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盲人女孩子,在樓下。”那人回答。
邢博恩心裏積蓄的力氣突然間沒了着落,潰散在身體內的每一處,然後每一處都像生病一樣極度不舒服。陳恬園與“小間諜”打起了嘴仗,言語來往充滿活力,傳入邢博恩耳中卻是模模糊糊。
邢博恩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麽失望,她以為她已經習慣了沒有丘杉的消息,昨天晚上她甚至想,如果她當下見到丘杉,她可能都不會激動。現在邢博恩知道她的那些想法全都是錯覺,她發現自己比昨天更想念丘杉了。起落之後許多情緒曝露在沙上見了光,令邢博恩措手不及。
“嘿,邢博恩?”
“嘿什麽嘿!這是我師姐,向濯你真沒禮貌。”
“我錯了。邢師姐?”
“嗯?”邢博恩終于回過神來。
向濯說道:“要是你不方便去見她,我下樓去傳個話。”
邢博恩:“不用了,我這就下去。”
研究所的安保措施非常到位,挂在警察腰上的槍震住了外界的蠢動,閑雜人等無法入內。
邢博恩以為自己會在研究所大門外見到度珍寶,但是她剛剛下樓就看到一樓門口一位警察站着與度珍寶聊天,度珍寶坐在椅子上。
度珍寶轉頭說:“邢姐姐你來啦。”
“是,你一個人來的?”邢博恩走過去。
度珍寶笑着說:“是這位警察叔叔送我來的。謝謝叔叔。”
那中年警察把飯盒遞給邢博恩,慈祥地笑着對度珍寶說:“不用謝,我去門衛室了,回去我送你。”
“好,叔叔再見。”度珍寶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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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再見。”中年警察眼神流露出心疼。
中年警察走遠後,邢博恩問:“你總這樣嗎?”
度珍寶:“總是利用外表博得同情讓別人主動幫助我?是的。”
邢博恩微笑着摸了摸度珍寶的頭發,問:“飯盒裏是什麽?”
“樓下婆婆做的飯菜和湯,我帶來和你一起吃。”度珍寶起身,把盲杖拎在手裏,“走吧,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
邢博恩牽着度珍寶的手,往樓外走,說道:“你的盲杖好像沒什麽用?”
“我姐姐給我找的,好看吧!”度珍寶舉起盲杖炫耀道,接着解釋,“到陌生環境有用,如果旁邊有人,一般就用不到了,我只是拿着裝裝樣子。”
“你姐姐最近怎麽樣?”
“她啊,”度珍寶一撇嘴,“吃住都在軍隊裏,這幾天我也沒有看見她。他們每天近距離接觸喪屍很難請假回來。我托人給她捎話了,可能今天晚上她會回來一趟。邢姐姐,你呢?”
邢博恩帶度珍寶來到四面都是綠化的石桌,兩人坐下來,邢博恩打開飯盒将飯菜一層層擺開,說道:“我每天都在做實驗,挺好的。”
度珍寶握住邢博恩的手,對着邢博恩誠懇地說:“你精神很不好,需要休息,你這樣會累垮的。”
邢博恩笑了笑:“情況緊迫,哪有時間休息,我們每個人都恨不得睡在實驗室裏。早點研制出藥物,早點把這一切結束,才有心情休息。”
度珍寶拿起筷子夾菜,嘟嘟囔囔地小聲說:“如果能找到制造病毒的人就好了。”
邢博恩一下愣住,盯着度珍寶的臉試圖看出什麽,然而度珍寶眉頭一皺,放下筷子,臉上卻也表現出詫異,向邢博恩求證道:“所以是真的,這是人為的?”
邢博恩四處望,度珍寶說:“放心,沒有人。”
“你聽什麽人說的?”邢博恩皺眉問。
“我猜的。”度珍寶回答,“每次我姐姐問你關于病毒的事情,你的語氣都不是非常肯定,很像是一邊說一邊想着怎麽圓謊。”
“就憑這個,你就猜這是人為的?”邢博恩覺得自己在聽天方夜譚。
“我想了幾天,只有這個原因最讓人諱莫如深,所以我就詐一下你。”
“啊……”邢博恩無話可說。
度珍寶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問你更深的信息,我只是不喜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這個真相已經可以滿足我的好奇了。快吃飯吧,吃完我就回去,這幾天都不來吓唬你了。”
邢博恩張了張口,不知道說什麽,嘆聲氣,喝了一口湯。
得到滿意答案的度珍寶心情十分輕松,吃完飯被邢博恩送到門衛室,然後由等候在那兒的中年警察帶着回去。
邢博恩心裏有些亂,在外面石凳上坐着,沒有立刻回實驗室。邢博恩想到丘杉一直對度珍寶不夠友好,以前她認為可能因為丘杉和度珍寶性格不合,現在她仔細一想,很有可能丘杉從第一面就看穿了度珍寶。在她們發現度珍寶的那天,丘杉比她清醒得快得多。
邢博恩承認丘杉的聰明,想念丘杉的聰明。
邢博恩想念丘杉給她的安慰,想念丘杉輕輕摸她頭發。
忽地一件事閃過邢博恩腦海——她想到丘杉早就失去了觸覺,不知道輕重。但是丘杉摸她頭發的時候,力量很輕很穩,讓她感到很舒服,恰到好處地安慰了她。邢博恩想道:丘杉每一次碰她,應當都極為小心地控制着力量吧。
邢博恩雙手撐着額頭,閉上了眼睛。太多太多的細節塞滿她的大腦,她根本控制不住。
怎麽會這樣?她在心裏問,她和丘杉只不過相扶相持三天。
為什麽會哭?她還沒有找到答案,眼淚已經流了滿臉。
四下無人,天色漸暗,邢博恩獨自坐在冰涼的石凳上,她低聲哭着,卻連自己為什麽哭都不知道。
每一天,每一天邢博恩對丘杉的想念都更加的深,更加的重。跟着加重的還有她的黑眼圈。她開始每晚夢見丘杉,然而因為那一支疫苗的副作用,她暫時不能服用額外的藥物,包括安眠藥。她依然堅持用冷水洗澡,她逐漸對冷有了依賴性,如果不讓自己渾身冰冷,她就無法睡着。
邢博恩無視着所有人擔憂的目光。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的身體狀況,她自認為已經做到最好了,只是有些事情不聽從人的意志。
七月漸漸走到入尾聲,邢博恩給自己注射的那支疫苗的副作用被一一檢測出來,條條例例令人心驚,但這些都不應該導致邢博恩日漸消瘦。黎翰之仔細核查過邢博恩的檢測報告,卻也找不出原因。
轉眼到了七月三十,邢博恩起床後在臺歷上劃掉了七月二十九那一格,今天過去,明天過去,就到八月了。
一切都在有序地向着好的方向發展,實驗室每天像蜂巢一樣忙碌,在所有人的努力下,初代疫苗今日終于進入動物實驗階段。
下午,邢博恩突然被黎翰之叫出實驗室,當看到黎翰之滿面的急切與興奮,邢博恩立刻想到了她日夜期盼的那個可能。然而等她一走近,黎翰之第一句就說:“不是你的朋友。”
邢博恩沉着地點了點頭。
“這兒不方便說,跟我來。”黎翰之一揮手,大步流星地走入電梯,邢博恩趕緊跟了進去。電梯直接到了一樓,出電梯後黎翰之越走越快,到了人少的地方黎翰之竟然跑起來,邢博恩只得也跟着跑,兩人轉另一部電梯下到負二層,再換了一部邢博恩從沒見過的電梯到達負四層。
在此之前邢博恩并不知道這一層的存在。
“你的信息已經錄入了,照我的做。”黎翰之說着,在門外熟練地完成一系列身份認證,邢博恩沒有多問,照做後一同進入門內。
邢博恩餘光掃到這裏有一些人正在隔開的透明實驗室裏進行實驗,她跟在黎翰之身後一路跑到一輛押運車後面才停下,感覺快要接不上氣了,滿臉漲紅,兩手叉腰。
黎翰之一直沒說到底是怎麽回事,現在就算他想說也說不出話了,兩個人都在車旁邊喘。邢博恩看見一個高鼻深目的中年男人站在她和黎翰之對面,那人冷漠地看了這邊一眼,邢博恩馬上想起陳恬園口中那位“潘主任”。
這時押運車後門打開來,兩個穿作戰服的軍人跳下車,架好斜板,駕駛室裏的兩個人也來到車後面,舉槍對着車內。地下室光線不太好,車廂裏又是全黑,邢博恩看不見車裏有什麽。從車廂跳出來的兩個人将一個巨大的鐵籠子拖了出來,随着鐵籠沿着斜板滑下,舉槍的兩人緩緩移動槍口,始終對準籠子裏的那個人。
或者說,那具喪屍。
黎翰之終于喘過來了,說道:“博恩,我們的軍隊救回了一個有意識的感染者,他們說不符合你的描述,不過你可以自己再看看。”
對面的潘主任道:“一只。”
黎翰之當作沒聽見,繼續對邢博恩說:“我和潘主任決定讓你參與實驗,你有意見嗎?”
邢博恩:“沒有意見,謝謝黎教授,謝謝潘主任。”
黎翰之拍了拍邢博恩的肩膀,輕推了一把,囑咐道:“注意距離。”
邢博恩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這不是丘杉,但她沒有拒絕,借着黎翰之的力氣走上前去辨認。籠子裏的這個人是女性,長發,背心短裙,像垃圾一樣堆在籠子一角。邢博恩還要再走近,被先跳下車的兩人中的其中一個伸手攔住。這人轉過臉說:“不是丘杉。”
“度若飛?”
“看過臉了,不是丘杉。”度若飛說完,打量一眼邢博恩,“你怎麽這麽憔悴?”
“我沒事。我想再看一眼。”
度若飛放下手,對籠子裏的人說:“你,擡起頭。”
邢博恩看到這個人的臉,點了下頭:“好了,謝謝。”
她退回黎翰之旁邊,看着四名軍人把籠子運到指定位置。黎翰之側身對她道:“我看你狀态不是很好。現在還不需要我們親自操作,不如你回去休息兩個小時再過來?”
“……好。”
黎翰之叮囑幾句,找了一人帶邢博恩離開負四層。
邢博恩精神有些恍惚。這個時間幾乎所有人都在實驗樓裏,路空曠而安靜,她一個人沉默着走回房間,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發現自己衣服有點濕。她走到窗邊,看到外面天色陰沉,細密的雨水刺破空氣。
她打開窗戶,立時聽見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雨聲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