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一月二十日 中
11:30
因為沒休息好,加上吹了很長時間的冷風,何天玺從賀佳琳家回來後就有些感冒鼻塞。
十一月二十日是何天玺他媽六十歲生日。
中午吃飯的時候他爸也在家,皺着個眉頭說他最近不成樣子。
他媽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往他碗裏夾了些菜,湊到他耳邊問:“兒子,你跟媽說實話。”
何天玺看了他媽一眼。
他媽說:“你今早上從隔壁老賀家宅子裏出來啊,怎麽回事?”
何天玺啞着嗓子應了聲:“沒什麽事,跟佳琳姐聊些事。”
他媽轉過頭就去問他哥:“老賀家閨女是不是跟你一般大啊,他比我們家天玺大幾歲?”
何天熠想了想才說:“應該是比我小幾歲,不太記得了。”
他媽想了想,又轉回頭,問道:“你最近精神狀态不太好,是跟隔壁家小賀吵架?”
何天玺有些呆愣地想了半天。
他媽就繼續道:“雖然大了幾歲但是也沒什麽,是小賀不同意嗎,要不要媽媽幫你去說說?”
何天玺抿了抿唇,有些勉強地開口道:“媽,你哪跟哪啊?”
他媽又說:“知根知底的不挺好嗎,小賀不是也沒找嗎,你也确實該收收心了,一天天不知道怎麽回事,整天熬夜瞎玩身體都弄成這樣,前段時間你可把媽媽吓壞了。”
何天玺不說話。
他媽說:“不管怎麽樣,媽媽希望你開心健康就好。”
11:41
“媽——”
剛安靜了一會兒的飯桌,何天玺輕輕放下筷子,好一會兒小聲開口。
已經被其他事情轉移注意裏的媽媽聞言湊過來“嗳”了一聲:“怎麽了?”
何天玺十分突兀直接開口道:“我喜歡男的怎麽辦?”
“……”
飯桌一時安靜了好久,他哥何天熠像是被嗆到猛地咳出了一聲:“什麽時候的事兒啊,我怎麽不知道?”
何天玺沒回答他,他微微垂着腦袋,沒什麽勁。
主座上的爸爸放下筷子,媽媽也慢騰騰地放下了筷子。
11:45
漫長的幾分鐘後,主座上的爸重新拿起筷子,好一會兒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你從哪裏來的這毛病,在外面天天玩的跟誰學的?”
他媽也重新拿起筷子,給他碗裏夾了筷排骨,遲疑着說:“這也不是個……”
“……”何天玺沉默。
他媽醞釀半晌才繼續道:“唉是有喜歡的人了嗎,他是誰,家裏幹什麽的,現在在做什麽?”
何天玺側頭看了他媽一眼。
坐在對面的何天熠嘆出一聲:“您二老真不能這麽慣着他了,就這事都這麽容易接受了,怎麽回事啊您倆。”
何天玺不說話,他媽就愈顯得溫柔慈愛:“我們做父母的能盼着你們點什麽啊,不就希望你們生活開心,身體健康嗎?”
何天玺嘴唇蠕動半晌,最後顯得近乎有些怯弱地嗫嚅了一聲:“謝謝,生日快樂,媽媽。”
媽媽伸手輕輕攬了攬何天玺,聲音中帶着點輕微的笑意:“我的兒子最近是因為這件事情不開心瘦了這麽多嗎?”
“……”
“沒什麽好擔心的,遇到什麽事情家裏人都是你的後盾。”
12:00
何天玺在他媽溫柔的安撫聲中想邢從璟說的沒有錯。
他活到現在,唯一能夠拿出來說的事情或許就是他生在何家。
不怪邢從璟這麽多年來都看不起他。
邢從璟看不起他,他的自以為是,他的歇斯底裏,他的張牙舞爪,他披着人做的軀殼下一個怯弱的靈魂。
邢從璟理當看不起他。
他自己都沒看得起自己過。
12:01
自然界中有個基本定律叫做質量守恒。
它意味着你得到了一份就會失去另外一份。
你擁有着什麽就一定又會失去什麽。
你得到什麽失去什麽,擁有這個将不會再擁有那個。
這些或許都是命裏注定。
過去何天玺不懂這些,才陷入迷障,自怨自艾,找不到任何出口。
13:12
午飯過後,何天玺媽媽出門去試妝,晚上家裏要辦個生日宴會,會邀請很多人上門。
往年這會兒通常都是何天玺陪着他媽去的,今年他情緒不佳,人又在病中,就沒跟着他媽一起去。
他被家人唠叨着沖了杯感冒沖劑,又慢騰騰地回了房間。
他現在的精神狀态愈加像是個垂暮的老年人,對什麽東西不太感興趣,在等待着死亡在某一天降臨。
他睡不好覺,連夜的失眠以及突如其來的感冒讓他精神萎靡,他在床上翻來覆去。
哥哥何天熠敲了敲他的房門。
13:30
“沒睡吧?”
“嗯……”
“你最近怎麽回事,感覺狀态不太好。”
“生病呢。”
“……”
“……”
“那今天莫名其妙弄個出櫃這出又是怎麽回事?”
“……我就……喜歡男的……就說了呗……”
“早不說晚不說,今天來說啊?”
“……這事……不就講究個……有感而發嗎?”
“你這說話都說不利索了,到底怎麽回事?”
“好煩……他們二老讓你來問的啊?”
“我是你哥,我關心下你有問題嗎,你不說待會兒肯定要問隔壁賀佳琳,我不問,咱爸媽還不問?”
“……問、就問呗……”
“……”
“……”
“你大早上怎麽跑去隔壁家睡去了?”
“我不就聊聊天嗎?”
“是不是遇到感情問題了?”
“幹嘛……”
“還是你現在那對象讓你跟你家裏出櫃,他是哪兒人,幹什麽的?”
“……”
13:40
“天玺,你也知道,家裏倆大人從小疼你,你這會兒都快三十歲了,還跟個小孩子似的。開個酒吧,開着開着不想開了撒手就不管,我記得當時還是小邢幫你店找的下家對吧。”
“……你能不能別提這事了。”
“前段時間你一定要開的那個日料店,現在怎麽樣了,你出去玩一趟管過嗎?”
“你能不能別提了!”
“脾氣又差,說兩句就黑臉。”
“你能不能出去,我頭疼。”
“你如果不是小時候身體不好,爸媽不能把你寵成現在這副樣子。”
“……”
“好,不提那些,就說說你今天吃飯突然出櫃的事,你怎麽想的,是想把人帶回家還是怎麽回事?”
“沒……你能別問了嗎,我要睡了。”
13:50
何天熠在何天玺的拒不配合下,短暫地沉默了片刻。
何天玺房間暖氣開得很足,縮在被子裏的何天玺因為生病鼻子尖紅紅的,臉頰也被熱氣弄得泛紅。
可他偏偏面色難看,被熱氣熏得發紅的臉頰也像是某種劣質的妝容。
何天熠雙手環胸站在床邊看了會兒這個比自己小幾歲的弟弟,覺得有些無可奈何,又帶着些覺得這小子無可救藥的啼笑皆非。
弟弟是親的,想打死也得看着自己爸媽的面子,何天熠嘆了口氣,随後推了推何天玺的被子,坐在了床上:“咱哥倆正經聊會兒。”
何天玺閉着眼睛,聲音小的像是從唇縫裏露出來:“下回吧,下回吧,我現在難受。”
何天熠氣得有些咬牙:“那你跟我說說那人是誰,哪裏人?”
何天玺躺在床上閉着眼睛,眼珠在眼皮下劇烈地滾動着,他不做聲。
何天熠苦口婆心:“你也知道你小時候身體不好,醫生說你有可能是再生性障礙性貧血,媽媽家那邊有親戚就有這個病,媽媽怕你遺傳到了這個,很擔心。你又好死不死還是熊貓血,這不把媽媽吓死了嗎……”
何天玺本來閉着眼睛,良久後猛地睜開了雙眼,他赤紅着雙眼盯着正在說話的自己哥。
他哥被他看得緩下了語調:“你從小就被捧在掌心裏,家裏二老對你的願望确實就是希望你開心健康就好……你怎麽了?”
“……”何天玺睜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哥。
“怎麽了?”他哥問。
14:00
何天玺紅着眼睛,說話繃着嗓子,幾乎帶着咬牙切齒的力氣。
“哥,你知道邢從璟是什麽血型嗎?”
“什麽?”
“……”
“他……?”
14:01
何天熠有些啞然,只短暫的遲疑片刻。
“你說誰?”
你在說你那個喜歡的、那個為了他跟家裏出櫃的對象是誰?
14:02
“他死了。”
14:03
“是誰?”
14:04
邢從璟。
14:05
人的一生就是如浪潮,時起時伏。
你遇見的人也像浪潮,有的潮水落了會再漲。
有的潮水落到回到海水裏再也不會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