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說什麽!

徐福差點被趙姬這句話驚得腳下打滑,直接摔個大馬趴。她找死的節奏太快,實在沒救了。

誰知道那頭的帷簾後,趙姬竟是絲毫未察覺到嬴政語氣中的冷凝,她有些急躁地出聲催問一句,“政兒覺得如何?”那聲音倒是比起之前和嬴政聊天時,來得精神不少了。

圍屏後的徐福在心中默數了三個數。

一。

二。

三……

嬴政一腳将旁邊的桌案踢翻在地,還碰到了旁邊的宮女,宮女們本來就是做賊心虛,此刻當然是“啪”的一聲便跪了下來,“王上……”

趙姬也被吓了一跳,頓時心髒狂跳不已,讪讪道:“……政兒。”趙姬這時倒是陡然反應過來了,這個在帷簾外的男人,已經不是昔日的少年了,現在他已經是秦王了。

“母後這個提議可真是好。”嬴政不再壓抑自己聲音裏的陰沉,拂袖離去。

他忍受已久的情緒終于爆發了出來。

他繞過圍屏,掃了一眼徐福,“跟上。”

徐福微微點頭,淡定跟上。趙高都被嬴政那一眼掃得渾身發冷,再往前看,見徐福毫無知覺,頓時不由得感嘆,徐先生異于常人也。

嬴政身材高大,腿生得修長,他沉着臉在前方跨着步疾走,一幹侍從全部苦着臉在後面跟得夠嗆,但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發出絲毫的響動。也幸好徐福底子好,雖然沒有嬴政那樣高大,但邁起步子也并不費勁,別人都走得大汗淋漓,偏他還是點塵不染的模樣,連發絲都不帶亂一下的。

快走至秦王寝宮外,嬴政這才漸漸宣洩出去了胸中的怒氣。

他猛地轉過身來,侍從們連忙低頭躬身,不敢看嬴政。

唯有徐福鎮定自若地與嬴政對視了一眼,徐福那張臉清冷俊美得具有安撫人心的力量,嬴政的心境倒是慢慢的就平和下來了。

“随寡人進來。”嬴政這句話是盯着徐福眼睛說的,也許他是想從徐福的眼中發現什麽情緒,不過很可惜,他失望了。

徐福的僞裝功力向來很強,他一向都是清冷臉标配和平靜的雙眸,頂多偶爾眼底起點漣漪,但不會有人能看出他心中的想法。這對于一個算卦的道士來說,簡直是看家必備技能!

徐福“嗯”了一聲,跟着嬴政上了臺階,跨入了宮門,侍從們頓時朝徐福投去羨慕嫉妒又寬慰的眼神。

寝殿大門兩邊跪着宮女恭迎秦王,恍惚間,徐福有一種好像自己和秦始皇一起在接受跪拜的詭異感。

宮女們緩緩退出去,寝殿內一時間又只剩下了徐福和嬴政兩人。

“為寡人蔔一卦吧。”嬴政轉過身來面對着徐福,突然道。

徐福将攥在手裏的龜甲拿了出來。他知道秦始皇可能會讓他蔔卦,所以這次便早早将龜甲從胸前取了出來。一旦說到正事上,徐福便不太在乎某些小細節了,他直接掀開衣袍,盤腿坐下。當下禮儀是要求跽坐,偏偏徐福不習慣那樣的坐法,總擔心卦還沒蔔出來,自己先忍不住在秦始皇面前摔個大馬趴了。

嬴政注意到他不合格的禮儀,嘴角嚅動一下,最後還是閉了嘴,什麽也沒說。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徐福擺出自己的工具,有條有理,絲毫不亂。

盡管是在嬴政的注視下,徐福也并不覺得束手束腳,這樣的流程他已經在師門做過很多次了。

“王上要蔔什麽?”

“再蔔九日。”嬴政的聲音微微暗啞。或許他本是胸有成竹的,只是在見過生母趙姬之後,心中遭受了一定的挫折,才會又命徐福蔔卦。

在這個時代最常用到的便是龜甲與八卦盤的占蔔方式。其中龜甲因為在商朝備受帝王推崇,于是流傳到現在也仍舊是相當權威的蔔筮工具。為了在這個時候證明自己的鄭重,安撫嬴政暴躁的情緒,徐福便選用了龜甲。

龜甲背上刻着甲骨文,看上去有些歷史了,對于其他人來說,或許很難看明白,但對于從小與各類龜甲打交道的徐福來說,倒是并不高深。

嬴政挑了挑眉,“可需要火盆?”

徐福細細摩挲了一遍龜甲,龜甲的周身有着排列整齊的圓孔,不懂行的人會以為這些圓孔破壞了龜甲的完美和紋路,但徐福知道,這些圓孔之中還殘留着黑色的印記,這些印記看上去顯得陳舊不堪,而實際上正因為它被無數次使用過,才被賦予了靈氣。這就是很多古物的玄妙之處,它們經過千萬年風霜的磨砺,有的逐漸退化湮沒,而有的卻愈發靈性。

“取竹條和火盆來。”徐福淡淡道。

嬴政微微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錯覺,那一瞬間,徐福身上的氣勢似乎都變了。

宮女很快取來火盆和竹條,徐福面色冷凝地拿起竹條投擲進火盆中,竹條迅速被火苗吞沒,燃燒得劈啪作響,随後徐福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抓竹條,嬴政被他吓了一跳,迅速俯身一把攥住了徐福的手腕,“你做什麽?”

徐福倒也不覺尴尬,他淡淡一笑,“不小心将自己當成銅牆鐵壁了。”

“取火筴來。”嬴政轉頭吩咐。

等到火筴送上,徐福這才輕松地将竹條揀了出來,随後他将竹條分別插入龜甲上的圓孔之中,龜甲遇熱,表層很快浮現微微粘稠的液體,同時也跟着劈啪作響起來。旁邊的火盆還燃得正旺,而龜甲已經在一聲龜裂聲中,蔓延開了一條細小的裂紋。

這還是嬴政第一次親眼觀看到用龜甲占蔔的過程,頓覺驚奇不已,但又難以想象,這樣的玩意兒竟然就是能占蔔未來的東西,感覺比徐福張口就來還要玄(忽)妙(悠)。

偏偏徐福一臉嚴肅,仿佛正在做着一件神聖又莊重的事,教人不忍去打擾分毫。

徐福抽去竹條,微微俯下身,手掌撫着龜甲,掌心之下一片滾燙,但徐福卻根本沒去注意,他覺得這玩意兒就是鬼斧神工。他上輩子用的壓根就只是個仿品啊!再想一想上輩子在網上打折買的一系列窮酸工具,就覺得無比心酸。

因為徐福俯下身的動作,他的發絲也跟着垂了下去,火盆和未燃盡的竹條就在旁邊,嬴政的眼皮不由得跳了跳,又趕緊伸手去撈他的頭發。

宮女們都看得驚險不已,一面卻不得不佩服這少年好大的面子,在寝殿內玩火,都有王上如此縱容!

也不過就眨幾次眼睛的功夫,徐福便直起身子了,淡淡道:“巽上巽下,九月九,在癸日,卦象有吉兆,下手無悔恨,開篇難入局,尾處可得利。”

“何解?”

“意思就是,卦象顯示,這一日應該是有吉兆的,但是開頭會有磨難,如果能下手爽快無悔,堅定捱到最後,便能得到想要的結果。”徐福不由得眨了眨眼,這個卦象,和之前利用五行、沖煞、天幹地支來計算的結果,相差不遠。只是相比之下,那個辦法将禍點到更多,而且內容也更詳細一些。

至少禍亂從何方起,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嬴政點了點頭,并未對徐福的卦做評價。

“你現在見到雍城王宮是如何模樣了。”嬴政突然開口說。

徐福怔了怔,過了好一會兒才陡然想起,自己在剛入雍城的時候,感慨了一聲,不知雍城王宮又是如何模樣。

“啊……嗯,見到了,大氣雄偉。”其實雍城王宮并不如雍城城牆第一眼帶給人的震撼。不過麽,當着秦始皇的面,總要誇誇的。

嬴政罕見地勾了勾嘴角,露出笑容來,“可餓了?”他問的又是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問題。

徐福低頭回去看龜甲,“有點餓,我先收拾下東西。”說着,他的手突然就頓住了,他又重新将掌心貼到龜甲上,摩挲一番之後,擡手将發絲捋到腦後,然後彎腰湊近去看,他的臉色陡然變了,“不對,還有一道裂紋!兌上艮下,鹹卦!兇兆,腹背受傷!”徐福隐約記得自己曾經背誦過的周易裏,全句似乎是,腹背受傷,卻無悔意。意思是不會後悔。

這什麽意思?他記錯了嗎?

嬴政的臉色也陡然冷了冷,他跟着湊近龜甲,但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意思是九日,寡人要受傷?”

徐福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又拿出了自己神棍的氣勢來,“蔔卦蔔卦,除了測定兇吉,還有一項,不就是為了避開禍患,或者改變禍患嗎?我們已經先得知了有禍,想要避開,又怎麽會難?”這碗雞湯被徐福從善如流地灌給了嬴政。

嬴政倒是不覺得驚慌,不過徐福提出來了,那多加防範肯定是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禍患。

“嗯。”嬴政低沉地應了一聲,“明日牢牢跟緊寡人,勿要輕易離開。”

徐福收起龜甲,暗自盤算着要不要身上帶把匕首什麽的,聽見嬴政如此說,他就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蔔卦結束,膳食被呈上桌案,趙姬遣人來請嬴政一起用膳,估計是想修補一下之前的裂痕,而嬴政聽完宮人的話之後,卻是眼皮都不帶擡一下的,“不必,寡人早早用膳後便要休息。”

那宮人哪裏還敢多說什麽,唯唯諾諾地就退出去了,生怕兩母子鬥法,牽連到中間這些小角色。

用過膳後,大約是王宮裏的床都長得差不多,徐福用熱水洗漱以後,便自發地滾上了床。

剛走到床邊的嬴政,看着躺在內側,有點兒等待臨幸意味的徐福,嘴角小幅度地抽了抽。真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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