英倫情歌硬生生變得充滿了鄉土喜慶感。

寧雙喜抱着手機，在床上笑得打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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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剛剛為止所有的積郁都被這個視頻給沖淡，他手抖着給那邊發信息：“你看，這說明即使你被潑了多少髒水，他們都沒法抹煞你的成績。”

“老鼠愛大米還有兩億的下載量呢，你要拿來比？”

“群衆喜聞樂見的東西，你不喜歡，你算老幾？”

不敢再次出言不遜的青年只能認輸。

寧喜歡又一次笑得打滾。

梁天意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聽到那邊發來的語音信息，感知他心情不錯，總算沒那麽擔憂。

他看着右手邊兩個不同時區的鬧鐘，拿筆在日歷上的昨天畫了個叉。

很想見到那個人，即使隔了12小時的時區的距離。現在的狀況都是自己選的結果，他不後悔，卻希望能快點，能更快點回到他身邊。

提前一天也好。至少讓他可以在這漫長的，甚至不大有信心的挑戰之路上，有點盼頭。

趙琛第二天過來探班，來的路上就聽說了寧雙喜的遭遇，本以為會看到他憔悴的模樣，沒想到他一切正常，根本看不出“那天在病房外哭得天崩地裂”的痕跡。

爆料人是不是誇張了？趙琛心裏嘀咕着，不過既然對方不用自己操心，他也樂得趕緊把下一份工作拿出來給他商量：“哎，陳導的新戲。也是看了田導的片子就找上門了。這部戲不錯，人物挑戰性更高，拍好了估計拿獎幾率大。”

寧雙喜只看了幾眼，就把劇本丢了回去：“我想重新學着怎麽演一個普通人。”

梁文培說的沒錯。他差點陷入一種“非挑戰性角色不接”的怪圈裏。即使是一個普通人，他也有與他人不同的喜怒哀樂。在淪為平凡前，他或許曾經有過自己的小輝煌。在窩縮在一個不遮風擋雨的破屋子終老前，或許他還曾是個英雄。

沒有人是真的普通。每個人一生的經歷，都會因為自己的遭遇而醞釀出跟別人不同的神色和行為舉止。

趙琛見寧雙喜似乎有所頓悟，不由得慶幸自己總算選對了一次活動。只是拒絕陳導着實需要費點心思，不得罪人又能留有後路，唉，當二線明星的保姆就已經相當麻煩，他不得不佩服方圓這樣的金牌經紀人。

過幾天其他小分隊完成任務回到大本營，梁文培聽說了寧雙喜的遭遇，私底下找到他，将一份劇本的複印件遞給他：“抗戰劇，配角，話不多，要吃苦，要學用槍學體術，演不演？”

寧雙喜只看一眼标題，都不用翻開就點頭：“演。”

他不想在這個人面前認輸——除非這人不再把自己當做媳婦一樣來挑剔。

梁文培有些訝異他的态度，只是沒有當場表現，轉身離開的時候嘴角才微微揚了下。

拍攝結束，大家都忙着收拾行李準備回家。寧雙喜把行李随便一收，就拎着趙琛給他帶的小型DV跑到鎮上。那家戲團剛給人辦完一場白事，舞臺都沒拆，殺馬特青年把那天的粉紫色亮片外套換成了傑克遜版黑色夾克，頭型仍然狂霸拽。寧雙喜找上他的時候，殺馬特還把他當成了當地的大學生村官。

“能麻煩你再唱一次麽？我給梁天意看看。”寧雙喜又補充了句：“我按照市場價雙倍給你酬勞！”

殺馬特并不相信他真的認識梁天意，他們這種地方，別說梁天意，山寨模仿者都能被當做明星來追捧，眼前這個青年說自己認識梁天意，那他還認識劉德華嘞！

不過錢是好東西。

殺馬特青年趕緊把準備換衣服的舞伴們叫住，這些舞伴們本來不情願，但一聽有人要錄像，身為演員的驕傲讓他們又一次跳上舞臺，演出得甚至比剛剛還要賣力。

寧雙喜拍攝的時候，一點都沒笑。

他覺得他們是真的想當一個明星，雖然舞臺簡陋，雖然音響嘈雜得刺耳，也完全不能影響他們的熱情。

對着鏡頭，他們賣力演出，只希望讓自己為夢想付出的所有努力都能留在那一卷膠帶上。

拍完，他們又紛紛跳下舞臺，擠着寧雙喜看複播。聽到寧雙喜答應複刻幾張光盤給他們做留念，臉上的喜悅比拿到錢還濃烈。

寧雙喜坐車去機場的路上，給梁天意說了這事，然後開玩笑道:“要是你始終回不了主流舞臺，你就去跑鄉村大舞臺，我就不信他們連這個都能封殺。”

梁天意居然說好啊。

寧雙喜大笑，引來車上其他人側目。

他艱難地壓抑住笑聲，側臉看向車窗外。高速路上下着毛毛細雨，把兩側的山巒弄得煙霧缭繞。他抓着手機，明明思念成狂，卻又忍不住開始暢想起兩人公開出櫃後的日子。

或許會很難熬，或許會被驅逐出主流媒體。

但那都無所謂。

只要這片天地還有可以讓他唱歌，可以讓他演戲的地方，那就沒什麽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