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意遲遲舉棋不定

一夜好夢,翌日清晨睡足醒來,身邊已經沒有那人。

躺在枕上半響,此時,昨夜所做之夢清晰的浮現在腦海中,具體的細節已忘了,但當時的心情卻記憶深刻。

她摸了摸陪嫁的鴛鴦枕,上面的淚痕已經幹了,此時無人,她蜷縮起身子在床上打了個轉,煩躁的撓發抓耳,“怎麽會做那樣的夢!怎麽會,怎麽會。”

“太虐了。”小白牙齒撕咬着枕角,她癟着嘴咕哝。

然而,她自己心裏清楚,這夢是一個預警。

“不行!”一下坐起身,猛的捶了下床榻,引得候在門外走廊上的烏和靜女小碎步進來,叩拜詢問:“夫人有何吩咐?”

此時,她二人以及從齊國陪嫁來的男女們都已統一了口徑,往後再不叫呂姣為嬌嬌,而是稱呼夫人。

呂姣一怔,連忙揮手:“沒事。”

烏和靜女對視一眼,烏道:“夫人現在可要起身嗎,奴去讓人打淨水來?”

“啊,好。”她抓了抓頭發,随意應了一聲很快又愣起神來。

想起那一統姜山,呂姣自己噗嗤一聲笑了,使勁揉了揉自己的臉,更加清醒,“都怪昨晚上喝太多姜湯的緣故。”

一隊女奴在烏的帶領下,排着隊無聲的走了進來,靜女擰幹溫熱的帕子,見呂姣仍坐在那裏不動,她便道:“夫人,奴來為您擦臉了?”

“哦。”她依舊還在神游中,直到帕子觸到了她的肌膚這才徹底回神,有心想自己洗臉,可靜女是伺候慣了她的,動作之溫柔舒适令她戀戀不舍。

可洗臉有時盡,很快靜女的任務就完成了,接下來是烏。烏把一只裝滿綠色液體的青銅爵送到呂姣嘴邊示意她道:“夫人請漱口。”

鼻息裏呼吸到一股香甜的酒味,呂姣眨了下眼,遂即入鄉随俗喝了一口,地上跪着的一個女奴上前來,頭頂舉起一只痰盂模樣的銅器,呂姣知道這是讓她吐出來呢。

這套洗臉刷牙的程序她漸漸有些印象了,原來這時代保持牙齒清潔的辦法是用酒液漱口,早晨起來要漱,飯後也要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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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烏又送來一只銅爵,這一次裏面裝滿了帶着清香味兒的淨水,喝一口,漱一漱,吐出來,如此,洗臉刷牙就算完成了,接下來就是化妝梳發。

女人,無論是哪個朝代,最少不了的就是美容顏。

有了靜女和烏之後,這寝殿裏便增添了一處放置銅鏡妝臺的角落,鳳紋的緞鋪着桌臺,臺上架起一支朦胧的銅鏡,左右兩邊放置了許多花紋精致的小盒子,有漆雕纏枝紋的,有青銅采桑故事紋的,但最多的還是花卉紋的,形狀多是水果形的,有木瓜、柿、桃、橘、棗等,工藝十分精美。

對這些小物件,女人天生沒有多少抵抗力,呂姣歡喜的摸摸這個,摸摸那個,按下匠心獨運的小開關,随着“啪”一聲響,一股濃郁的香氣便撲鼻而來,裏頭放的是雪白的膏狀物,這便是專用來抹臉的鉛粉了。

“夫人,奴來為您勻臉。”跪在一旁的烏道。

呂姣趕緊把這漆雕盒子放下,道:“可有米粉?”她寧願用米粉做成的潤臉油也不用鉛粉。

“夫人,是這一個。”顯然的,烏比她自己更清楚這些小盒子裏都裝着什麽。

“夫人,今日用這一盒胭脂吧,這是燕國的紅藍花汁做成的,是最好的胭脂,奴聽聞王後也愛用這種呢。”靜女推薦道。

呂姣只有點頭的份,不要以為古人的化妝技術多麽差,更不要以為古人的審美怪異,她們更懂得“因臉制宜”。

“夫人本就膚白如雪,輕輕抹上一層潤膚便可。”靜女放下米粉盒,接過烏遞來的胭脂,左右一打量便和烏商量道:“今日夫人的臉蛋紅潤,不必抹胭脂了吧。”

烏點頭贊同。

靜女又打開一個青銅盒,笑着送到呂姣面前,“夫人自己抹口脂吧,輕輕一點便可。”

這是一種全新的體驗,呂姣興沖沖自己嘗試了一番,并臭美的在不甚清晰的銅鏡裏照了又照,許是心裏因素的緣故,她只覺自己真正像一個新娘了,無一處不是最美的。

華衣上身,發髻梳攏,簪上美玉,當青絲垂落,她站起身,便隐約有了一股氣勢,讓人不得不遵從聽命。

“烏,靜女,你們随我來清點一下我的嫁妝吧。”

二人對視一眼,拱首應喏。

昨日她已把能擡進寝殿裏的東西都擡進來了,那是十幾個大箱子,裏面放置了些什麽,她還不甚清楚。

“全部打開。”

“喏。”

眼前這些侍婢都是齊國來的,大部分是她日常用慣了的,還有小部分則是妍和妧的近身侍婢,想起那兩位和她有血緣關系的女孩,她頓了頓,禁不住便握緊了雙手。

眼睛掃過箱子裏所裝的東西,第一眼便被那一排四大箱子的玉石吸引了,竟然都是未經雕琢的原石!

有泛着羊脂光澤的白玉,有閃着紅光的紅寶,還有一種泛着綠色熒光的石頭。

如若可能,她此時真想尖叫一聲:我發了!

咽了咽口水,趕緊強迫自己把眼睛轉到別處去,剩下的嫁妝便都是一些青銅器皿,她在心裏算了算,除卻那些原石,她的嫁妝裏最值錢的怕就是那兩處莊園了。

“烏,找一找有沒有契書之類的東西。”

“喏。”

“靜女,我陪嫁的武士總共有多少人。”

“回夫人,二十個。”

“那麽,誰是這些武士的頭呢?”

“是我與烏的夫主。”靜女恭敬回答。

呂姣不動聲色的按下喜意,又問:“為人如何?”

“勇武有節氣,對主忠誠。夫人,您忘記了嗎,朔甲、白乙都是跟随您母親的老人啊。”靜女吃驚的看向呂姣,慌忙跪下請罪道:“夫人,朔甲、白乙都不是有大志向的人,他們沒有桀骜不馴的個性,沒有追求權位的野心,您是已經開始嫌棄他們的溫順了嗎?”

“不,他們對我來說是最好不過的,我不需要桀骜不遜的武士。”那些個性張揚,急公好義,好弄俠氣的武士才不會安心臣服于一個女人,他們想的大概是跟随着像公子重那樣的主,然後好成就一番事業的。朔甲、白乙這種人才适合長期做保镖。

她此時已開始感激那個逝去的母親了,她對呂姣的愛已經延伸到如此地步,方方面面都為她想到了。

“陪嫁來的有多少奴隸?”

“四十個。”

“幾乘車?”四馬一車為一乘。

“兩乘。”

呂姣低聲絮語:“足夠了。”

此時烏捧着一個漆木盒走了過來,雙手奉上,呂姣接過打開按鈕,便從裏面找到兩張蓋過印章的羊皮紙,一張上面寫着齊國文字,另外一張的文字線條略有彎曲,但字她還認得,兩座莊園,一座在齊國,一座在宋國。

捏着宋國這張羊皮紙,不知不覺她便走了神,站在嫁妝堆裏,整個人都木了,魂兒飛到了天外。

烏看呂姣一眼,按下心中疑惑,垂下了頭,恭敬立在一邊。

靜女也不敢說話,雙手交疊放在腹部,靜靜陪站,其餘齊女都屏息斂神盡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手捏着羊皮紙,另外一只手,她情不自禁的伸出食指摸向了自己的唇,唇上的熱度就那麽情不自禁升了起來,灼然*,滿溢着獨屬于他的氣息。

可昨夜的噩夢卻像是頭頂揮之不去的烏雲,她心慌慌,本能的抗拒着。

“帶我去看看馬車吧。”腦海裏空蕩蕩的,她便聽自己這樣說。

“喏。”

“烏和靜女跟着就行了。”

“喏。”

走廊的盡頭挂着綠松石珠子串成的簾子,簾子兩步外放置着一扇屏風,屏風後便是大殿,此時大殿裏似乎來了客人,隔着簾子,呂姣側耳一聽。

“諸侯之中,魯國雖弱,卻是唯一一個有郊祭文王資格,可以奏天子禮樂的國家,周禮盡在魯。周禮關乎國泰民安,禮尚在,國便不亡。臣聞之,國将亡,必先颠覆根本,而後枝葉随從敗落。魯國不棄周禮,不可動啊。臣還聽聞,至今,諸如滕、薛、曹、邾、杞等國還殷勤的來送禮;即使遠在方域之外的谷、鄧等國也不辭辛勞,到魯國來朝拜。小國親魯,皆因魯乃周禮所在。公子重,魯國不可取啊。”

“大夫所言甚是。”公子重道,“大夫乃君上最信任的人,可将這些話告訴君上,您的話,君上一定會聽的。”

那大夫沉吟了一會兒才道:“臣聽聞,公子重新婚那夜有魯國刺客行刺于你,你不加怒于魯國嗎?”

公子重哈哈一聲大笑,“大夫的消息真靈通啊。”

“我主的威名已傳到魯國去了,軍隊未動,魯國便先遣刺客來行刺,那是魯國膽小如鼠,我主不屑加怒于那樣膽小如鼠的國家。”這道略顯蒼老的聲音應該是衛蒼,那個劍術極高的老頭。

等了半響不見那個來客有走的跡象,呂姣脫了翹頭雲紋鞋,蹑手蹑腳轉出了屏風,烏和靜女面面相觑,一時不知該如何勸阻,只能硬着頭皮跟上,她們實在不懂自家嬌嬌為何要這般行事如鼠。

大殿上,公子重跪坐的方向正與殿門相對,當呂姣露出腦袋來的時候便被他警覺的發現了,當看見她提着鞋,踮着腳偷偷溜出來時,他禁不住就笑了,嘴角微彎,顯得極為愉悅,正柔和了他冷硬的臉部線條。

衛蒼也看見了呂姣,挑眉斜了笑的春情蕩漾的公子重一眼,冷哼一聲閉上了眼,一副眼不見為淨的模樣。

呂姣聞聲,尴尬的回頭偷瞄,正和公子重追逐而來的目光撞在一起,眼睛下意識的看向他翹起的薄唇,倏忽紅了小臉,她竟神經質的又想起了昨夜那個令人着惱的吻。

“這是……”那大夫尋着公子重的目光看來,一雙眼登時放起貪欲之光來。

那是一雙長而狹窄,吊梢至發鬓,眼珠只有黑黑綠豆那麽大的眼睛,這是她對這位君上寵臣——東關五最深的印象。

并且是最深的壞印象!

狠狠瞪他一眼,提着鞋快速跑了,那嬌俏的身影,活像是滴溜溜滾在他大掌裏的一顆水蜜桃子,調皮的樣子惹人憐愛。

他低低一笑,心上因遭遇不速之客而彌漫上來的陰霾就那麽不揮而散了。

衛蒼挑起眼尾又瞧公子重一眼,這一次他連冷哼也懶得給他,深吸一口氣忍了,心裏卻在想着,這還是那個他看着長大的公子嗎?怎活脫脫一個初識情愛的平民小子!簡直丢人現眼!

大殿旁邊,那偏僻的小木屋裏,師氏領着四個壯碩的婆子堵在門口,冷着臉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主仆兩個,道:“沒用的東西!”

“夫人,您行行好,不要帶我們走啊。”舂捧着師氏的腳,頭貼着她的腳背,哭道:“夫人,您再給我們出個主意吧,我們實在不想離開這裏啊。”她心裏清楚,這一次離開之後,她們就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什麽主意,我可不曾給你們出過主意,你們算什麽東西,也配與我親近。”她抓起巧人的頭發使勁往後頭一扯,咬着牙狠道:“你這糊塗的東西,自己得了孩子竟也不知,白白就那麽沒了,活該你一輩子就是這賤命!”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巧人自己已經悔死了。可她大字不識一個,又沒懷過孩子,她怎麽知道那孩子是什麽時候來的啊。

“賤人果真是賤人,帶走!”

師氏已不屑在她身上浪費功夫,命四個壯碩婆子架起她主仆二人就給拽出了木屋。

“主有命,念在你曾孕育過子嗣的份上,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即日起離開主殿,發往偏殿做洗衣奴。”

巧人流産不久,本就身子虛弱,經此一番打擊,當場昏厥過去。

離開主殿,那便意味兒着從天上掉到地下,偏殿那裏,那些眼紅的刁奴怎會容得下從主殿發配過去的人,她不去,她死也不回去!

“夫人,你不能不管我,我是聽了你的話才想到那些主意的啊。”舂瘋了一般撞向師氏,那些婆子不想這小小女孩竟有如此大的力氣,一時被她掙脫,師氏被撞個趔趄,登時怒了,揚聲一喝:“給我把她的嘴堵上!拉去偏殿,亂棍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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