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抗戰劇拍攝條件向來不好,這也是為什麽一線女星大多不願參與拍攝的原因之一。

寧雙喜以前不是沒參與過戰争戲,但這回遇上個嚴謹的導演,又有軍隊的支持,所有場景都在追求質感和現場感,幾場爆炸下來,他的臉上根本都不需要化妝就花得看不清樣子。

本來就是炎炎夏日,周圍還點着火堆,簡直是把人往人幹裏烤,厚厚的軍服只用幾分鐘就能徹底濕透。就這樣,導演還苛刻地要求一遍遍重複幾個進攻場面。

有些群演受不了了,朝場務大吼要喝冰水。可荒山野嶺,有沒烤出溫度的礦泉水就偷笑了,哪來什麽冰水?

要按照以前,一結束鏡頭寧雙喜就會往保姆車裏躲,但這次他站住了。

也是剛剛才結束拍攝的梁文培拎着自己泡了羅漢果菊花的茶壺,站在攝像機後跟導演讨論剛剛的場景,再炎熱他也只解開了幾個扣子,完全不像周圍群演,把自己從國軍脫成了流氓。

“所以我覺得你爸能成為國寶真不是偶然的。”寧雙喜晚上跟梁天意視頻的時候,感慨道。

那頭撇撇嘴,似乎不是很想提自己老爸,但又擔心他會刁難寧雙喜,所以再不爽也只能憋着。

寧雙喜說了這幾天拍攝的趣事,單把自己的艱苦輕描淡寫,可光是看他的神色和聲音都知道這個人有多疲倦,梁天意再不舍也只能五分鐘結束通話,讓他盡快去睡覺。

視頻結束後,梁天意往後一靠,手按在自己的臉上,掩去自己的失落和不安。

他喜歡的這個人從來不是把演戲當做職業。他是真的喜歡演戲。喜歡到了從入行開始就毫不猶豫地一直往前走,哪怕再多的荊棘,他的眼中也只有成為一個優秀演員的目标。

如果說在初遇他的時候,這個連三線都還算不上的小演員只是塊璞玉,最早發現他的自己還能用心計将其獨占,但現在他遠在美國,事業停滞,甚至還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國,那份曾經居高臨下帶來的安全感現在已經蕩然無存。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

如果梁文培認可他了,就更說明寧雙喜前行的速度已經到了自己都需要開始追趕的程度。

電腦響起收到郵件的聲音。梁天意撐起身子,打開郵件。

關澤如親自剪切的主題曲MV,第一個看到的外人估計就是梁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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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綿中帶着勇敢的詞曲,配合着電影的畫面,誰都不會懷疑劇中人的感情。

梁天意盯着屏幕,勉強壓抑着自己的醋意,聽完整首歌後,忍無可忍地點了關閉。

三十秒後,又忍不住打開。

終究他還是帶着強烈的嫉妒心,又一次看完了這短短四分半的愛情故事。

他站起身,走到浴室裏洗了把臉。

等再出來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給方圓打電話。

可那頭的人一問他什麽事,梁天意就語塞了。

他無意識地捏着鼠标,直到手又不小心點開那個畫面,才放棄武裝一般,低低地說:“我想重頭再來。”

那頭的欣喜和歡呼自然在他的預料內,但對方很快又嚴肅地說:“走掉很容易,回來很難。你能忍受嗎?”

他曾經是那樣驕傲的梁天意。太過強大,又極少遇到挫折,這讓他對尊嚴二字敏感而珍視。

可是娛樂圈是什麽樣的地方?在這個魚龍混雜的世界,誰都不能保證自己可以不受任何折辱。

梁天意深呼吸,他懂方圓話中的含義。他再也沒有可以賭氣一走了之的機會。“我可以的。”

方圓簡直要蹦起來歡呼,但電話裏仍然矜持地繼續追問:“你可以什麽?陪各種高層應酬,讓你到一些荒誕的場所表演,賤賣你的作品,甚至不允許你抗議,這些你可以嗎?”

簡直是挑戰他的所有底線。

在半年前,梁天意會冷笑一聲離開。那時候他如日中天,站着就能等錢入袋。

可是現在他被丢到了泥地裏。要站起來,雙膝怎麽可能沒有泥?

“……嗯。”很艱難,卻必須要經歷。

方圓笑了:“有你這個承諾,剩下的就交給我吧。”

“……方圓,謝謝。”

二十多年來,最難以放下的驕傲,終于在第一次認清自己後被現實瓦解掉。

放下電話,又拿起來,很想再跟寧雙喜說些什麽,可手機剛點開,就看到屏幕上顯示的北京時間已經是半夜一點,只能無奈地放下手機,坐回電腦前,開始用那不到五分鐘的影片一遍遍地虐待自己。

因為不是主角,拍到三分之二的時候,寧雙喜的角色就因為犧牲而結束了拍攝任務。

這期間他總共只有五次跟梁文培的角色正面交鋒,一開始完全被對方的氣勢壓制住,被導演罵得狗血淋頭,第二次,他就已經勉強能抵抗住梁文培的氣場,第三次,幾乎不再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他不知道最後交上的這份作業梁文培到底打幾分,梁文培至始至終都沒把他放在眼裏,除了客氣的招呼外,戲外幾乎沒有溝通。

趙琛有點嘀咕:“你說萬一他看你不順眼,背後整你一下怎麽辦?哪個老子願意看到兒子斷背的?”

“他不會……吧?”寧雙喜也沒底,表面上他努力在給自己掙分數,但分數都是對方的主觀意志,感情分不及格,其他怎麽努力都白搭。

于是小演員和他的經紀人在跟劇組說拜拜的時候,還特意跟梁文培打了聲招呼。

還在等下一場的梁文培眼皮都不擡,嗯了一聲,還真的一點都沒把他放在眼裏。

那他接下《一九三八》的隐藏目的不就沒達成嗎?!

寧雙喜不管趙琛的眼神,直截了當地在衆多工作人員忙碌的現場說:“梁老師,謝謝您的教導。希望下一部戲的時候,我能跟您演更多的對手戲。”

梁文培這才扭過頭來,眼神不冷不淡地看着他。

寧雙喜梗着脖子,沒逃避他的審視。

“三十歲前,你拿不了獎。”那人居然冷酷地下結論,“包括配角也是。”

別說寧雙喜,連一旁的趙琛臉色都有點挂不住。

“不過,三十歲以後……倒是可以跟你試試合作。”他說完這句話,就起身繼續自己的鏡頭了。

趙琛立刻雨轉晴,拍拍寧雙喜的肩膀,笑道:“算是……好事?”

“我現在二十六,”寧雙喜居然還真的掰着指頭開始數,“哎,還有四年而已。他的意思是不是四年後我拿金像金馬金雞的幾率就很高了?”

趙琛哭笑不得:“你要這麽認為也行。”

“四年?時間太緊了,”寧雙喜啧啧搖頭,“他還真瞧得起我。”

……自家藝人這麽謙卑,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趙琛很糾結。但這份糾結在半個月後,徹底消散。

就在《樓上的聲音》上映首日,關澤如确認他們将報名東京電影節的主競賽單元,而同時報名的其他幾部國語電影,在導演的水平上都還不能對關澤如形成威脅。

趙琛和寧雙喜高興得仿佛已經拿了獎,寧雙喜當即掏出手機給梁天意那邊發了個微信,趙琛很努力才壓制住自己要跟公司其他經紀人炫耀的沖動,在房間裏團團轉地發洩興奮。

直到工作人員推門進來,兩人才勉強換回正形。

《樓上的聲音》在上映前,就進行了幾次網宣,因為題材敏感,很多地推活動都不敢進行,生怕惹來反同人士的抗議。因此就連關澤如自己都沒把握這部戲到底能獲得多少票房。

不過光是沖着他的名氣和關系,首映當天還是來了幾十家媒體,聲勢浩大得不輸以往他的商業片。

寧雙喜第一次面對這樣的陣仗,非常緊張。上回田導的《驚蟄》因為還是偏小衆,都是常打交道的幾家媒體,這次卻來了港臺,甚至有日本的媒體。

大家都對關導的同性戀電影充滿了好奇。這樣的戲國內不是沒拍過,也有成功的案例,但十幾年了,正式上映的掰手指頭都數的出來,更不要說投資額度還達到千萬級別。

電影播放前,寧雙喜坐在座椅上,雙手合十,緊張得關節都被捏得發白。

他看過一些剪輯的花絮,卻不敢看成片。他不希望自己在首映的時候太過關注觀衆的反應,以至于最後被淡漠的回響傷了自尊。

一部總時長95分鐘的同志愛情片,全程大家都很安靜,哪怕是寧雙喜全裸的背影出現,大家都沒有發出過多的噪音。

直到寧雙喜吞下大量安眠藥,絕望而癫狂地穿着白色西裝在自己屋裏演練結婚儀式,坐席上終于傳出低低的啜泣聲。

這時候,另一個男主終于從相親會上逃離,一邊跑一邊撥打寧雙喜的電話……

全片以充滿幻想的結局告終。

主題曲《1/2》響起,本就傷感的觀衆們再一次被片中人回憶的畫面給刺痛,哭泣聲越來越多,幸好最後導演剪切了些好笑的畫面,這才讓一些人破涕為笑。

一些男同志卻感同身受地哭得更加難受。

關澤如微微側臉看了下寧雙喜,果不其然看到他眼角發紅。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要站起來感謝觀衆,寧雙喜迅速用手臂抹去眼底的水汽,站起來朝衆人深深鞠躬。

趙琛坐在角落裏,跟着觀衆一起,死命鼓掌。

首映日結束,網上關于這部片子的讨論像是感冒病毒一樣,并不起眼,但又迅速地蔓延開。

直到兩個月前網友剪輯的寧雙喜的MV又一次被營銷號挖出來感嘆,關于這部片子的輿論才徹底爆發。

《1/2》直竄歌曲排行拍首位,哪怕大陸不能上映,因為歌詞對愛情感受的共通性,樂迷們都把他拱到了他應有的位置。

寧雙喜又一次成了熱門話題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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