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毒婦練習進行時(一)

果不出公子重所料,沒過幾日魯國上卿季友便在梁五、東關五的引領下入王宮面見君上,季友在王宮中與君當面辯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加之二五在一旁敲邊鼓,愈見年老昏聩的晉獻公終是改變了主意,放棄伐魯,并在第二日朝堂上,命世子申将上軍,公子重将下軍,率領大夫趙夙、畢萬攻狄、霍、魏三國,三日後集結軍隊出戰。

這一戰,至少要等到秋末冬初才能回來。

當日呂姣得了消息,她心裏已期盼多時,從師氏手中強行接過為公子重置備出行物資的工作,曬肉幹時,多留出了一袋,烤糖燒餅時也趁機多弄了十幾個,趁着家宰發動府上奴隸用石臼将各種糧食砸成細粉弄成易于儲存的幹餅時,她指揮烏和靜女用細麥粉蒸成了饅頭,在假裝向公子重炫耀自己的心靈手巧時,也趁機多蒸了一鍋,暗暗藏下。

還有帳篷,她原本也想暗中藏匿一頂,但這些營帳都是有數的,家宰有明确的記錄,她怕露出馬腳,果斷放棄。

此間過程,她一個人并不能完成,遂趁機将自己的計劃告知了靜女和烏,她原本就是要帶着靜女、烏這兩對夫妻一起走的,一開始烏和靜女都是極力反對的,烏甚至已對她冷臉冷語相加,靜女也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但見她真個去偷弄糧食,她們怕她笨手笨腳被發現不得已幫忙偷渡。

出戰前倒數第三夜,天才将見黑影,月方升至半空,星子稀松寥落,公子重與謀臣們議完正事便大步回到寝殿,此時,呂姣正在用顏料塗抹已紮好的龍行紙鳶,而靜女和烏正跪在她身後,一個面色憂愁,一個冷臉沉默,氣氛顯得有些僵窒。

“這是做什麽?”公子重舉步走來,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兩人。

呂姣笑道:“她們是好心,勸我今晚不要熬夜弄這個。”

說罷,放下顏料盒,親自攙扶起靜女和烏,和風細雨道:“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但我意已決。今夜弄不好這個,我睡不着。出去吧。”輕眨一下眼,暗示她們不可洩露。

“喏。”二人無法,只能拱手倒退着離開寝殿。

殿上一時寂靜,燈上,香煙袅袅,燈火泛着黃暈,照見人如畫。

“姣。”他一把将她攬入懷,貼着她的青絲緩緩摩挲,暧昧之氣彌散,其意不言而明。

她心跳如鼓,一霎按住他放在她腰肢上的大掌,眼睫抖顫片刻,定住,眸光似水,望着他逐漸覆下的薄唇,她只覺胸悶氣短。

他在她耳邊,用着磁性多情的聲嗓念誦道:“野有死麕(jun),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林有樸,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舒而脫脫(dui)兮,無感(han)我帨(shui)兮,無使尨(mang)也吠。”

其意是:山野有只死樟子,白茅緊緊把它包。少女春心剛萌動,英俊獵手來追求。樹林裏面有小樹,山野裏有死野鹿。白茅緊緊把它捆,少女貌美顏如玉。慢慢悄悄相親愛,別動我的美佩巾,別使狗兒亂叫嚷。

聽着,聽着,她的身子都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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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平民裏巷裏流傳甚廣的一首詩歌,隐喻男女魚水之歡時的表現,那少女說:輕着點慢着來,別動我的圍腰,別惹得狗叫。

“不……不要……”她趴在他肩頭嬌聲低語,意亂情迷,不像是拒絕,那微張的檀口,倒像是任君采撷。

他掌心的溫度驟升,薄唇刁起她軟綿的耳珠,含在嘴裏細細咂吮,麻癢的痛感從那一點席卷全身,她微微顫抖,攥着小拳,腰腹撐不住的貼緊他,貼緊,再貼緊,恨不能融入他的骨。

他抱着她,手掌向下挪移,猛揉香臀,她一哆嗦慌忙将他推開,他們之間隔着一步的距離,她惶惶然臉紅如霞,目光左躲右閃,他蹙眉不悅,耐性漸消。

“夫主,你、你來。”她忙牽起他的手,将他拉到床榻邊上,按着他坐下,蹲下身為他脫去鞋子,讨好道:“夫主,你躺下好不好?”

他眼前一亮,緊緊抓着呂姣的手不放。

她知他誤會了,臉蛋霎時燙的發紅,催着他躺倒,翻過身,背朝上,他迷惑道:“姣是否弄錯了,姣不該躺到我的身下來嗎?”

她哼他一聲,啐道:“美得你。”

他笑望她,虎目彎彎,竟有種毛茸茸的可愛勁,她笑的合不攏嘴,甩脫了鞋子爬到他背上坐着,垂他一記道:“夫主久坐必然腰酸背疼,容我為夫主松松筋骨。”

一直跪坐着,即便此時的人們已經習慣了,但身體都是骨肉所成,少不了疼痛。

她勤工儉學時,曾在一位推拿醫師那裏做助手,跟着那位女醫師學了點皮毛,穴位雖找不準,手法也不見得專業,但幫他松松筋骨還是綽綽有餘的。

“姣,身輕如燕兮。”被按的舒服吐氣,他動動腰,晃了晃坐在上面的呂姣。

她“嬉”了一聲,跪坐到他身一側,捶打着他的腰肢道:“夫主,閉上眼睛,不要說話,吸氣,吐氣,放松。”

她的聲音溫和柔美,聽在耳中如沐春風,加之身軀被按壓的舒爽了,不知不覺他便進入了夢鄉,呂姣可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為他松散的筋骨,手腕酸疼不已,小心的歪頭瞅他一眼,見他閉目安神,呼吸均勻,知他已睡,蹑手蹑腳的從榻上下來,穿上鞋子,為他蓋上薄被,拾起顏料和毛筆繼續未完成的畫。

但此時她的心境又和方才不同,她有些舍不得了,但落子無悔,既已走出了第一步,就要完完整整的走完。

她人生的每一個選擇都是自己在做決定,也許正因為如此,只要她決定的事情,不論對錯,她總是會走下去,對她來說,每一個選擇,每一條路,在沒走之前,誰也不知好壞,只有親眼看過路邊的風景,嘗到了苦頭,知道了再走下去便是死胡同之後,她才會徹底死心。

也許呆在公子重的身邊是最好的選擇,有他的庇護,她能安享富貴,但她的眼睛依舊看着府邸之外,不親自走出去一次,不親眼看看,不腳踏實地的走上一走,她就是不甘心。

她不甘心,她的選擇只剩下了公子重一個。如若有一天他厭倦了她,煩惡了她,她難道只能成為一個怨婦嗎?

不,那樣的日子是可怕的。

吹滅多餘的燈火,大殿裏一下陷入了昏暗,不知怎的,她莫名感到煩躁,心間的矛盾逐漸加劇。

他睡熟了,打着輕輕的呼嚕,占據了大半床榻的身軀真像一頭成年虎那麽巨大。當他閉上了那一雙給她威壓感的虎目,沒想到睡顏竟是如此乖巧。

她的腦子有點亂,在塗抹顏料時多次出錯,望着已完成了一半的龍身,她使勁搖晃了一下混沌的腦袋,掩口打了個哈欠,振作精神,重新塗抹。

更深露重,月從中天垂落,懸挂樹梢,星辰逐漸隐沒,東方露出魚肚白,不知不覺一夜便這麽過去了。

曦光一透,白露飛煙,當烏鵲站在桃枝上叽叽喳喳吟唱開來,呂姣畫完最後一筆,一條飛龍便栩栩如生展現在眼前。

她揉了揉酸澀的雙眼,起身伸了個懶腰,定睛一看自己的心血之作,忍不住激動起來。

“夫主,夫主你快看。”她興奮的跑到床邊,推着他的背将他叫醒。

“姣……”他模糊不清的叫了一聲,鐵臂伸來就要擁她入懷,呂姣靈活的躲開,拽着他的手臂将人拖起來,指着立在東窗下的龍形紙鳶道:“你快看,我畫好了,像不像?”

他張開眼一看,驀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噌”的站了起來,低喃走近道:“夏桀王末年,褒城有神人化為二龍,降于王庭,口流涎沫,忽作人言……這傳說竟是真的嗎?”

“啊?”呂姣不知他在說什麽,忙跑過去擡起龍尾,笑道:“我說過我能讓它飛上天,夫主,快來幫我,我放紙鳶給你看。”

“不可對龍神無禮。”他忙把她拽開,一副恭敬神态。

“夫主,這是竹條紮的,不是真龍。不信,你摸摸。”她笑話他道:“夫主,你是還沒睡醒吧。”

公子重看看呂姣,再看看飛龍,猛的揉搓了一把自己的臉,大步上前一摸龍鱗,發現上面的顏料竟還是半濕的,複看向呂姣,若有所思,“你能讓它飛?”

“跟我來。”呂姣自信滿滿。

朝陽東升,有微風徐徐吹,正是放紙鳶的好天氣,呂姣命四個男仆高高舉起龍身,随着她一聲“放”,她撒開腳丫便在院子裏的草地上奔跑起來,然而她的個頭有點矮,奔跑的速度也不快,第一次嘗試失敗。

對比了一下自己和公子重兩人的身板,她果斷放棄自己,讓公子重來放,無論是男人還是男孩,玩起來都比女孩們懂得掌握技巧,他只看了一遍就會了,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早晨的風要大些,當換了一個大高個,起跑的速度加快,這龍緩緩飛天,龍尾一擺,順着風向,越飛越高,呂姣仰着頭看,興奮的上蹦下跳。

“夫主,你真厲害!”

“飛得好高。”

不吝誇獎之詞。

他們的嬉笑聲引來許多仆婢觀看,當瞧着藍天上那一尾飛龍,無不驚嘆連連,紛紛跪地磕頭。

王宮裏,晉獻公熟睡正酣,忽夢一青鱗飛龍降于宮殿樓頂,盤纏不去,他帶領公卿大夫跪拜于王庭,問曰:“龍神降臨,可有所警示?”

龍神曰:“狐裘龍茸,一國三公,吾誰适從?”

一個國家有三位公子,你讓做臣子的服從誰好呢?

不久,龍去,晉獻公從夢中驚出一身冷汗,醒來便呼喊:“骊姬,骊姬何在?”

骊姬就睡在他身側,聽見呼喊一霎驚醒,溫柔小意問詢道:“君上,妾在此,可是做了噩夢嗎?”

便在此時有寺人匆匆來禀道:君上,天空之上忽現一尾青龍,太史占蔔乃為不祥之兆,請君上出殿一觀。

此時,天才将将放亮,路上行人稀少,當公子重發現府中早起的奴仆紛紛跪地叩拜時,臉色一沉,立即開始收線,粗暴的把高高飛起的龍扯了下來。

“呃……”呂姣正看的高興,突見他的異常,僵在原處。

“主。”衛蒼不知何時來到跟前,手提三尺青鋒劍,拱手一拜。

“姣,回寝殿去。”

“我?”

“回去!”他厲聲一喝。

“喏。”他面色實在太過難看,呂姣不敢違抗,忙提起裙擺就往寝殿裏跑。

“殺。”公子重小心收起飛龍,望着跪拜在地的仆婢們,淡淡下令。

“喏。”衛蒼領命,舉起青峰長劍便是一陣大開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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