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賀程的手術很成功, 醫生說不出意外,半個月就可以拆紗布了。
賀程醒來的時候,病房裏都是來看他的朋友, 死氣沉沉的病房被鮮花裝點得生意盎然。
“兒子, 你手術做成功了, 我也要回去了。”
大家閑聊了一會兒,坐在床邊的老人突然開口。
“爸?您要回去了?”賀程沒有輸液的手亂抓一通,最後抓住老人的手, “怎麽就要回去了, 你不等我拆紗布了嗎?”
老人自顧說着:“兒子,你的這些朋友都很好, 有他們照顧你, 我也就放心了。你要好好養傷,傷好了好好拍戲, 我要回去了, 家裏還有農活,你媽她一個幹不完。”
“我知道了爸,火車票我讓曉軍給您買, 您以後坐火車別再買站票了, 我每個月寄回去的錢, 別老幫我存着,我不缺錢,您和媽多買點衣服, 不要總穿你這件軍大衣了。”
“怎麽?你以為我看不見就不知道你又穿着你這件寶貴軍大衣嗎?我聽聲音就能聽出來。”
老人嘴唇發顫,眼眶中頓時有淚水湧了出來。
賀程繼續說着:“爸,咱們家現在不窮了,不用再像以前那麽節省了, 田裏的活兒幹不完就請幾個工人吧,咱們家現在真的不缺錢,我拍一部戲,有很多很多錢呢。”
老人沉默了一下,待身體顫抖幅度沒有那麽大,才繼續說道:“兒子,你以後,如果遇到喜歡的女孩子,就好好談,只要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我和你媽就沒有意見。”
“怎麽又說這個了?”賀程皺了皺眉,笑道,“爸,我還年輕,正是奮鬥事業的時候,那個還早。”
“兒子,我和你媽這一輩子沒什麽大的願望,只希望你能一生平平安安的,以後娶個好姑娘,生個孩子,一家人快快樂樂的過日子,我和你媽就心滿意足了。”
賀程不放心父親一個人回去,托陳曉軍送着他父親回去,陳曉軍将老人一路送回鎮江縣的家中,才放心的坐火車回來。
然而,就在兩天後,一則鎮江縣的新聞上了電視。
“4月9號早晨7點,一男子上班路過鎮江邊,看到江中漂浮着一具屍體,根據警方打撈調查,該死者姓賀,年紀56歲,鎮江縣人,出事時穿着一件舊軍大衣,出事時間在淩晨3點40到4點之間,初步判定為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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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程聽到新聞的時候直接暈了過去。
陳曉軍匆忙叫來醫生,在各項檢查了以後,醫生說沒有大礙,大家才放下心。
當天,賀程老家的幾個親戚趕過來,鎮江縣的警察也來了醫院,但是由于死者兒子目前在昏迷中,做不了筆錄,顧祈和陳曉軍配合警察去了一趟警局。
做筆錄的過程很慢,很壓抑,做了整整兩個小時。
做完筆錄,顧祈沒有回醫院,也沒有回家,他一個人在馬路上漫無目的的走着。
他走到一個人工湖前。
這裏沒什麽人,很安靜,他站了一會兒,便在人工湖旁的草坪上坐了下來,看着平靜的水面發呆。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聽見身後傳來皮鞋踩在草坪上的聲音。
那腳步聲沉穩,緩慢,不疾不徐。
最後聲音停在他身後。
顧祈沒有回頭,也沒有任何動作,他目光依然平靜的看着湖面,只淡淡開口。
“4月9號前,你去見過賀程的父親,是不是?”
身後沒有回應,他繼續說着。
“老人回鎮江當天,跟賀程告別的時候心裏還念着家裏的農活和老伴,一個心裏有牽挂有盼頭的人,是不會有輕生的念頭的。”
“那麽,我想問一下祝先生,為什麽一個心裏牽挂着老伴和農活的老人,在回了鎮江縣短短兩天後,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顧祈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沒有回頭,伴随着最後一句話尾音落下,他揚手将手裏的鵝卵石投擲出去。
石子在平靜的湖心掀起一小片漣漪,幾秒後,随着石子的沉沒,湖面再次恢複平靜。
與此同時,身後傳來男人的聲音。
“你的分析很合理,可惜,我不是警察,猜不到別人為什麽會有輕生的念頭。”
伴随着這句話,顧祈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而後只覺身上一暖。
他扭頭看,一件黑色風衣披在了他肩上。
“天氣涼,你穿的太少了。”
一股無名火從心頭升起,顧祈當即就要起身,卻被一只手按住肩膀,那力度大得讓他無法起身。
“這個地方不太适合喝茶,我們換個地方聊。”顧祈感覺那個聲音靠近了一些,聲音也壓低了一些,語氣中帶着些暧昧不明的語調,“在什麽地方能找到我,你是知道的。”
伴随着這句話尾音消失,顧祈感覺肩膀上的力道沒了,随之,是身後腳步聲的遠去。
顧祈把風衣丢垃圾桶,起身走了。
回到醫院的時候,病房的門關着,走廊上只有江帷一個人坐着,江帷大概是拍完就趕了過來,妝都還沒卸,看見他來,下巴指了指病房內,說道:“賀程剛剛醒了,因為不方便離開醫院,所以警察現在在裏面給他做筆錄。”
“他老家的親戚,陳曉軍帶着他們去吃飯了。”
“嗯。”顧祈點了下頭。
“還有一個不好的消息……”江帷遲疑了一下,“是賀程的表叔說的,說賀程的母親聽聞老伴去世,也病倒了,現在在鎮江縣醫院裏住着,賀程的姑姑在照料他。”
江帷又道:“這件事所有人都還瞞着賀程,不敢跟他說。”
醫院白色燈光下,顧祈臉色蒼白,他走到江帷旁邊坐下來,動了動唇:“那就……暫時先別說。”
做完筆錄,确定死因是自殺,後面,就是料理老人的後事了。
因為賀程才做完手術,眼睛還沒拆紗布,行動不方便,所以老人的後事都是親戚幫忙料理的。
後面的幾天裏,賀程躺在病床上一直不說話,無論是顧祈,江帷,陳曉軍,還是他老家的親戚,無論是誰跟他說話,他都不理,就像是把自己隔絕在了另一個空間,誰說話他都聽不見。
直到某一天清晨,他聽見陳曉軍跟顧祈說到葬禮,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葬禮在哪天?”由于好幾天沒有開口說話,賀程聲音沙啞。
陳曉軍猶豫了一下,道:“程哥,你眼睛還沒拆紗布,可能不方……”
“葬禮在哪天!”
“後……後天。”
主治醫生對賀程的情況表示理解,也同意他暫時出院,只是再三囑咐他不能哭,不能情緒激動,傷口不能沾水。讓陳曉軍和顧祈盯着他,一定一定不能哭。
葬禮在鎮江縣舉行,除了賀程老家的所有親戚,顧祈,江帷,陳曉軍,還有賀程的一些圈內朋友都去參加了。
賀程當天真的沒有哭,只是靜靜的跪在墓碑前,不吃不喝,跪了一整天,誰勸都沒用。
老人葬禮結束,賀程病了整整一個月。
五月中旬,《逍遙游》第二季舉行開機典禮。
當天,賀程沒有來參加。
花栎這個角色,最後還是換了人。
只不過這一次不是恒星娛樂要換掉賀程,是賀程自己提出的解約。
賀程拆眼睛紗布的那一天天氣晴得很好。
拆掉紗布後,按照醫生的叮囑,他閉了十分鐘,才緩緩睜開眼睛。
他目光先是落在天花板上,适應了一下光線,才慢慢移向窗外,看了一會兒外面的綠植和天空,才偏過頭,視線依次掠過守在他病床邊的幾個朋友,最後目光停在顧祈身上。
他說:“顧老師,我好累。”
賀程臉上的傷恢複得很好,都是細碎的傷口,小的傷口已經痊愈,大一些的傷口也只有很淡的一點白白的傷疤。
這種疤痕是可以消除的,不會影響容貌,對後續賀程的演繹生涯也不會有影響。
然而,賀程的第二句話是:“顧老師,我想休息一段時間,《逍遙游》第二季,我……我就不演了。”
那一刻病房內靜得只有針水一點一點,有節奏滴落的聲音。
病房內,所有人都愣住了。
過了很久,陳曉軍才回過神,問道:“那……那程哥,你有什麽打算?”
陳曉軍一時有點難以接受,但是也能理解,先是差點失明,眼睛好了父親卻不在了,而後又是母親病倒住院,換做任何人都不可能若無其事。暫時離開這個圈子一段時間,調整一下心态再回來也好。
“要不要去旅游?”陳曉軍腦子裏湧現出很多旅游景點,他繼續說着,“我可以給你推薦幾個地方,都是我去過的,很适合散心……”
“我想回鎮江。”賀程說,他看着天花板回想着,“我有個堂弟,我出來那會兒他個子才到我腰,抱着我腿不撒手,現在都長得有我高了。我才想起來,我16歲來到萬城,除了今年新年,似乎就沒怎麽回去過鎮江……”
賀程偏過頭,朝着他們扯了扯唇角,露出一個微笑。
“我想回鎮江了。”
陳曉軍後面的話被堵在咽喉,怎麽也說不出來。
這話的意思是,他不想回來了……
他不想演戲了……
病房內再次陷入死寂。
顧祈背着光,面前是一片陰影,他動了動唇,卻沒有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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