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大年夜
給江奕掃過墓, 顧守鋒又到江浔讀過書的學校看了看,顧守鋒知道村鎮小學的一些情況,與A市的學校資源教學質量不可同日而語, 雖然H市一中是全國有名的高中, 但江浔初中小學都只是很普通的鄉鎮公立學校, 只能說江浔天賦過人。
“真厲害。”
江浔則認為很正常,“我媽媽以前都沒在市高中讀書, 就是在我們縣高中讀的書,照樣讀A大。學校環境很重要,但也不是決定一切。尤其現在, 資訊這麽發達。”
江浔抓緊時間提前到孟家拜了早年, 各位老師那裏送了年貨, 才告別家裏, 跟顧守鋒回了A市,約好過了年辦好轉學手續就來接雯雯。
“有件事,你有時間考慮一下。”顧守鋒在車上跟江浔商量, “你如今在讀大學,以後工作估計也會很少回老家了,你媽媽的骨灰是不是遷來A市, 以後清明方便祭奠。這事不急,不過你先想着。”
“嗯。”
沒想到爸爸會提這事, 爸爸比他想的周到。
顧守拙一家過年也會回A市, 顧守拙還問了夫人程雪一句,“第一次見阿浔,有沒有準備禮物。”
“我準備了兩塊手表,一塊運動款,一塊比較正式。都是國內品牌, 不是國際名牌。”
“這就很好。守鋒比較喜歡大牌手表,我在這上面一向主張實用。”顧守拙拿個蘋果,一掰兩半,一半遞給妻子,“老爺子電話裏就念叨了好幾回,誇那孩子懂事,會讀書。”
“小月這次年終考試進了學校前五十名,班級第八,真是念佛,多虧阿浔給他補習。”程雪一直對江浔的印象也很好。
“可能學霸有自己的訣竅。”顧守拙笑,“他們這一輩孩子本就不多,能熱鬧些也好。”
顧守拙的長子顧繁燈也在年下帶着妻女回到A市,只是大家都不能久留,基本上過了年就各回各的工作崗位。
年三十是顧家最熱鬧的日子。
江浔見到大伯一家,收到兩份禮物,也送出一份禮物,是給顧繁燈家小閨女的,小丫頭三歲,說話奶聲奶氣,童言稚語很有意思。
顧家傳統年三十會一起包餃子,江浔在學習上一點就透,但在家事上完全廢柴,連攆餃子皮都不會。不過,他也不閑着,一會兒給爸爸倒水,一會兒給爸爸送水果,一會兒又問爸爸累不累,要不要歇會兒。顧守拙直笑,“阿浔你也問侯問侯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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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有繁月哪。”江浔就只管照顧他爸爸一個。
顧繁月從手機屏擡頭,“阿浔哥你歇會兒,你這樣我爸總找我茬。”
“叫你伺候伺候老子就是找你茬,老子還沒叫你一天三問安呢。”
顧老爺子從棋盤擡頭,不滿,“你是誰老子,一口一個老子的。”
顧守拙忙說,“您是我老子,您是我老子。”
顧繁月哧哧偷笑。
顧家的家庭氛圍很輕松,顧守靜跟程雪說着顧繁琳今年數學競賽不大順利,打算明年繼續考的事,順嘴同江浔說,“過年正好去李老師那裏打聲招呼,阿浔你跟姑姑一起去吧。李老師不也帶過你麽,你該去拜年。”
“我都是手機拜年,就不去了。”
江浔清楚的知道顧守靜不喜歡他,怎麽會好心帶他去拜年,無非是為了顧繁琳競賽的事。讓江浔說,顧守靜實在想多了,IMO競賽選拔全部是依着成績來的,拜年送禮也沒用。何況,顧繁琳聯賽成績一般,連CMO都進不了,更不可能參加IMO了。
顧守拙聽的好奇,“哪個李老師?”
“B大李教授。”顧守靜道。
“這幾年李老師一直是IMO的領隊。”江浔說。
顧繁燈就有些明白了姑姑為什麽一定要帶着江浔去拜年了,“小浔,我聽小月說你IMO競賽拿的是金獎,IMO很難考吧。”
“難度有,解題過程很有意思。”江浔唇角微翹,神色惬意,“集訓也有意思。”
顧繁燈覺得這位學霸堂弟的确有些書呆氣,或者學霸思維與尋常人是不同的。“不會很枯燥麽?”
“像游戲打怪。”
顧繁月唇角直抽,“我們老師聽到這話,得高興壞了。”
“繁月你考好不也很高興麽?”
“高興。但是讀書跟玩游戲是兩碼事好不好。”
“沒什麽本質區別。高興是因為有成就感,學習考的好是成就感,游戲打怪也是成就感。”
程雪,“小浔說的沒錯。”
顧守靜問江浔,“小浔你大學是保送A大吧?”
“不是。我是普通高考。”
“參加IMO的不是都會保送麽?”
“CMO獲獎就有保送資格了。當時A大、B大也跟我談了,不過他們都是讓我讀什麽數學、物理、信息技術類的專業,很煩。”
顧守靜每每跟江浔說話都有種噎的慌的感覺,轉而跟大嫂程雪說,“大嫂你要不要讓小月試一試高中數學聯賽,要是能到最後參加IMO直接保送的。現在小月的成績挺不錯,就是參加不了IMO,能在全國聯賽中拿到獎,也有可能拿到保送名額。”
程雪看一眼正手機玩兒游戲的顧繁月,“小月沒什麽興趣參加競賽吧。”
顧繁月已經說,“我可不參加。”
江浔不喜歡顧守靜這種完全外行還到處撺掇人的行為,直接說,“繁月對數學興趣不大,為什麽要參加競賽?只要保持現在的學習進度,繁月不論考A大還是B大都不是問題。”
顧繁月險沒給江浔這口氣吓死,拉着江浔的袖子,“二哥,你可別替我吹這大牛。”
“我是根據你現在的成績說的。你們學校前五十名就是一流大學的水準,這不是吹牛,是事實。”
程雪笑容溫婉,“小月是近朱者赤。”
江浔很懂大人世界的人情世故,“繁月人聰明,肯用心,當然會考好。”
顧繁月即便成績一般,憑顧家的家世,送他讀一流大學也不困難。但是,那種靠家族面子得到的入學名額與靠自己考進去的自然不同。
顧繁琳見江浔這樣誇贊顧繁月,而且,以往顧繁月成績很差,這一年突飛猛進不說,今年年底還考過了她。顧繁琳素來好強,難免不忿,“二哥,你看我能不能考好?”
“把心都放在高考上就能考好。競賽是要花很多時間的,你年底沒考好就是因為你準備聯賽分散大量精力,反而兩頭不靠,得不償失。”江浔直指她失意處,顧繁琳臉色微白,程雪幫着打圓場,“琳琳你基礎好,只是一次沒考好,趁寒假稍一用心又是名列前茅。”
“是啊,你才高二,急什麽。”江浔也給顧繁琳鋪個臺階。
顧繁琳年紀不大,也有真性情,郁悶的說,“每次考不好我都會急。”
家裏女孩子少,大家都安慰她,誇她成績一向很好。江浔也說,“一次失利不算什麽,誰都有失手的時候。”
顧繁琳立刻問,“二哥你也有考不好的時候?”
“當然有。”
“什麽時候?”顧繁琳有個跟顧守靜相似的缺點,不懂見好就收。
江浔欲言又止,顧繁琳追問,“你不都一直是第一麽?快說說,讓我心平一些。”
她這樣直言快語,又有些可愛。江浔意味深長的看着她,“說了怕你受打擊。”
“快說快說。”顧繁琳催促,顧繁月這點就比她聰明,“我勸你還是別問,萬一阿浔哥說他失手只考了個第二,那咱們不得郁悶死。”
“第二我也願意聽。”
“不是第二,是第三。第一次IMO競賽,我以為能考滿分,結果經驗不足差了兩分,總分只能排第三。”
顧繁琳氣的捏手指,瞪着江浔,氣鼓嘴巴,“我現在特別想吐血!”
逗的大家夥都笑起來。
正在跟老爺子下棋的時堰也露出些許微笑,一向冷淡的面孔柔和起來,幾能見些許年輕時的清隽溫柔。
這笑容落在顧守靜眼中,卻如一根鋼針刺入眼中,直入心頭。
淩昀适時遞了杯熱茶給顧守靜。
新年是每個家庭團聚的日子,淩昀并不是顧家人,他原是老爺子的警衛,後來顧守靜創業,淩昀一直陪在顧守靜身邊,是顧守靜的得力助手。
淩昀話不多,是個斯文低調到幾乎讓人察覺不到的男人,性情卻是奮發自強。他早年文憑亦止步于高中,後來全憑自學,如今已取得博士學位。這些年,淩昀一直沒有成家,老家父母也已過逝,節日都是跟顧家一起過。縱不姓顧,也是半個顧家人。
顧守拙笑說,“阿鋒你小時候數學一直很普通。”
顧守鋒得意的挑挑眉梢,兒子好就行。
餃子包的差不離,李嫂端到廚房下鍋,程雪趙佳去廚房幫忙,老爺子顧守拙顧守鋒父子三人坐沙發說話,顧繁燈在一旁聽長輩說話。顧繁月顧繁琳不喜這種拘束,兩人一人一只手機時不時嘀咕着說些什麽。
老太太哄着重孫女玩兒,江浔覺着屋裏暖氣有些熱,去後門透透氣。
顧守鋒見江浔套上大衣便沒問他,後門是門鬥設計,擋風禦寒。隔着玻璃,江浔見天空一粒粒雪花飄落,不禁驚喜,這幾年,北方下雪越來越少了,一年能有一兩場大雪都是驚喜。他推開門站在院中看雪,聽到隐隐一聲低喝,“你給我站住!”
這聲音是壓在喉嚨裏說出來的,聲音不高,卻含着隐而不發的怒氣。江浔沒有那種非禮勿聽的道德感,他聽得出,這是顧守靜的聲音。
江浔放輕腳步,循聲走了過去,院子裏綠植很多,有一株極大的合歡樹。聲音便是從合歡樹那邊傳來,江浔掩在不遠的一叢芭蕉後。雪粒沙沙落在芭蕉上,江浔聽到此生最恐懼的一段對話:
“你發什麽瘋?”這是時堰刻意壓低的聲音。
“我發什麽瘋?你很得意吧?看到那雜種笑話琳琳,你笑什麽?笑琳琳比不上那雜種,還是想到你那舊情人,那下賤的婊子!我看你是一輩子都忘不了她了是不是?!”顧守靜的話惡毒至極,聲音也很低,顯見知道不能大聲嚷嚷叫人聽到。但萬簌俱寂的夜裏,壓低的聲音與冰冷風雪如千萬鋼針刺入江浔的耳膜。
“我看你是瘋了!”
“你最好別招惹我,不然……”
“不然什麽,你敢碰阿浔一根手指,我……”
“你什麽?你什麽!你還要殺了我不成。”
“我不殺你,我就把當年的事告訴守鋒告訴老爺子,你看他們饒不饒你!”
“當年的事?你要跟我爸我哥我弟誣蔑我?”
“的确,我沒有證據。可你說,我若說了,他們是信還是不信?只要他們肯信,你就完了!”時堰的聲音帶着警告,“你也可以找人撞死我,我時刻等着,等十幾年了。”
江浔感覺,他的靈魂仿佛被一列疾馳而來的列車撞的粉碎,靈魂的碎片在這寒冷的雪夜裏凍成冰晶,化為齑粉,與這漫天風雪融為一體。
顧守靜時堰短暫争吵後先後回到室內,江浔感覺自己連一根手指都有千斤重,他腦海裏不停回放着顧守靜與時堰的話:
當年的事……
找人撞死我……
江浔渾身顫抖,幻象破碎後血淋淋的真實讓他恨到極致也怒到極致,原來竟是這樣嗎?他媽媽,他媽媽竟是這樣死的嗎?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在喊他,“阿浔,阿浔。”
是爸爸的聲音,可江浔半點不想理會。顧守鋒在院裏轉了一圈,沒看到江浔,便拿手機撥江浔的電話。
手機鈴聲驀然在口袋裏響起,江浔以平生最大的自制力控制住眼中因激怒而升起的淚水,他從芭蕉後走出去。顧守鋒正說,“餃子好了,我剛剛叫你,沒聽到麽?”
江浔先一步撲向顧守鋒,撲他一身的雪,江浔哽咽,“聽到了,就是想看爸爸能不能找到我。”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回答顧守鋒。
顧守鋒含笑抱住兒子,聽他聲音不對,“怎麽了?”
“有點想媽媽。”
江浔吸吸鼻尖,在爸爸肩頭蹭去眼淚,顧守鋒拍拍江浔的脊背,給他拂去發絲肩頭的雪,“在外站了多久?”
“難得下雪。”
“那也別久站,當心感冒。”
“嗯。”
父子倆踩着院中薄薄積雪進屋,過一時,合歡花樹後走出一個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身影。
那人攆滅指間煙蒂,輕輕一抖身上積雪,也向屋內走去。
雪地留下的腳印很快被新的落雪掩埋,自門廳透出的橘黃燈光緩緩勾勒出這人的面貌,斯文瘦削,沉默俊雅,正是淩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