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意外

一路上所見,有天塹溝壑,有峰巒疊蟑,有大河滔滔,諸般景色都帶着一種原始風貌的味道,美在天然古樸,令人欽服,而當聽到從森林溝谷之中傳來那些不知名的虎嘯猿啼,又會讓人不寒而栗,美則美矣,危險也夾雜其中。

好在此行不必穿山越林,置身危險之中,所走的路都有前人走過的痕跡,路面雖凹凸不平,但勝在安全平穩,又有軍隊護航,這一路連盜匪也不曾遇到。

是了,不論盜匪再猖獗,也終究抵不過正規軍隊,尤其貴族又不好惹,盜匪一見無下手之處,大抵派人過來打探打探便讪讪撤了。

坐了半個月的馬車,呂姣只覺腰酸背疼,她又懷着孕,那滋味可想而知,但她卻一點也不抱怨,每次到了忍耐的臨界點,只要撥開車簾看一眼那些赤腳跟随的男女奴隸們,她就再也不敢心生抱怨,她已是身在福中,不能不知惜福。

這一日,和平常一樣,天色蒙蒙時出發,坐在車裏的呂姣正昏昏欲睡,便在此時聽到了小童驚喜的叫聲,呂姣一下醒來,猛的撥開車簾就追問,“到了。”

早在昨夜她就被告知還有半日的路程,此番聽到小童來報,心裏一下就高興起來,可是不用再坐馬車了。

小童正咧着嘴笑,聞言猛點頭,一指前方,沿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呂姣以手在額前遮起一個涼棚,便見遠處一片黃土茅草搭建而成的房檐屋舍,正值日落黃昏,她已看見了袅袅炊煙,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揚,低喃都:“終于到了。”

前方,公子重驅車往前,在一片平原裏瞧見了那一座“城池”,即便心有所料,但當真實出現在眼前,他還是控制不住的升起了怒火,瞧着那低矮的黃土城牆,這哪算是城牆,野人家的籬笆還差不多。

那士妫卻是哈哈一笑,上前來道:“二公子休怒,臣還擔負了為您修築城牆的重任呢。”

公子重壓下心頭之怒,面上無謂一笑,拱手道:“有勞。”

士妫拱手還禮,笑的好不快活,只覺一路的憋屈這一下都抒發了出來,一揮手,大喝一聲,“跑步前行。”

封地之上,除了有封主之外,還有城主,城主早一步得到了消息,正率領了一衆胥吏軍士遠遠來迎。

前方自有男人們去應付,後方家眷車隊裏,呂姣長舒一口氣,懶懶歪在烏的身上,笑道:“終于到了。”

“是啊,終于到了。”烏撫摸着呂姣的頭發,滿目慈愛。

城牆雖又矮又破,但城門還是有的,那城門連一根鉚釘也無,只是用兩扇重木做成,此時正敞開着,随着車隊進城,呂姣從車簾縫隙裏往外一看,便見兩旁來瞧熱鬧的國人都是滿臉興奮激動的模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圍了好幾層,呂姣心想這是萬人空巷的節奏?

封主的屋舍早已收拾了出來,自然是比不過都城裏的大以及華麗,從馬車上被攙扶下來,望着眼前這次了一等的屋舍,心裏還是有落差的,此時小童又來傳話,說讓她主持着,盡快把地方收拾出來,呂姣領命,招來家宰一番商量,有條不紊的發下幾天命令,烏前去執行,留下靜女在旁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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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宅忙碌起來,前面公子重也沒得空閑,初來乍到,自然是要先弄清楚此地的情況,又是地近戎狄,馬虎不得。

領着人把這座“城”轉了一遍,再度回到封主府,有權柄和有威望的人都被聚集了起來,大家列作在位,很快烏便領着一隊侍女捧着銅盤酒器來服侍,那城主以及衆人謙遜領受,絲毫不敢生出給這位新封主下馬威的想法,全都畢恭畢敬,這讓公子重很是滿意,和他們說話的溫度都比往常溫和。

那城主感動的眼眶都紅了,跪地叩拜之後,那一雙眼卻盯上了跪在他自己身畔的侍酒女婢,這女婢是跟從呂姣陪嫁而來的齊女,既是陪嫁,那長相自然不俗,雖比不得妍和妧,但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公子重一看,濃眉便皺了起來,對那城主立即生出了三分不喜。

那城主卻尤不自知,捧起女婢的手就摸了起來,這城主的手粗糙的很,摸了兩下就把女婢的手摸紅了,女婢不敢反抗,只忍着刺痛紅了眼睛。

不知是誰重重咳嗽了一聲,那城主竟然不理,眼睛已從女婢的手掌挪移到了女婢的面頰和腰肢,公子重哈哈一笑,做爽朗模樣,對那城主道:“漆弓,你若是對這女婢感興趣,晚上我便命人送到你府上去如何?”

這城主這才回過神來,看向公子重便做出一臉苦相,唉聲嘆氣一番才道:“您府上侍酒的女婢竟都是這般美貌嗎?”

公子重還以為自己漏過了什麽絕世美人,立即命那女婢擡起頭來,那女婢自以為即将得到家主的青睐,眸色輾轉便是一汪春|色,含情脈脈,大膽表白。

公子重一瞧,見這女婢還不若妍的姿色,實在平常,就笑道:“這便是美貌嗎,漆弓若是見了我那妻子,還不知要怎般的瞠目結舌呢。”

“夫人竟是一位絕色嗎,可否請出來一見?”

公子重沉沉放下酒器,雙目厲色荏苒,城主一瞧,自知失言,忙跪地請罪道:“主上莫怒,臣實在沒有不敬之意,實在是、實在是……”城主一副愁容滿面模樣,道:“主上,你一瞧便知了。”說罷,對着門外便喊了一聲,“三女。”

不過一會兒,門外便走進來一位用袖子遮住面部的女子,但看她窈窕的身姿,公子重心想定然是一位美人啊,不知可有姣的美貌?

“你,放下衣袖。”公子重立即命令道。

那女子扭捏了一番,随着綢袖緩緩挪移開來,衆人一看,遂即面面相觑,哄堂大笑,公子重一指堂下女子,笑道:“此是何人,呈到我的面前,何為?”

城主羞愧的掩着面,支吾半響兒才道,“此女乃是我們蒲城細細選上來的美人,原是要、要送予主上您的。可方才臣把您府上這位侍酒的女婢一番打量,一摸她白皙滑膩的手掌便知,主上您定是瞧不上我們送給你的美人的。”說罷又是一聲嘆息。

緊接着又有蒲城老者上前來哭訴道:“主上,不是我們藏着美人不給您啊,而是我們城裏的美人都已被戎狄搶了去啊。”

這一下可不得了了,像洪水開了道口子,蒲城的原住民一窩蜂都湧了上來哭訴,說那戎狄如何如何欺負人,如何如何在蒲城搶掠美人和財貨,求公子重做主等等。

公子重聽罷,已是氣的面色漲紅,當即表示一定會守衛蒲城等等,一番安撫,好說歹說送走了這些人。

堂下頓時一靜,半響兒,公子重轉向士妫,笑着一拱手,士妫自知公子重的意思,卻是義正言辭的拒絕道:“臣是遵了君上的命令來幫着二公子修築城牆的,攻打戎狄不是臣的責任,恕罪。好了,今日已是不早,敢問二公子,我以及我的軍士們可有屋舍容身?”

公子重不答,而是道:“大司空不若再考慮考慮?”

士妫直接道:“罷罷罷,我們只好露天席地再将就幾日了。”說完,徑自走了。

“可是把這瘟神送走了。”魏犨冷哼道。

翌日,那士妫不用人提醒,帶領着他的一衆軍士就開始和泥糊牆,草草弄了一早上,便來告知公子重城牆已是修築完畢,公子重提出要去驗看,那士妫也不怕,一手扣在劍柄上,一手指着這破敗的蒲城道:“這城牆何必修築的那樣好,遲早是要被攻破的,連同你公子重。”

公子重怒而拔劍,士妫怕這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公子真要和他拼命,忙爬上馬背,飛速離去,倒不是他怕了公子重,而是師出無名,不管如何,這位總是君上的兒子,父能殺子,他這個外人卻是不敢胡亂插手。

站在城門上,望着士妫遠去的軍隊,公子重面上哪還有半分怒色,只是冷笑心寒罷了。

“走了?”呂姣扶着腰來到公子重身前,笑問。

公子重點頭,“走了。”

“可算是走了,這樣的人,真是再也不想見他第二回。”呂姣哼道。

尋着他的目光,呂姣亦回望這破敗的蒲城,低頭擡頭間故作嬌憨,道:“夫主,以後在這座城裏,我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呀,是不是?”目光亮晶晶,好不期待模樣。

公子重一笑,刮了一下呂姣的鼻子,随口道:“是,你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表面上的确是如此,但實際上,她的權利範圍有限。

“那我以後要把這座城當成我的家,我是主母,我要好生打扮我們的家才是。夫主,你也要好生打扮我們的家啊。高大的城牆會有的,華麗雄偉的宮殿會有的,兒子也會有的。”說罷,她朝着公子重眨了眨眼。

公子重笑着摸了摸呂姣的肚子,最終樓主了呂姣的肩膀,指着城內道:“以後,這裏便是你我的家。”

朝陽初升,紅透了半邊天,有風在吹,吹的臉頰冷冷的,但偎依在這個人身旁,她的心是暖呼呼的,有了歸屬感。

摸着兒子,靠着丈夫,還有一座城池,她的人生圓滿了。

“夫主,你可聽過這句話嗎,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公子重眸光一亮,打橫抱起呂姣,連聲大笑,大聲念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這一句話他重複背誦了許多遍,還把它寫進了竹簡裏,呂姣心虛的想,她是不是把孟子将來要說的話搶了啊。

原本公子重便不指望士妫會給他修築堅固的城牆,翌日公子重便調集自己的軍隊,發動城中的國人開始築牆,此番幹勁十足,好似遠方有他看得見的希望。

以前在都城的時候,她總覺得日子過的太平靜,此番來到蒲城,當戎狄人得到了蒲城築城的消息便來攻打,公子重有所準備,率領兩千精銳,在城外與戎狄人展開了厮殺,當日喊殺聲彌漫四野,這是第一次,呂姣那麽近的接觸到了戰争。

此處的戎狄人都是居住在森林深處的部落,每到冬季來臨的時候,都是大舉進攻蒲城,搶奪糧食,他們很兇悍,就像是餓極了的狼,但缺少組織能力,公子重所有的卻是紀律嚴明的軍隊,又是他自己親自打造出來的精銳,對付這些強悍的戎狄,險勝。

這也是第一次她看見如一座大山一般為她撐起一片清淨天空的公子重受了傷,她沒有哭,只是覺得心疼心慌的厲害。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春秋。

蒲城,四季分明,春溫,夏熱,秋涼,冬寒,這一日,天空陰沉沉的,又下起了雪,從早上到晚上,天空似乎是一個顏色,讓人也分不清是早上還是午後,穿着狐裘,坐在火盆旁,她又開始畫圖,這一次畫的是曾經見識過的弩,但到底沒有專門研究過,她現在只能一邊回想一邊自己琢磨。

冬季,是到了萬物幹枯的時候,連森林裏的野獸都開始餓肚子,更別提那些戎狄人,聽蒲城的老人說,每到冬季便是戎狄人來搶奪食物最頻繁的時期,想着受傷的公子重,她便覺已是到了迫在眉睫的時候,可越是絞盡腦汁,越是琢磨不出來,徒增煩躁。

看着又畫壞了的竹簡,呂姣生氣的扔到火盆裏燒掉,此時挂在門上的厚麻布被掀開,頂着一頭雪的公子重走了進來,見她面色不愉,知道是為了什麽,便道:“雖不知道你說的弩是什麽樣的神奇利器,但若是讓你為了它茶飯不思,日漸消瘦,我可再也不允許你動筆。”

“夫主,你回來了。”呂姣坐直身子,揉了揉酸脹的腰肢,撅嘴看他。

“回來了。已是把你所做的桔槔、辘轳都裝在了水井旁,極好。”

桔槔,是她利用杠杆原理做的一種汲水木具,辘轳用的是輪軸原理做成的汲水起重裝置,這些都不是她的原創,都算是“剽竊”了古人的智慧。但“剽竊”了古人用于古人,她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

之所以想起做這兩樣東西,還是因為一個小女孩被自己的後母虐待,命她去打水,她小小一個孩子,哪裏拎得動那大木桶,當水井裏的木桶裝滿了水,她沒把木桶提上來,反是被木桶墜了下去淹死了。

這件事在蒲城算是引起了小小一次轟動,傳到她耳裏,她這才想起來。

“這樣的小事怎也需要你跟着,天寒地凍的,你的傷可還沒好呢。”

“些許小傷,不過是你大驚小怪。”由着侍女褪去外面穿的狐裘,一身清爽的坐到火盆旁,搓了搓手便覆到呂姣的肚子上,蹙眉問,“怎還不生呢。”

“還得半個月呢,急什麽。烏,去把大巫上次留下的藥膏拿來,該給夫主換藥了。”

大巫,那個神神叨叨喜歡在自己臉上畫妖異花紋的男人,巫力有沒有她不知道,但他的藥膏卻很管用。

“你好生坐着吧,讓別人給我換藥。”瞧着她挺着一個大肚子,還忙來忙去的,他看的心驚肉跳的。

“知道了,啰嗦。”嗔他一眼,心裏甜滋滋的。

門外,妧瞧着這張自己織出來的鳳紋門簾,盯着看了一會兒,躊躇半響兒,臉上才浮起一抹笑,揚聲喊道:“姐姐,我能進來嗎?”

“進來吧。”呂姣看了一眼沒事人一般的公子重,嘆息一聲,她知道自己已漸漸的習慣了裝糊塗。

“夫主也在嗎?”妧故作詫異,慌忙行禮,公子重一擺手,在呂姣面前,不知怎的,他不敢放肆,也不是不敢,就是不想在她面前調弄別的女子。

妧失望的黯淡了眼眸,不過很快她又振作起來,笑着對呂姣道:“姐姐,咱們的織坊裏又織出了一種新的花紋,就是你畫的那種纏枝紋。”

“真的?太好了。”呂姣心頭一喜,看向公子重道:“夫主,等待春季來臨,你便讓人拿着這些新式絹紗去都城販賣吧,說不得還能引來許多商旅呢。我想過了,要想讓咱們的蒲城繁榮起來,還得吸引那些大商人來我們城裏開店,但怎麽才能吸引那些大商人來呢,首先必須咱們蒲城有拿得出手的特色貨物,紡織,哪個女人不會啊,但大多都是白絹,上面光禿禿沒什麽好看的花紋,我就把咱們府裏和城裏會紡織的那些好女子都聚集在一起,讓她們集思廣益,一起想法改善花紋,你瞧,這才幾個月呢,就有了成效。妧,你可帶來了成品?”

妧搖頭,面對着公子重她有些緊張,“沒、沒呢。才織出了一塊,我想着若是中途扯下來,豈不可惜,但又忍不住來給姐姐說,就空着手來了。要麽我這就回去取去?”妧試探着道。

“那卻不必了。”呂姣忙道,她知道,若真要扯下來,那織娘就得從頭開始,很是麻煩,“我随你去看。夫主,你可要跟我們一起去嗎?”

公子重趕緊搖頭,“我就不去了。”織坊裏全都是女人,上次他去接姣,就被這些女人好一頓調笑,可是把他氣着了,心想,還是姣好,從沒那麽大膽的調笑過男人。

呂姣和妧都知道緣由,聞言都是一笑。

“他不去,我去。”

“我來攙着姐姐。”

蒲城的府邸雖不如绛城的華美,但同樣的很大,而且是這座城裏最大最寬闊的,織坊便被她放在了府中一角,走過去正好,臨近生産的日期,她知道多走走路沒有壞處的。

漫天飛雪,鵝毛般大,裝點出了一個銀白世界,紅狐裘包裹着呂姣白裏透紅的小臉,眉山栊翠,唇瓣櫻紅,一雙目媚态含情,妧瞧呂姣幾眼,心下少不了酸嫉,但她卻知道,這個看似柔嫩的姐姐,卻生了一副狠辣果決的心腸,若無她的同意,她實在不敢接近夫主。

“妧,在看什麽?我臉上可是髒了?”呂姣不知她在想什麽,摸了摸自己的臉。

妧連忙搖頭,咽下那時不時冒出來的不甘心,溫婉道:“只是被姐姐的容光所攝罷了,姐姐啊,你怎如此美貌呢。”

“……”誇人咱能不能不那麽直接,這讓她怎麽接,只能轉移話題,道:“我讓你帶領着織娘們日夜研究花樣,你可怨我?”她實際是打算把妧培養成一個獨立自強的女性,如此,會不會就會改變主意,不再在公子重這一棵樹上吊死了?

妧連忙搖頭,生怕惹得呂姣不高興一般,“怎敢怨恨姐姐呢,能為姐姐做事,妧求之不得呢。”說罷,就沖着呂姣讨好的笑。

她最受不得妧這般了,忙摸摸她的頭安撫。

地上已積了一層的雪,漫過了鞋面,就這般一邊走着一邊說話,不緊不慢的,這才将離開雪地,邁上走廊的石階,就在此時,不知哪來的野貓,戾叫一聲,兜頭就撲了上來,呂姣下意識的後退,一腳踏空,“啊”叫一聲就往後擋,妧心中原本就對呂姣暗含不甘,瞧着她後倒,思慮間就是那麽一頓,已是來不及再救,驚的大叫出聲,就在此時,一個人影飛速竄了出來,在呂姣到底的那一瞬間墊在了她的身下。

妧立定一瞧,捂住嘴叫道:“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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