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倏忽之間,研究所平靜的表面之下暗潮湧動。

而與這一現狀息息相關的搜救隊,對這座研究所內正在和将要發生的事情毫不關心,他們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命、家人的命和今天能抓捕幾具活喪屍。

沒了人氣兒的高樓大廈,不論其設計多麽精妙、裝修多麽華麗,如今在人的眼裏都是廢棄的鋼筋水泥。這種高樓內部非常危險,很有可能困着許多喪屍,然而這裏也更有可能隐藏着活喪屍。

搜救隊的人把有意識的喪屍叫做“活喪屍”,這不是一個含有尊重意味的詞語,當搜救隊的人說起活喪屍的時候,語氣裏總帶着嫌惡與輕蔑,也許還有一點點恐懼,他們口中的“活喪屍”就等同于“活着的發瘋的牲畜”。

起初度若飛聽着很不适應。她雖然曾經防備丘杉,但想起丘杉的時候,她覺得那是一個有權利好好生存的人。不過從始到終,度若飛一句辯解的話都沒說,這樣的言論對她在搜救隊的工作很不利,何況作為隊裏少數的女性之一,她不說話就已經遭受輕視。

槍口掃過這間大辦公室,沒有發現活動的喪屍,度若飛謹慎地走進去,左手向後一晃讓馮玉霞跟上。進到裏面,兩人分頭搜索,都沒有發現活喪屍,便下樓離開。這棟樓已經檢查完畢,度若飛在大樓入口做上标記,與馮玉霞繼續向下一棟建築前進。

馮玉霞的加入算是僥幸。想要進搜救隊不是敢拼命就行了,畢竟在這種時候,一條人命不值什麽,沖着家屬能得到的照顧,多的是人想來自殺,軍隊不需要那麽多便宜命。恰好馮玉霞參軍巡邏過,正面對敵過,她還因為買不起孩子的玩具拿別人扔掉的□□練習射擊,到公園裏的有獎射擊氣球攤位給她的女兒和兒子贏了好幾個絨毛娃娃和塑料小汽車,于是她極其幸運地通過考核混入搜救隊來了。馮玉霞不像度若飛那樣身材高大、是在國際上拿過獎的運動員,她不過是和丈夫合開了一家摩托車修理店的沒見識的婦女,女兒方月死後,她越發沉默,搜救隊裏誰都能踩她一腳,她也不敢說什麽。

出于某種說不清楚的心理,度若飛主動要求和馮玉霞組隊,昨天送去研究所的兩具活喪屍的其中一具就是她們找到的。

街面幹淨沒有喪屍,度若飛收起槍,換上軍刀。喪屍會被聲音吸引,不到萬不得已,她們不會開槍。兩人一前一後,走到路口,度若飛發現喪屍,對馮玉霞打個手勢,沖出去快速解決威脅,回到馮玉霞前方,保持隊形繼續前進。

體力方面馮玉霞也不如度若飛。為了縮小兩人體能差異,保持行動一致性,遇到喪屍時度若飛通常會獨自解決。

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風将地上的空塑料瓶吹動了,孤單的方形空瓶“撲棱撲棱”不停滾動,聲音單調而突兀,度若飛立刻警覺,停下觀察周圍。喪屍行走的“沙沙”聲從遠處傳來,十分模糊,讓人感覺它們永遠不會走近,像是在相鄰的另一個世界似的,度若飛看不到它們,也不能确定距離,她全神貫注緩慢前行,握着刀柄的手用上了一些力氣。

“沙沙”的聲音漸漸近了,度若飛判斷出方位,擡手準備示意馮玉霞躲避,這時,參差不齊的“沙沙”聲中混入了一聲“度度”。

度若飛眉頭一皺,手勢沒打下去。

她保持慢速行進,同時豎耳細聽。

“沙沙……”

“沙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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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度。”

度若飛愣了一下,很快地反應過來,打手勢讓馮玉霞到旁邊建築內躲避喪屍。馮玉霞越過度若飛,回頭看了一眼,眼神帶着疑問。

度若飛打手勢解釋自己要去另一邊查看情況,催促馮玉霞離開。馮玉霞習慣聽令,沒有再懷疑,持槍走遠。度若飛朝着那兩聲“度度”的來源走去,逐漸遠離馮玉霞藏身的那棟樓。走了很久她都沒有看到她以為的那個人,她有些懷疑那個聲音是她的錯覺産生,她的腳步開始遲疑,接着她又聽到一聲:“度度。”

這一聲從頭頂傳來,度若飛立即擡頭,因赤日而眯起眼睛,她恍惚看見二樓的一扇窗戶探出了一顆有點熟悉的腦袋,然後一只胳膊也伸出窗外,向她招了招。

度若飛忍不住說了一句:“我操!”

如果她從來沒有見過丘杉,那她現在肯定以為自己見鬼了。

那張沒有表情的白生生的臉,那根搖晃着的白胳膊,真能把活人吓得吐出一個膽。度若飛擡手順了順胸口,沒有多想,快步上樓。

自從七月十六日晚上,丘杉和她們分開,到今天八月四日,這中間半個多月,度若飛想過她能再看見丘杉,但沒想到會是在這裏,在這種情形下。

丘杉身後站着兩具喪屍。當度若飛看到它們的第一眼,她本能地繃緊了全身肌肉,呈現出禦敵的姿态。

“他們,”丘杉站在原地沒動,手指着身後兩具喪屍的眼睛,對度若飛解釋,“和我一樣。”

度若飛點下頭,丘杉說的是實情,但這一條理由不足以讓她放下防備,她往前幾步便不再走近,隔着三米多與丘杉說話:“我和馮玉霞是一組,我們一起出來的,得一起回去。你放心,我會幫你說服她,如果不行,我會控制她。”

丘杉搖頭說:“我還不能。”

“為什麽?”度若飛不解,語氣有些急。

“有人,有事。”丘杉回答道。

“什麽人什麽事?和它們兩個有關系嗎?丘杉,這麽長時間你到底在外面幹什麽?”

丘杉說:“過段時間,我會去裏面。”

“邢博恩狀态很不好。”度若飛認真地說,“你再不出現,她身體就要拖垮了。”

丘杉嘴唇微開,一時沒有出聲,她的眼神糅合了許多情緒,這些情緒讓她看上去鮮活很多。“告訴她,等我。”丘杉說。

“你到底怎麽回事!研究所已經有三個和你一樣的人了,你不是最特別的那個。丘杉,你難道不想複生了?”

“我想。”丘杉以堅定的口吻說。

這個态度總算讓度若飛滿意了稍許,度若飛道:“那你現在就跟我回去,今天下午你到了研究所就能看見邢博恩。”

丘杉還是搖頭:“不是現在。”

度若飛嘆氣:“我不知道你在幹什麽,反正你記着,邢博恩在等你。那你後面的兩個,給我帶走吧?”

“一個。”丘杉說完,回頭問,“誰願意?”

其中一具喪屍小心地舉起右手。

度若飛拿出手铐,招手說:“一個就一個吧,你過來,雙手背後,一會兒我會在你頭上套一個口袋,到了研究所就會拿掉,整個過程裏你不能反抗,明白了嗎?”

這具自願的青年男性喪屍緩緩點頭,非常配合地戴上手铐,度若飛拿出黑色口袋套在他頭上,紮緊口子,看着丘杉,欲言又止,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麽。

“等一下。”丘杉忽然開口。她走到自願喪屍身邊,從他褲子口袋裏拿出一部手機,示意度若飛拿着,然後退了一步,舉起兩只手,在臉的兩邊比出兩個“V”字手勢。

“……”度若飛打開手機攝像頭,對着丘杉,“準備,一,二……”

丘杉作出微笑的表情。

“喀嚓”,照片拍好了。

度若飛收好手機,道:“我走了,你……再見。”對一具喪屍也用不着說“保重、照顧好自己”這種假惺惺的話了。

“再見。”

度若飛帶着那具喪屍去和馮玉霞會合。丘杉從窗口看着她們一同離開這片街區後,對身後的喪屍說:“走吧,再找一個。”

今天出來的是丘杉和戚未遠。關于薄雪聲在等的時機,丘杉隐約猜到一部分,她上學時就不如薄雪聲聰明,現在依然,但她知道只要越快找到足夠的有意識的喪屍,那個時機就來得越快。

郊區別墅裏。

薄雪聲拉開窗簾,感嘆道:“多好的陽光啊,你應該多曬一曬。”

她走到床邊,彎腰用手掌壓了壓床。“這床很舒服,不是很軟,也不很硬。躺着的時候,”說着,薄雪聲坐在床沿仰面躺下去,“整個身體都不用力,能很好地放松脊椎。你知道嗎,現在大部分人脊椎長期處于緊張狀态,這樣是不好的。學生,你應該還是學生吧,對不對?每天彎腰看書或者玩手機,脊椎很容易變形的。”

薄雪聲轉頭看着地上的人:“你的臉部線條很分明,有光的時候更好看。”

方月起身站在光裏,笨拙地脫着自己的襯衫,她的手極其不靈活,而且缺了一根小指,需要花很長時間來解開一顆扣子。薄雪聲坐了起來,面帶微笑,眼睛跟着方月的手指移動。

過了半晌,方月終于解開了全部的扣子,将襯衫脫掉,由它掉在地上。然後她開始脫牛仔褲,只留一套內衣褲。她全身上下的傷口全部展示在薄雪聲面前。

薄雪聲的真誠不躲閃的眼睛看起來沒有攻擊性,臉上無懈可擊的微笑散發着溫柔的氣息。

方月含胸縮背地站了一會兒,在薄雪聲的注視下漸漸舒展開自己僵硬的身體,雙眼等待薄雪聲的目光。

将方月布滿猙獰傷痕的身體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薄雪聲嘴角弧度加深,擡頭對上方月的眼睛說:“很漂亮。”

“呵。”這是為數不多的方月能發出的音節。

“這裏,這裏,還有這一個。”薄雪聲伸手指了方月身上的三處傷口,“非常漂亮。你的身體是藝術品,很完美。”

方月低頭看自己沒剩多少肉的小腿。

“不。”薄雪聲搖頭說,“殘缺才是最美。”

方月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薄雪聲。

“你的身體,”薄雪聲站了起來,和方月面對面站着,“貼滿了勳章。你的每一個傷口都是一份榮耀,你是獨一無二的,擁有這樣一具身體,你應該驕傲。”

方月雙手突然抓向薄雪聲的肩膀,張大嘴巴湊近過去,就在這時兩只手将方月重重推開。方月雙腿支撐力不足,立時摔在地上,她好像不打算起來,就地躺着不動了。

薄雪聲微笑着說:“方月,你的求生意志比丘杉更強,不要小看自己。”

方月死了一樣躺着,沒有任何反應。

詹衡宇跟在薄雪聲身後走出房間。房門沒有關,不論是誰,此時進入房間就可以看到幾近赤-裸的方月的身體。

“衡宇,你是不是怪我置身于危險中?”

“嗯。”

“弱者是不會有危險性的。”

詹衡宇指向一扇關閉的門。

“丘杉?”薄雪聲笑了一下,“丘杉可不是弱者,她很清醒。一個人很清醒,就不容易被他人利用。”

走到一樓,薄雪聲看到戚未遠的女兒小蝦米一個人在客廳玩拼圖,便過去陪小蝦米一起拼。

午飯時間,戚未遠空手而歸,沒有人怪責他,作為這個小隊裏做飯最好吃的人,他只要按時讓大家吃飽大家就格外感激他了。這棟別墅裏需要吃飯的只有薄雪聲、戚未遠、小蝦米和姜丁四個人類,其餘的都是喪屍。

午飯結束後丘杉才回來,帶回了兩具喪屍,薄雪聲把他們帶走聊天,丘杉任務完成,回房間去休息。路過方月的房間時,她順手替方月關上了房門。

丘杉沒有想到會碰巧遇見度若飛,和馮玉霞。

她對馮玉霞懷有愧疚,但是她不後悔自己那麽做。

不知道邢博恩什麽時候能看到那張照片……丘杉坐在床上想着,當時她拍照的時候露牙了嗎?她現在皮膚太白,拍照可能會顯得牙齒有點黃。好像是抿着嘴笑的,會不會顯得臉比較僵?邢博恩比她大三歲,會覺得剪刀手幼稚嗎?度若飛拍好照片之後她應該看一眼。

什麽時候能再見到邢博恩?丘杉總在想邢博恩,一想起來,心裏發癢。

真有點癢。

丘杉揪開領口往裏看了看,沒有異常。

“丘杉,方便我進來嗎?”薄雪聲敲門問。

“方便。”丘杉把領口撫平。

薄雪聲進來後關了門,款款走到床邊,坐下看着丘杉:“今天順利嗎?”

“順利。”

“有一個人說你們遇到一位很高的女軍人,是你受傷後認識的嗎?”

“是。”

“真遺憾這麽晚我才遇見你。”薄雪聲語調平和,仿佛這句話只是随意帶出來的,她沒有停頓接着說道,“那天讓詹衡宇下車救你的時候,還不知道你是誰,遠遠看到你躺在那裏,心裏就覺得熟悉。高中的同學裏面我唯獨對你印象深刻,後來交了朋友,還和她們談起過你。你呢?”

這句“你呢”內容太多了,丘杉的大腦緊張地運轉了兩秒忽然斷電,變成空白。

“我對……”丘杉話到口邊轉了個圈,“朋友,沒有提起你。”

“啊!”薄雪聲短短地應了一聲,有點失望又羞于表現出來的矛盾模樣,看着丘杉,笑容淡得一吹就散了,“我以為我對你是特殊的。”

丘杉看向一邊,單方面中斷對話。薄雪聲的時間也像是定在了斷點,垂頭不動,一言不發。

到底丘杉還是比不過薄雪聲,十幾分鐘過去,丘杉無奈道:“曾經是特殊的。”

薄雪聲立即擡起頭來,臉上又是那副美得讓人驚嘆的笑。

“下午我們陪小蝦米拼拼圖?”

丘杉點頭。

“好好休息。”薄雪聲輕快地走了。

丘杉四肢攤開,身體鋪在床上,長出一口氣,感覺腦漿被掏空。

作者有話要說: 一章半=v=後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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