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丘杉覺得自己優點挺多, 比如文明禮貌不主動惹麻煩、個人積極進取還兼顧集體榮譽……等等。諸多優點裏她認為對自己最有裨益的一條就是, 她有自知之明。

丘杉從小就知道, 自己是個“胸無大志”的人,不想當多高的官、多大的富豪,也沒夢想成為備受尊敬的“某某家”。于是, 當她離開校園, 參加工作,朋友們交流那種從理想墜入現實的落差感的時候,她沒有什麽感觸可說。

于是, 當她死了, 又活過來, 她也沒有考慮過利用自己身體的特殊性,開拓一番大事業。

她只想心髒重新跳動,她能繼續普通地生活, 如此而已。

丘杉繞個大圈,把附近停的, 撞得各型各狀的車都檢查一遍, 回到她們的車上。

“丘姐姐辛苦了!”

“不。”

邢博恩慈祥地看着度珍寶。丘杉認為邢博恩應該慈祥地看着自己才對。

度珍寶特別聽話,手裏抱着邢博恩給她的礦泉水, 一會兒一口, 丘杉出去晃這一圈回來, 度珍寶這一瓶都快要見底了。

邢博恩問:“頭還暈嗎?想躺下睡一會兒嗎?”

度珍寶說:“好點了。邢姐姐,我姐姐還在外面嗎?”

邢博恩沒有欺負度珍寶看不見而應付了事,探出頭實打實看着度若飛就站在後車輪旁邊給車加油, 才對度珍寶說:“她在外面。”

度珍寶問:“你能幫我叫她過來嗎?”

“好。”邢博恩又探出頭,叫度若飛。

度若飛腳沒動,彎個腰,臉沖車窗:“怎麽了?”

度珍寶說:“姐姐,你過來我這邊我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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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吧,我這正加油。”

度珍寶害羞道:“我有點生理小問題。”

“什麽問題?難受?要不再吃點藥?”

度珍寶低頭小聲說:“我想……尿尿。”

“哦,這個啊。邢博恩,麻煩你帶她找個角落解決一下。”

度珍寶堅持道:“我想和姐姐去。”

度若飛說:“我手髒,也忙,這桶油加完我還得從別的車弄一桶存着。你聽話。”

“好吧。”度珍寶癟了下嘴。

邢博恩道:“這種事我不好代,反正車還要停半小時左右,度珍寶只用幾分鐘就好了,你是親姐,你就帶她去吧。”

度珍寶仰起期待的臉對着度若飛。

度若飛:“那行,你出來吧。一會兒別抓我手,抓胳膊知道嗎?”

度珍寶立刻點頭。

姐妹兩個尋找犄角旮旯去了。

丘杉考慮再三,對邢博恩緩緩說道:“妹,你,別,好。”

邢博恩:“你讓我不要對度珍寶太好?”

丘杉點頭。

邢博恩問:“丘杉,你覺得,如果喪屍撲過來,她會推我出去自己逃走嗎?”

丘杉:“不。”因為這樣做,好處只是一時的,度珍寶不是個短視的人。

邢博恩:“我知道她也許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可我也知道,她不是個壞孩子。可能她不會像你一樣保護我,但她至少不會去害我,對不對?”

“啊。”丘杉無奈,又說一個字,“善!”

邢博恩笑了,想捏捏丘杉的臉,捏不動,改為輕拍,說:“你也善,不然為什麽一路護着我?我車開得慢,體力普普通通,還總要吃飯,我其實沒什麽用處。”

雖然臉上沒有知覺,但臉畢竟是臉,總讓人這麽拍着也不是回事,丘杉握住邢博恩的手,稍用了點力,讓她不要再拍,怕弄疼她就很快放開了。

邢博恩收回手笑着說:“你看。”

丘杉想:我看什麽看?我看你不只是善,還傻。

邢博恩絲毫不知丘杉心中所想,還樂得滿臉笑容。

度珍寶解決好了生理小問題,拽着度若飛的胳膊一身輕松地回來了。

因為度珍寶感着冒,溫度變化太快對病情不好,這次停車之後只開了車窗透風,沒開車門,所以到現在車裏的溫度還比車外面低一些。剛才度珍寶的問題比較急迫,人就直接出去了,這才沒過幾分鐘,剛适應了外面的溫度就回車裏,恐怕病情會加重,因此度珍寶回來後就先在外面曬着。

度珍寶非常樂意,抓着度若飛的衣服,聽度若飛給汽車加油,勸都勸不走。汽油的味道并不好聞,度珍寶卻像個有怪癖的人,居然全程面帶微笑。

加進這裏的這桶油就是之前上高速的時候備下的,現在用完了,還要再弄一桶補上。度若飛看了幾輛車,選好目标,再度表演“偷油”神技,度珍寶依然站在度若飛身旁,揪着衣服角。

等到車裏車外溫度差不多了,車才繼續開。邢博恩也寫滿了一頁記錄,收好她的大厚本子。

這高速路上的挂着各地牌照的車,也許原本就在這條路上,也許是從兩旁的城市就近逃上高速,也許得知了消息,從遙遠的地方一路經歷多次驚險,終于開到了這裏。不論曾經在這些車裏的人出于什麽目的,懷着怎樣殷切的期望,有多麽強烈的求生欲,最後,他們在距離中辭市不足一百公裏的地方,被迫結束了一切幻想。

沒有生還者的跡象。這一路,丘杉她們的車歪歪扭扭地在撞廢的、翻倒的、冒煙的、起火的車輛中間艱難鑽過,緩慢往前行,她們沒有看到一個生還者,或者人類留下的求救标記。

度珍寶還是微微發熱,邢博恩不放心,又讓她測了一次體溫,好在溫度沒有超過正常範圍,度珍寶只是乏力,沒有其他症狀。

逃命途中,同行者有人生病是很影響士氣和情緒的事件,不過度珍寶實在太乖巧了,生了病一聲不叫不哼,就安靜地坐着,讓人完全省心。再者,本來她也派不上用場,就算生病了也不影響整體戰鬥力。

車開得愈來愈慢了。

誰也沒有辦法,由于事故而永遠停滞的車輛雜亂交錯,無規則地攔在道路上,能開過去就得感謝度若飛的車技了,度若飛還能把車開穩,其他人只有五體投地的份。

度若飛不得不提醒:“照這個情況看,路上挂掉的車只會越來越多,等到真的把路堵死,要麽就我們全都推車,推出條路來,要麽就得後退,找匝道走城市。”

邢博恩說:“先走吧,從高速走起碼還是最快接近中辭市的路線。我和丘杉進白宿市裏走了一整天,算高速只有一小段路而已。”

度若飛點下頭,不再說話。

時間在枯燥的行駛聲中過去,西邊雲已經泛紅,再過兩個小時天就要黑了。

天黑前能到嗎?

不能。所有人都在心裏給出了這樣的回答。不是消極悲觀,而是認清事實。

度若飛問:“邢博恩,你是做什麽的?”

“在研究所工作。”

“科學家?厲害啊。”

邢博恩笑說:“還算不上,只是助理研究員。”

度若飛問:“那你們研究過這種病毒嗎?它是什麽病的變種,還是新出現的病?”

“是新出現的。”邢博恩說,“在這之前出現過的,造成人類大量死亡的病毒,沒有一種能讓屍體繼續行走活動。”

“真邪門了。”度若飛說。

“是啊。”邢博恩也這麽覺得,真邪門了,那些人到底是怎麽想的,為什麽制造出這樣的病毒去滅殺同類?

正前方兩輛車側翻,一左一右像開大門似的,度若飛從中間開過去,就看見一輛翻得底朝天的大越野車靜靜冒着煙。度若飛心裏判斷就是這輛大越野車撞開了剛才那兩輛轎車,但是沒控制好,自己也翻了。大越野車的車窗玻璃已經碎成渣,一具喪屍半截身子爬在外面,腰以下都還卡在車裏。

當她們的車徐徐開過的時候,地上那具喪屍聽見聲音,兢兢業業地扒着地面的玻璃碴,努力往外爬。度若飛低頭看了一眼,見它的兩只耳朵都被咬掉,只剩近于黑色的血疤,看着詭異得很。

度若飛轉回頭,專心應對下一個孔隙。

終于開到一塊相對空曠的地方,度若飛停車,大家一同吃飯休息。如無意外,這就是天黑前最後一次停車了。

度珍寶還在感冒,沒有下車,坐在車裏吃面包。邢博恩翻了丘杉的背包,拿出一盒午餐肉罐頭,跟度若飛分吃。度若飛好心問丘杉要不要吃,丘杉給面子湊近聞了聞,然後搖頭走了。

丘杉很忙,要一輛一輛檢查周圍的汽車,同時練習走路。

邢博恩解釋:“她對任何東西都沒有食欲,包括肉。”

度若飛用罐頭薄薄的金屬蓋挖出一塊午餐肉,放在嘴裏盡情地咀嚼着。

“這種時候,真的,就得吃肉。”度若飛表情非常享受,“不吃肉沒力氣。”

邢博恩:“對。”

她們兩個吃掉三分之二,剩下的邢博恩讓度若飛去喂給度珍寶。罐頭的開口很鋒利,容易割傷手,度珍寶自己一個人肯定是沒辦法吃的。

度若飛坐進車裏喂肉,邢博恩張望一周,走向丘杉。

丘杉自己走,還是走不穩,有邢博恩在前面拉着手走,丘杉才能更快找到那個平衡點。

邢博恩雖然對丘杉正常行走抱有希望,卻不想強迫丘杉,或是給丘杉壓力。她明白丘杉對複生的欲望有多強烈,幾乎稱得上是執念,在執念的促動下,丘杉只會全力以赴,她沒有必要再去加上一份壓力,那是多餘。

邢博恩其實悄悄分析過,丘杉的身體現在,沒別的可說,就是死亡狀态,摸起來的溫度和手感,這就是屍體,即便丘杉能說話能走路能思考,可丘杉沒有血液循環,将來她們研究出“解藥”之後注射到哪?頭皮嗎?

不過,如今邢博恩對丘杉的觀察和研究只靠雙手和肉眼,丘杉身體內部構造有無變化、丘杉體內的病毒如何分布、丘杉的大腦中哪些部分活躍哪些不活躍……數不清的問題,只有當她們到了中辭市,進入實驗室才有可能找到答案。

邢博恩只怕丘杉這一生,都将在實驗室度過,因為不停的實驗而消耗了生命,最終過早地真正成為一具沒有意識的屍體,卻仍然沒有獲得心中的複生。這樣的一生太短暫,雖然生命在無盡的希望中度過,但是無盡的希望與絕望也不過一線之隔。

真到了那種時刻,邢博恩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越俎代庖,割斷那一條線,勸丘杉放棄。

邢博恩感覺到,自己對丘杉的感情每一秒都在飛快地發展,不知不覺中她已将丘杉看作最重要的朋友。她太喜歡丘杉,這種喜歡很怪,很不講道理,好像丘杉在她身上纏了一根線卻不收,她倒自己走了過去。

丘杉的每個眼神,好像與旁人沒有不同,其實都不同。邢博恩暫時說不清楚何處不同,但她不希望這眼神消失,絕不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 嘿!很高興見到你!第二更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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