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不算坦蕩的直言
林越一向消息靈通, 巨豪集團上市被中止的事尚未見諸網絡報端,他便已經聽說。
林越嗅覺靈敏,江浔之前花大價錢調查過陳總, 他立刻打電話給江浔。江浔說, “這件事啊, 我知道一點內情,晚上到清晨那裏聚聚吧。”
清晨很會燒菜, 尤其炖牛肉,做的超級好吃。有時不想吃外賣,她都會自己做飯帶到公司。為了蹭清晨的美食, 林越每個月都要給清晨交一筆夥食費。
“江浔你真是會挑時間, 剛做完項目, 我正好有時間燒菜。”炖鍋裏有早上出門時就定時炖煮的牛肉, 冰箱是剛剛填滿的,清晨随便添了一道香菇菜心一道肉沫毛豆,外加一條紅燒魚。
江浔是個洗個菜心都能洗半小時的廢柴, 林越學長幫着打下手,又俐落又好。待菜燒好,米飯也就好了。
不過半小時。
大家連酒都沒開, 因為有蛋花湯。
“快說說陳總的事,你怎麽知道的?”林越不認為成天在學校悶頭讀書的江浔會比自己消息更靈通。
清晨也很八卦的看向江浔, 翠綠的毛豆在江浔的筷子尖兒閃着光, 江浔不急不徐的說了句,“是我報的案。”
林越險些被喉嚨裏的牛肉卡着,他連忙喝兩口蛋花湯順了順,清晨已經問,“是什麽案子?”
“詐騙。”江浔道, “我讓小浦到國外調查巨豪集團在國外的項目,都是假的。打個比方,他們項目書上描畫出的摩天大樓,擱到國外,實際只是茅屋三兩間。甚至,茅屋都不是,只是個草棚子。我知道上市招股書都會寫的繁華靡麗,灰姑娘也得給套上兩只水晶鞋。可如果虛構項目,就是詐騙。他們的招股書上說要在股市募上百億,當然得報警。”
清晨道,“可那次品酒會上,謝總說的有鼻子有眼,他還親自去南非看過,還叫蛇咬了。謝家不是特有權勢麽?怎麽還會詐騙。”
“謝總真傻白甜,南非那地方一去,把他往山裏一拉,東南西北都分不清,誰知道是哪裏。還被蛇咬,說不定蛇就是姓陳的放的。”江浔語帶奚落,“謝總回來這麽一說,我親自到礦上去了,可信度可不就更高了麽。”
林越用平生最細致的眼神盯着江浔的眼睛,“很有道理。不過,陳總跟你也沒這麽大冤仇吧?別說什麽正義感,我們都知道股市上什麽人都有,騙子多了去!你要真這麽有正義感,應該去做警察。你這完全是把陳總搞死了呀。”
清晨倒是說,“私心而論,那個陳總的确很讨厭。他倒黴就倒黴呗。”
林越斜她一眼,“你是讨厭時家才這麽說的。完全出自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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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當然得先私後公。”清晨有自己的判斷準則,問,“江浔,你是不是特讨厭時家和那個陳總!”
在林越不可置信的注目下,江浔毫不猶豫的點頭,“是啊。要不我為什麽報警。其實我早拿到證據了,端等着時雲鳳跟陳立平發了結婚請柬才報的案。”
林越學長整個人面目表情瞬間崩裂,理智之弦化為齑粉,他簡直看外星人一樣的看着這倆人,竟然讓清晨說對了!林越學長忍着一口老血請教江浔,“你跟時家有什麽深仇大恨啊,你要這麽整他家,時家也算你家親戚。”
“看他們不爽。”清晨炖的牛肉實在一絕,江浔連吃兩塊,“這既是出自正義,還能讓時家跟着倒黴,為什麽不幹啊。”
“就是!”清晨非但贊同江浔的觀點,人也義薄雲天,“江浔你以後再有這樣的事跟我說,我一準支持你。你有什麽要幫忙的,也只管告訴我!”用公筷給江浔夾兩塊牛腩,“吃吧。下回有時間你過來,我給你做大餐。就憑江浔你這麽講義氣,我就服你!”
“不是為了馮溪那事,我主要自己讨厭時家。”
“這更說明你善惡分明!”
兩人放下筷子一擊掌,達成正義上的共識!
林越學長覺着自己好像在面對兩位異次元來客,好吧,江浔如果非要整時家,還叫他抓住陳總的尾巴,他要報警,這完全是三好市民行為。
不過,林越提醒他,“你這樣讓謝總顏面掃地。”
一起的時間長了,清晨也知道謝家是很不好惹的人家。據說謝總是謝家最沒出息的人,陳總傍上謝總還險些折騰出個上市公司。
“有謝家的關系,姓陳的都要詐騙才能賺錢,放任他坐大,怕以後吃虧的就不只一個謝總了。”江浔道,“這件案子我私下單獨交給郭勝郭大哥的,他跟謝姚關系好,怎麽也能把謝總擇出來的。”
林越略松口氣,“還不算沒譜。”
清晨道,“謝家難道沒從姓陳的那裏撈好處?”
“你是說白手套?”清晨所想被林越看穿,她也不否認,“我聽說這種事可多了。”
“那你就太小看謝家了,我這種背景差謝家三座山的都能自己創業賺錢,只有不入流的人家才會用白手套。”
江浔做都做了,林越叮囑他,“這件事我跟清晨絕不會再告訴別人,你嘴巴也嚴實些,別到處去說。畢竟,想在姓陳的這裏發財的人不在少數,不是人人都明事理。咱們就當什麽都不知道……”想到什麽,很專業的問江浔,“你沒實名舉報吧?”
“我跟郭大哥說了要匿名的。”
“那就好。”林越大手一揮,“這事咱們不知道,跟咱們無關,先前說的通通忘掉,吃飯!”
清晨顯然對林越學長這種裝傻充愣自我催眠的油條功夫司空見慣,江浔強忍才沒笑出來。
沒幾天,顧守靜就親自來找顧守鋒,兩人在書房談了很久,顧守靜離開時臉色不大好。江浔端着紅茶過去,“姑姑怎麽這麽快就走了。我還說讓廚師多做幾道姑姑愛吃的菜。”
“你姑姑還有事。”顧守鋒揉揉眉心,“陳氏集團上市被叫停了。”
“哦,天哪,竟然有這樣的事!”江浔做出個歐美電影中西方人的浮誇表情。顧守鋒瞥他,“你跟陳氏集團半毛錢的關系都沒有,陳氏也沒得罪過你,這麽幸災樂禍做什麽?”
江浔無奈,“爸爸,我是震驚,哪裏有幸災樂禍了。”
“那天在老爺子那裏,你好像跟你姑姑說過,要慎重一點。”顧守鋒眼神銳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麽?”
“正常人誰會投資陳氏集團啊。一看就是騙子。”江浔笑着給爸爸倒杯茶,“我去陳氏集團的網站看過,你不知道多好笑,都是陳總跟各國領導官員的合影大照片,不知道的還以為陳總也是國家領導人呢。”
“哪個正常公司的網站是這樣的。爸爸你公司的網站,你本人都沒有出現。姑姑也是,來找你有什麽用,你又不是警察。”江浔将茶遞給顧守鋒,悄悄在顧守鋒耳邊說,“爸爸不要跟別人說,是我報的案。”
顧守鋒險沒叫茶燙了嘴,“什麽時候的事?”
“一個星期前。我跟郭勝郭大哥說的,他不是在公安部麽。”
顧守鋒立刻聽出不對,“你拿什麽報的案?空口白牙沒有證據,不管什麽部都不會接這案子。”
“當然有證據。我找調查公司調查了陳立平這個人。”
顧守鋒簡直不知道要說什麽,他不明白了,“陳立平跟你也不熟,你們之間也沒生意往來,你為什麽調查他?”
“我險被他算計了好不好。”
“他那是想巴結你。你不至于為這麽點事就去查他。”顧守鋒了解江浔,對于一些小小冒犯,江浔并不放在心上。
就知道爸爸不好糊弄,江浔也想好說辭:
“那次我生日他不是過來了嘛。我本就很讨厭時家兄妹,也沒邀請過他們,時雲鳳真有辦法,竟然讓姑姑帶她跟陳立平來。後來就聽說他們要訂婚的事,時家人除了姑父,一個個像電鑽頭一樣的往咱家鑽營,姑姑都要叫他家給糊弄傻了。我見過這姓陳的怎麽擺弄謝叔叔,借由謝叔叔他竟還能搭上謝姚。要是時雲鳳嫁給陳立平,不說姑姑那裏,咱家怕也不得安寧。我就想找個調查公司了解了解這個人,一查就吓一跳。”
“姑姑還說英雄不論出身,這個陳立平,中專沒畢業跑去非洲,從非洲回來就說淘到金礦發了。可他給他媽買新房是在與謝叔叔合夥兩年之後的事了。我就是從這兒看出破綻的。”
“你是說他根本沒在非洲發財。”
“當然,現在有很多人在城市打工,打工賺到錢後,最要緊的頭等大事就是在老家翻蓋新屋。這房住不住,得先蓋新的。放這兒,叫鄉親們看看,我家非但在這裏,屋子蓋的全村第一好!”江浔曾經在小曾村看到曾家的房子,就是這樣的道理。
“所以,他如果真發了財,不會那麽晚才給自己親娘換新房。我本就覺着他們公司的網站像騙子網站,再加上這件事,我就更有幾分把握,索性讓調查公司去國外查了查他所謂的工程。拍了很多照片、視頻、還有當地官員的證言,調查公司帶回來交給我。我原想着,這跟咱家也無關。誰想到姑姑還入股了,我就把證據交給警方了。”
“這麽大的事,你之前怎麽一句話都沒跟我提?”
“爸爸不是說不管我的事麽。”
“你少狡辯。這不是小事。”顧守鋒沉下臉,江浔癟了癟嘴,“那我說實話,爸爸不許生氣。”
“你還敢跟我講條件。”
“我是之前就拿到這些證據了,我也不是因為姑姑掉坑裏才通知警方的,我一直等着他們掉坑裏才報的警。”
顧守鋒手指無意識的動了動,江浔立刻躲出去老遠。顧守鋒一拍桌子,小圓桌幾上的茶壺都跟着跳了一跳,“你給我過來!”
“生什麽氣呀,爸爸你這樣以後我什麽事都不敢跟你說了。”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既然報警,你就該拿到證據後立刻報警!”還等人掉坑裏,這是什麽人哪!
江浔磨磨唧唧過去坐好,“我說了很讨厭時家,姑姑也不喜歡我,我幹嘛要提醒他們。就是提醒他們也落不了好,當然是等他們倒個黴再報警。”
“要怪就怪他們識人不清,要是陳立平是好人,我再怎麽查也是枉然。他們自己要跟騙子合作,難道這能怪我?”
“是不能怪你。我要再說一件事你更得高興,時氏這次要虧上一大筆,錢已經轉到境外,想追回來不是短時間的事。還有時雲鳳也成坊間笑話,你更得高興吧?”
江浔當然高興,但估計他要是點頭最少得挨頓臭罵。江浔說,“今年時氏電影大賣,票房就有十個億,分到手裏的淨利潤有兩到三個億,打開手機就是時氏股票大漲的財經消息,前些天時總剛減持過股票,這些錢都是利潤!爸爸,做生意哪裏有只賺不賠的。他要跟我關系好,我當然會提醒他,可他之前沒修來我這份機緣,有什麽辦法呢?賠一點而已,又不會破産。就是時雲鳳,她要訂婚結婚的,那是時家的事,時家人難道沒考察過女婿?我這樣一個外人,覺着陳立平可疑還會請調查公司去查一查,時家坐擁萬貫家財龐大人脈,難道閨女結婚要指望別人提醒他們這是個騙子?”
“他家的事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江浔越說越覺着自己占理,說完起身就要走,被顧守鋒含着淡淡威嚴的一句,“你給我坐下。”
江浔只好又坐回去,但他下巴翹的高高的,撇開臉用後腦勺對着顧守鋒,顯然是不馴的。
顧守鋒打量江浔的後腦勺,“後腦勺怎麽這麽翹。”曲指敲一下,江浔氣惱的回頭,“很疼的!”
“少來。打算趁着翻臉把事揭過去,我不上當。”顧守鋒看破江浔的伎倆,“明明得意的想大笑三聲,還得板着臉,憋的不大好受吧。”
江浔撲哧就笑了,“我主要是考慮爸爸的心情。”
他還抱怨上了,“爸爸你得習慣我不是你想像中德智體美勞的五好少年。”
“我倒沒那麽想過你,雖然一直覺着我兒子簡直就是天使,也知道你牙口不錯。不過,親眼見到時還是讓我震驚。”顧守鋒看着江浔明淨無垢的眼睛,那裏面還蘊着天真的笑意,仿佛他只是目睹一件好玩兒有趣的事。我讨厭你,我給你腳下挖個坑,我不會提醒你,我站在坑邊看你跌坑裏的慘狀,哈哈大笑。
顧守鋒道,“你對時家的厭惡程度,超乎我的意料。”
“我厭惡不把人當人的人,這樣的人,我也不會把他們當人。”江浔堅硬的回答顧守鋒。
“這是出自正義?”
“對!因為我做過無所依恃的人!人不是森林裏的動物,人應該有起碼的良知,應該遵守起碼的道德規範,不然像以前我這樣出身平庸沒有家世的普通人會活的很艱難。如果有人非要遵守的是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那麽,我想他一定是做好被強者食之的準備。人不能在強大時弱肉強食,弱勢時衆生平等。我永遠不會憐憫時家那樣的人家,家風下作,令人作嘔!”
“我生氣,不是因為你站一邊看時家的笑話,是因為你對我知而不言。哪怕你報警之後,你都沒有同我講。為什麽?你不會認為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不跟我說,是不信任我,認為我會維護時家?”顧守鋒邏輯強大,不會輕易被江浔的說辭說服。
“那倒不是。我也擔心爸爸你生氣,你剛剛就很可怕。我也有不想面對的時候,因為知道爸爸會生氣,就想暫時逃避一下。”
“那麽,我希望你知道,即便我生氣,我也不會看別人重過你。只要你有你的道理,只要你的道理可以讓我接受,我不會因外人真的生你的氣。我尊重你的看法,你的做事方式。但如果有的事你要隐瞞我到我詢問你的時候,我也會心裏不好受。”顧守鋒直指重心,“我生氣,是因為你隐瞞我。”
江浔渾身不馴的尖刺終于慢慢收攏,他終于像個意識到做錯的少年垂下眼睛。顧守鋒沒有說話,一時空氣靜谧,夕陽霞光穿過落地玻璃窗落在父子二人身上。只見江浔纖長的睫羽撲閃幾下,他默默的倒了杯茶,雙手遞給顧守鋒。
顧守鋒沒接,挑眉看着他。
江浔臉頰有些燙,尴尬的解釋,“端茶認錯的意思。古人常這樣請求原諒。”
“我上學時雖成績一般,這件事還是知道的。”顧守鋒接過茶,瞥向江浔,“受寵若驚,一時怕理解錯少爺的意思。”
江浔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顧守鋒摸摸他的頭,江浔低聲道,“也不是故意瞞着爸爸,潛意識中知道會和爸爸發生沖突吧,我就先把事做了。後來想說,又覺着很像主動自首。我也不覺着這事做錯。心裏各種矛盾就沒跟爸爸說。”
顧守鋒拍拍他堅硬後翹的後腦勺,“後腦勺像我。”
江浔忍不住笑了。
江浔喜歡聽顧守鋒說,我不會看別人重過你。
他相信爸爸說這句話時是真心的。
但現在還不能告訴爸爸,他要更有把握才能讓爸爸知道。他與時家,爸爸當然會毫不猶豫的選擇他。
但是,他與顧守靜呢?
他甚至不能接受爸爸的絲毫猶豫。
當你真正在意一個人的時候,你會不敢冒半點失去他的風險。
不必讓爸爸做這樣為難的選擇,我來做選擇就夠了。
當晚,江浔翻看着媽媽日記本,心情平靜很多。他也生出一種想記錄下什麽的沖動,便找出一個新本子,在第一頁寫下:
希望能做爸爸心裏最重的人。
爸爸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希望我在爸爸的心裏也是。
起碼,要比顧守靜重要。
江浔在心裏想。
媽媽的日記裏都是些高興的事,幾乎出現的人也都是跟媽媽關系比較好的人。不知道媽媽是怎樣做到的?
只記錄喜悅的生活的日記嗎?
生活中的傷痛、憂郁,那些不值得記憶的人,并不配出現在我們的日記中。
媽媽是這麽想的嗎?
如果媽媽是這麽做的,那麽,他也會學着做。
江浔把媽媽的日記本在懷裏抱了一會兒,媽媽雖然沒有陪他長大,但媽媽的品格會影響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