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馮玉霞猶豫一下,叫道:“邢小姐?”

邢博恩道:“你叫我名字就好。”

“哎,邢博恩,你們這麽弄不太舒服吧?要不你下來坐吧,讓方月坐我腿上。”馮玉霞說。

邢博恩:“不用了,方月要指路,坐中間方便一點。”

馮玉霞問:“那你要不嫌棄,坐我腿上吧,讓你朋友歇歇?”

“真的不用了,我坐她腿上挺舒服的。”邢博恩笑了笑,偏頭問,“丘杉,你的腿不麻吧?”

“不。”丘杉臉半藏在邢博恩的黑發之後回答。

“哦。”馮玉霞點點頭,好奇朝丘杉瞄一眼,只隐約看出丘杉面孔板着,覺得這個人不太好相處,馮玉霞轉開臉繼續看着窗外。

車子轉過彎,丘杉正好看見路牌,在心裏核對地圖,然後她擡頭看了方月一眼。

方月兩手扒着正副駕駛的椅背,很認真地看着路。丘杉沒有說話,等到下一個路口,方月讓度若飛左轉,丘杉這次特別留意了路牌,心中有所警覺,捏了捏邢博恩的胳膊。

邢博恩側過臉小聲問:“怎麽了?”

丘杉手指着車窗外,微微搖頭說了一個字:“不。”

邢博恩眉毛挑起,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

丘杉手指觸上邢博恩大腿,隔着褲子劃了條折線,正準備再劃個叉表示“路線錯了”,邢博恩突然頻率很高地輕輕抖腿,伴以努力壓抑卻還是忍不住的低笑聲。

丘杉吓呆,手指不敢動。

邢博恩附在丘杉耳邊說:“我腿怕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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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杉放下手,思考還有什麽別的辦法告訴邢博恩。正想着,她就聽邢博恩問方月道:“這條路好像不對,我們看過地圖。方月,是不是天黑路牌看不清楚?”

方月看着前方回答:“我記的是公交車線路,這條線終點就是古城牆,我坐過好多次了,不看路牌也知道怎麽走。”

中辭市的公交線路丘杉确實不知道,現在也無從考證。丘杉又觀察十多分鐘,看方月指的路雖然不是最快,但也沒繞太遠,便沒再質疑。

車燈照見處,喪屍逐漸密集起來,度若飛與馮玉霞母女都下了車。丘杉的手搭上邢博恩的大腿,手指輕劃幾下,邢博恩一把按住丘杉的手,壓着笑聲威脅道:“你再這樣我把你丢出去。”

度珍寶問:“邢姐姐,你還有別的地方怕癢嗎?”

邢博恩:“問這個幹什麽,不告訴你們。”

丘杉另一只手又在邢博恩的腿上撓,邢博恩箍住丘杉的這只手小聲教訓道:“現在你是不怕癢,等你好了,看我不狠狠撓你。”

丘杉心情很愉快,貼在邢博恩的後背心裏在笑,後腦勺對着準備上車的方月和馮玉霞。

車裏上了外人,丘杉就安生下來了。

按照方月指的路線,丘杉發現她們越來越偏離正确方向,而丘杉記路時着重記的就是從出發點到目的地連起來的那條直線和直線附近,大致就是一塊長條形狀,如果她們走得太偏,丘杉記住的那部分路恐怕就不夠用了。

丘杉想不到別的辦法,只好又一次把手搭上了邢博恩的大腿。

不等她劃出折線,邢博恩立刻逮住她的手,問方月:“這條公交線繞路繞得太遠了,你會不會是緊張,把路線記錯了?”

“就是這麽走的,公交車都會繞遠路,一會兒就繞回去了。”方月皺着眉說,語氣有些急躁,盯着前面沒有回頭。

邢博恩以為方月是因為被質疑而心情差,點頭沒說什麽。方月看着才二十出頭,應該還是個學生,邢博恩不至于和她計較。

道路右前方有一群喪屍不正常地聚集在一起,數量有十具左右,路面上因此很寬敞,度若飛不想驚動它們,打算盡快從它們旁邊通過。開近了之後,度若飛忍不住還是看了一眼,見它們圍着一輛車。

也許它們在瓜分車裏的屍體,度若飛這麽想着,因為車裏沒有傳出呼救的聲音。

汽車将要安全地駛過了那群喪屍,度若飛看到有兩具喪屍轉向了她們的方向,但那兩具喪屍沒有可能追上來。

方月專注地往前看着,身子卡在正副駕駛座椅中間,幾乎探到前排去,看上去有些怪異。

度若飛問:“你看不清?”

“小星!”馮玉霞突然爆出一聲大喊,打開車門就往外跳,立時摔在地上。

度若飛吓了一跳,趕緊踩剎車,從後視鏡看到馮玉霞滾了幾圈之後很快爬起來朝着那群喪屍飛跑。衆人都有點反應不及,這時方月一聲不吭也跳下車攆在馮玉霞身後。

度若飛馬上說:“你們別動在車裏等我。”

邢博恩挪到後排的另一邊,頭伸出去張望,給丘杉和度珍寶播報情況。

“喪屍,很危險,看不清楚,倒了幾具,剩下一二三四……八具,七具,馮玉霞危險!度若飛解決了。六,五,四,車裏伸出一只手,馮玉霞危險!方月解決了,兩具,馮玉霞從車裏抱出一個小孩,應該是她的小兒子。她們回來了。”

邢博恩挪回丘杉腿上坐着,緊接着方月鐵着臉上車,馮玉霞抱着小男孩跟着上車。度若飛最後上車,呼了口氣,度珍寶擰開瓶蓋讓度若飛喝水,度若飛咕咚咕咚灌幾口,擰上瓶蓋說:“這個孩子我們要檢查。”

“我孩子沒事!我孩子沒被咬!”馮玉霞此刻已經涕淚滿面,又哭又笑,抱着小男孩親了好幾下額頭。

邢博恩說:“給我們看看吧。”

“好,你們看!”馮玉霞把孩子傳到方月手上,方月立刻像扔垃圾一樣把他推給了邢博恩。

馮玉霞還在重複說着:“真沒事,你看,身上好好的。”

小男孩非常乖,把身上的米老鼠背心撸起來給邢博恩看,還想要脫褲子,邢博恩攔住他,從衣服外面看了看,問:“你叫什麽名字?”

男孩一張嘴,發出沙啞的聲音:“我叫方星。”他這把嗓子壞得徹底,說話就像刮鐵板似的極其刺耳,讓聽的人直接有生理上的難受。

聽到這把嗓音,馮玉霞咬着牙哭得近乎崩潰。

邢博恩心有戚戚,這幾天裏這個孩子哭喊過多少次才能把嗓子毀成這個樣子?

“剛才圍着車的那些……你被那樣的碰到過嗎?”

方星搖搖頭。

“好了,去找媽媽吧。”邢博恩把方星傳給方月,方月一推,方星擦着馮玉霞的膝蓋滾到了馮玉霞腳下。

馮玉霞氣急打了方月胳膊兩下,拉起方星心疼地抱着。方月漠然看着前面說:“右轉。”

現在走的路丘杉不熟悉,一直看着外面,過了不久,丘杉看到她有印象的路名,在腦海裏一對應,發現她之前的感覺沒錯,方月确實指了遠路,但是公交車不走近路非要繞遠算是正常現象,丘杉拿不準方月是否故意。

既然認出了路,丘杉就重新算了次路程,她們離目的地已經很近,即便不幸運碰上數量龐大的喪屍群,只要她們不被逼得離開車躲藏到建築裏過夜,最多最多,一個小時。

直到這個時候,丘杉的情緒才有了較大的波動。這距離太近了,她距離複生仿佛只差手指一勾,這樣的距離由不得她繼續冷靜。

丘杉撓着邢博恩的腿,很快被捉住了手。這一次邢博恩不再姑息,五指由丘杉的指縫插-入,牢牢控制住丘杉過于活躍的手指。兩個人的手緊緊握着,丘杉不敢動,怕傷到邢博恩,邢博恩不想動,因為覺得舒服。

丘杉的手太涼,像冰塊一樣,這種無生機的溫度原本是該讓人害怕的,會讓人本能地想要保持距離,因為生死有別,陰陽自古就相隔。但是如今最令邢博恩安心的就是丘杉,不論丘杉在生理層面上是不是活着的,只要丘杉繼續存在着,在滿地喪屍的城市中邢博恩也敢手無寸鐵但步履從容。

這股信任一部分來自于她們多次生死與共的經歷,另一部分卻不知道來自哪裏。

邢博恩握着丘杉的手,想道:有的人她認識很久卻沒有交心的想法,而有的人她只認識了三天就覺得這個人可以相信到老。

邢博恩回頭看着丘杉的眼睛,就是這一雙明亮清醒的眼睛,讓她知道丘杉是人。邢博恩沖着丘杉微笑一下,轉回頭。

車輪開始不斷碾到屍體,這證明她們在不斷靠近古城牆。地上的屍體有殘缺的人類,更多的是被爆頭的喪屍。

方月指路的聲音在發抖,馮玉霞抱着方星嗚咽不止,遠處探照燈的白光晃過,那是人類,那是社會。每一個人臉上都不自覺帶出微笑,內心一半是亢奮一半是疲憊。汽車在路面橫陳的屍體上颠簸着,邢博恩抓住車頂的扶手,輕聲對丘杉說:“我們快到了。”

丘杉額頭抵着邢博恩的後肩,盡量使自己平靜。

她的腦海中閃過這幾天裏發生過的許多事情,點點滴滴的細節如同細細碎碎的星光照亮黑夜。那些星光飛快地劃過,看都看不清,丘杉放任大腦翻箱倒櫃,閉上眼睛,在黑暗中她聽到一聲吃蘋果的脆響,然後看到邢博恩吃西瓜時嘴角流下的汁。

都是甜的。

車輪被卡住,發動機劇烈轟鳴,始終不能往前一米。

丘杉以前不喜歡甜。

現在她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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